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路不可追,前路無定。
立在龐大的方舟船首上,很多人的心神都無比凝重,腳下墨玉般的船體,不知道是何種材質鑄成,衆人感受到的,唯有一股難言的沉重與冰冷。
心念一動,河老三擡手拋出一口聖兵,這是他早年的收藏,爲昔日一位異族絕頂聖者所有,後來被他擊斃,這口火道聖兵,也就此成了他的戰功,成爲除了血泉之外,不多的藏品之一。
嗤!
一片青黑色的煙靄升騰,這口絕頂火道聖兵入海,劃破斑斕的天界清氣與駁雜的諸道之力,而後被那沉靜黢黑的海水一下腐蝕,化成虛無。
哪怕是人間諸帝,此刻瞳孔也不禁微微收縮,這種強大的腐蝕之力,恐怕就算是大帝之身,也未必能夠承受得住。
“傳說中,萬古寒淵中誕生的三千弱水,腐蝕一切血肉與神魂,比世間任何地方的弱水都要冰冷可怕得多,當年人皇冰夷,就是以三千弱水,差點將整個靈界淹沒,”劍空大帝沉吟道,“可惜冰家衰落,極陰寒氣的傳人還未成帝,但這片苦海,或者稱之爲冤魂海,其腐蝕之力,恐怕不比萬古寒淵中的三千弱水遜色分毫。”
換句話說,這片天界清氣掩蓋下的冤魂海,恐怕諸皇墜入其中,都未必能夠扛得住多久。
“不愧是天界禁途。”
大師兄洛生開口,語氣也顯露出幾分凝重,如非是腳下這條未知材質的方舟,他們想要橫渡到達彼岸,怕是一點機會都沒有。
“不過,何以謂之冤魂海?”方舟大帝蹙眉道,眼下的他們,可以說生死盡皆繫於這條方舟之上,一旦傾覆,所有人都將萬劫不復。
蘇乞年不禁想到了此前幻象中,他在這如墨的海水下,所見的無數屍骨,那其中竟有他自己,還有彼岸之上,殘破的天碑,被分屍的彼岸守將,還有更遠處,半跪在絢爛的沙灘上的河老三等人,這一切種種,無不預示了這冤魂海的詭秘。
金燦燦的彼岸在望,但似乎也並沒有看上去那麼近,絢爛的光輝中,彷彿有一座又一座神國在沉浮,那神聖的吟唱聲,像是從衆人的腦海中滋生。
“滾!”
這是暮雨大帝,身爲補天宮唯一的女帝,曾殺得一條天路上異族無上膽寒,她通體綻放五色曦光,眉心刺亮,將一切異樣驅逐,而眸光也隨即變得冷冽起來。
不僅是暮雨大帝,諸帝乃至玄黃諸天命,也盡皆運轉一身道與法,將那腦海中的神聖之音驅逐,這彷彿來自彼岸神國的吟唱聲,怎麼看都像是一種度化,似乎在折服他們的心靈,要令他們獻上最虔誠的信仰,皈依在諸神的腳下。
但人族是什麼?
自上古蠻荒以來,多少人族先賢拋頭顱,灑熱血,埋骨他鄉,葬身天路,乃至隕落無人知,就是爲了可以昂首屹立在這天地之間,不再被任何種族俯瞰或奴役。
人族不信命,不求仙,不拜神,不禮佛,人族的靈魂不接受任何束縛,有自強不息的信念,有善惡美醜的認知,唯獨沒有奉獻靈魂的信仰。
無論是過去、現在,抑或是未來,這流淌在人族戰血中的意志,不可轉移,不可撼動。
起霧了!
就在蘇乞年等人驅逐腦海中的神聖之音後不久,遠方斑斕的天界清氣下,漸漸升起了淡淡的黑霧,這黑霧縹緲,卻並不顯得輕盈,反而透出一種難言的沉凝與厚重,將遠方金燦燦的彼岸,也遮蔽得若隱若現。
“光!”蘇乞年開聲吐氣,沒有猶疑,徑直勾動了光明法,以天龍八音演化,剎那間,這冤魂海上有無量光傾落,像是一片光海,摩訶無量,無窮無盡,乃至在海面上有蒼茫的龍吟聲響起。
黑霧紋絲不動,隨着無量光傾瀉,像是根本渾不受力,沒有半分被淨化的跡象,蘇乞年挑眉,這黑霧中似乎並無邪祟陰暗之力,不過能夠抵住無量光明秩序的鎮壓,這黑霧也絕對不一般。
第一刑天擡手,握住了背後石質的斧柄,眸光沉凝,但隨即與諸帝相視一眼,又緩緩鬆開了手,在這冤魂海上,冒然出手,可能引動未知的變化,尤其是至高的偉力,如非必要,諸帝不想將衆人都拉入險境。
黑霧臨近,在數十息的光景,諸帝動用了許多手段以印證,最後發現這黑霧似乎並沒有什麼殺伐力,也不存在與冤魂海一般的腐蝕血肉與靈魂之力,只是相比於普通的霧靄,要沉重許多,對於此刻方舟上,修爲最低都是聖人境的衆人而言,並不算什麼。
方舟沒入黑霧中,墨玉般的船體對於這黑霧似乎並沒有什麼排斥,蘇乞年等人的身影,也隨之被黑霧淹沒。
蘇乞年眸綻無量光,但這黑霧卻愈發濃稠,哪怕以他的修爲道悟,也只能勉強洞徹周身十丈之地,而不滅意志同樣如此,似乎遭遇了無形的天壁,不能突破周身十丈,漸漸的,也失去了對於衆人方位的感知,像是陷入了一片黑色的迷霧中。
“小師弟。”倏爾,一道清朗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蘇乞年轉身,十丈之外,一身白袍如雪,氣質儒雅的五師兄手握五色羽扇走出來。
“五師兄。”蘇乞年頷首。
“這黑霧無恙,但似乎隔絕了我等的感知,”五師兄蹙眉道,“不知其他人身在何方。”
話音落下的當口,河老三也從黑霧中走出,進入這片蘇乞年開闢的十丈淨土,語氣不耐道:“這什麼鬼霧,一點頭緒都沒有,什麼時候才能夠穿過去,看上去也就一小片罷了,以方舟的速度,應該這幾息間就渡過了。”
“不錯,的確不尋常,”五師兄沉吟道,“現在已經過去了二十幾息了,按道理說,我們應該穿過這片黑霧了,爲何還不曾得見光明。”
“果然有古怪!”河老三目光不善道,“早知道就不該猶豫,直接動用刑天斧,一斧鑿穿過去就是了。”
“這裡是天界禁途,不是你心氣宣泄的地方。”五師兄瞥他一眼,“衝動只會萬劫不復。”
河老三聞言頓時忍不住翻白眼,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若連這黑霧也無法穿越,何談橫渡彼岸,不過是夢幻空花,水中撈月罷了。
不理會河老三二人,蘇乞年眸光如天刀,晶瑩若琉璃的戰輝熾盛,內蘊無量光,他在凝聚破妄之力,以將要圓滿的光明道果爲根基,交融封鎮法,以洞穿黑暗,照見真實,打破一切通往光明的桎梏。
鏘!鏘!
有神光如刀,劈斬黑霧,蘇乞年眼中像是有兩輪天陽在沉浮,陽和的生命清氣流轉,十丈之外,黑霧翻滾,被蘇乞年的眸光撕裂開一道道猙獰的口子。
鐺!鐺!
倏爾,他霍地轉身,以兩隻手掌各自截斷一拳一扇,那是河老三與五師兄二人同時出手,落在蘇乞年掌心,濺起刺亮的火花,且伴着恢宏的金屬顫音響起。
“你們是什麼東西!”
蘇乞年語氣冷冽,看眼前的河老三與五師兄二人,兩者的眸子已經變得一片黢黑,臉色也一片青紫,肌體浮腫,彷彿已經在水中浸泡了不知道多少時日。
更重要的是,此刻的他們,身上已經沒有了半點生氣,像是一下從活人變成了厲鬼,比鬼族還要更加瘮人,因爲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鬼族也是一種生命體,只是善聚陰死之氣,而眼前的這兩個僞裝成河老三與五師兄的東西,全無半分生命氣息,比屍族還像是死屍。
對於蘇乞年的質問,兩個厲鬼般的東西一聲不吭,只是落在蘇乞年掌心的拳鋒與五色羽扇劇烈掙動起來,那力道之強,根本不是尋常戰王可比,在蘇乞年感來,已經無限逼近蓋世戰王了,足以將以力量著稱的絕世巨人王都掀翻。
“不吭聲,那就去死!”
蘇乞年眸光冷冽,永恆戰體復甦,戰帝氣機灼燙而盛烈,他像是化成了一輪天陽,通體綻放出無盡的光和熱,那被握住的拳鋒與五色羽扇,頓時嗤嗤作響,像是被灼傷了,蒸騰起大片的黑霧。
吼!吼!
兩頭怪物頓時發出痛苦的低吼,滿口的黃牙猙獰,流淌着宛如黃泉一般的涎水,黢黑的眸子陰冷,死死的盯住了蘇乞年。
冷哼一聲,兩個怪物的體魄之堅固,有些出乎蘇乞年的意料,比之蓋世戰王,怕也不遑多讓了,直追大帝之身,即刻,他眸光如刀,浮現出兩枚黢黑的符文,他勾動了將要圓滿的封鎮道果,引動天碑之力,指掌之間,頓時有霸道的黑芒流溢,與戰輝交織。
咔嚓!
他折斷了河老三的拳鋒與那五色羽扇,同時一隻手探出,如一道黑電,掐住了那僞裝成五師兄的怪物脖子,任其劇烈掙扎,也無法撼動他的永恆戰體,反而被灼燙的永恆戰血灼傷浮腫的肌體,裸露出蒼白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