太古遠了。
哪怕是厲鬼王，都知之不詳，因爲被刻意掩埋了，尤其針對的，是他們這些無上生靈。
只是隱約瞭解，該是近古年間，開元三皇所在的紀元，至於到底發生了什麼，就無從得知，唯有一幅石刻圖，上面清晰摹刻着一口缺角的烏黑瓷碗，哪怕歲月更迭，石刻圖都殘破了，那缺角黑碗都深深刻印在地獄崖壁上，清晰無比。
這涉及了一位疑似有污點的祖宗，那是一位極其強大的無上鬼王，族中有記載，最後甚至一隻腳邁入了絕世之境，但餘生的一萬多年裡，始終未曾再踏出鬼界一步，直至鬱鬱而終。
有古怪！
厲鬼王死死地盯住了蘇乞年手中的缺角黑碗，以他的眼力，居然看不出半分異樣，唯有碗中那一泓五色清湯，隱隱倒映出他的身影。
身爲無上王者，厲鬼王自然有無邊心氣，但面對這疑似令近古的那位老祖宗蒙羞，乃至鬱鬱而終的器物，強如厲鬼王，也不禁有些心中打鼓。
鏘！
他終究還是出刀了，黃泉道果復甦，鬼頭刀斬落，淒厲的刀光映照出古老地獄的場景，湛藍的黃泉水如玉珀般，貫穿十八重地獄，直達地府最深處。
無上刀域籠罩蘇乞年三人，而厲鬼王的身影卻在遠去，他終究還是選擇了暫避鋒芒，天心在望，在成帝面前，一切都可以捨棄。
“小心！”老龍王低喝一聲，不顧傷體，就要出手。
卻見蘇乞年的眼中，浮現出一抹古怪之色，手中缺角的烏黑瓷碗擡起，迎向那落下的悽豔刀光。
嗡！
黑碗輕鳴，碗中五色清湯微漾，頓時生出一股莫大的虹吸之力，那地獄黃泉，如百川歸海般，盡皆朝着碗中落去，無上刀勢瓦解，刀域崩塌，乃至遠方，屬於厲鬼王的，已經虛淡的身影，又重新變得明晰起來。
這是……
老龍王眸光一震，仔細打量蘇乞年一眼，原先屬於準王的氣息，似乎已經變得圓滿無瑕，甚至隱約間，老龍王感到了一股深藏的威嚴，竟令他一身無上氣機，都生出感應，有自主復甦的跡象。
準王境！
不再只是蛻變出的準王體，而是真正闖過了兩重天關，徹徹底底臻至準王領域，同時，老龍王對於其如何掙脫絕道釘，也心存疑惑，但眼下顯然不是深究的時候。
一身黑色長毛激盪，鏗鏘而鳴，厲鬼王只感到一身黃泉道果在流逝，被那口缺角的烏黑瓷碗定住了，他驚怒交加，同時恨不得給自己一掌，剛剛到底是怎麼想的，到底是哪一個念頭慫恿自己出刀的。
厲鬼王走得不是很安詳。
承受了他原本不該承受的痛苦，直到最後的念頭消逝前，他忽然生出了一分明悟，爲何哪怕他已經臻至無上領域，成爲無缺的王者，同源的那位女帝，依然看不上他……
咳！咳！
老龍王嘴角溢血，剛剛出手，又牽動了幾分傷勢，但他眸光刺亮無比，能夠埋葬一位無上鬼王，就算是陪葬也無妨，尤其是剛剛半盞茶的工夫，他委實受到了不小的震動，河老三這位同門小師弟，迴歸真身後，居然生出瞭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戰力攀升，何止十倍，恐怕放到浩瀚星空中，諸族王者，都未必會信。
而蘇乞年卻隱隱看出來，老龍王的傷勢，有些不一般，以無上王者滴血重生之力，再重的傷勢，片刻間也能好得七七八八，但眼下，老龍王傷體癒合，但依然面色蒼白，更非是生命精氣的流逝。
這是道傷！
老龍王眼中浮現出罕見的忌憚之色，他中了一拳一劍，拳是黑暗神拳，劍是一口意志之劍，那一拳震裂了他的道果，再一劍，將他一身氣運斬滅了九分。
但出了一拳一劍後，那一位卻離去了，老龍王毫不懷疑，那一位若是有心，或許用不了一時半刻，就能將他徹底磨滅，那是一種，令他這樣的無上王者，都感到幾分絕望的至強存在。
“我在等你。”老龍王語氣凝重道。
這是那位離去時，留下的四個字，但他可以肯定，這不是留給他的，此刻隨着蘇乞年到來，老龍王忽然有所明悟，但隨即就蹙眉，黑暗與光明天生對立，身爲黑暗界的絕世王者，有那麼多強大的神王，爲何偏偏盯上了這一位。
暗王光滅！
蘇乞年挑眉，毫無疑問，這是一位絕世大敵，也是他休命一脈的夙敵，他能夠看出來，老龍王的氣運虛淡，分明是遭到了意志之兵的伐戮，再念及己身以氣運之火熬煉不朽意志，鍛造意志戰刀的神異，他猜測，這位黑暗界的絕世王者，多半也保存了古遠的記憶，他回到了哪個紀元，又經歷了什麼，但毋庸置疑，這一位更強了。
三人繼續深入，臨近天心所在。
又一盞茶過去，蘇乞年瞳孔猛地收縮，三人看到了一口斷裂的戰矛，至陰的秩序氣息，像是要將諸天道海凍結，但此刻靈性潰散，已經永寂。
斷矛沒入石臺中，玉石一般晶瑩的石臺幾乎完好，看不出幾分征伐的痕跡，但蘇乞年等人卻明白，這是被以絕強的力量強勢鎮壓，傾軋過去，根本沒有幾分反抗之力，一切痕跡，都被抹去了。
“我在等你！”
斷矛前的石臺上，留下了這四個古篆字，黢黑如墨，似乎要將一切光明都埋葬進去。
“暗王光滅！”
蘇乞年一字一頓道，眼中浮現出冰冷的殺意，這不是單純的挑釁，更像是一尊高高在上的神祗，以一種俯瞰的姿態，在觀摩下界的生靈，撥弄命運，掌控生死。
“冰疙瘩！”
西海的老龍王聲音有些沙啞，那是北海的六龍王，一個看上去冷冰冰的中年男子，但老龍王卻清楚，這一位看似冰冷，卻性如烈火，看不慣一切污穢與不平，尤其是鎮守界海龍門的這些年，若論流血，當以這一位爲最，殺到癲狂，甚至令黑暗諸王，都無比忌憚，可以稱得上戰狂。
因爲根本不留餘地，一出手便不死不休，不計一切，是令黑暗諸王十分頭疼的對手，甚至很多時候，老龍王等也有些無奈，多少次廝殺，差點耗盡生機，連滴血重生都快乾涸了，費盡心力才救回來，然而數十上百年過去，傷體痊癒之後，又第一個衝向界關龍門。
而這一次，他們沒有出手的機會了。
“我們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
老龍王沙啞着聲音，講述着這位北海六龍王的生平，爲了不讓後人流淚，甚至連子嗣都沒有留下，因爲不願見到生離死別。
這是一個一生，都在血與火中廝殺的人龍後裔，想來哪怕是那一位，也沒能料到，因爲根本左右不了那一身灼燙的戰意，那至陰的道果秩序有多冷，那一身戰血就有多滾燙，即便玉石俱焚，也不願被輕慢。
蘇乞年深吸一口氣，他彷彿看到了近古第三紀元，那黑暗天牢中，點燃殘軀的衆聖，只爲給他們開闢生路，還有那極淵血土上，與諸黑暗無上生靈廝殺的補天宮諸王，即便六帝同至，也巋然不動的媧皇帝身，還有那天路荒莽中，一座又一座連綿不盡的衣冠冢……
被記住的先賢太少，更多的，則只剩下一座衣冠冢，屍骨無存，還有許多埋葬在了不爲人知的角落裡，連名姓都沒能留下。
但人族不會忘記，那每一滴消逝的戰血，都會隨着不熄的戰火，在每一個人族覺醒的血脈中重生，亙古長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