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春君穿着一件透花紗的窄裉襖子,下配着綾裙,正把一大疊賬簿碼齊了放在桌子上。
阿蓑端着茶來,催着徐春君喝了一口。
“大奶奶,你快歇歇吧!這些天一直忙着。”
徐春君笑了笑說:“也忙得差不多了,回頭叫易掌櫃來,把這些賬簿子拿回錢莊去。”
阿蓑答應着,阿笠走進來說道:“徐家的姑太太來了。”
徐春君一聽,連忙站起身迎了出去,徐琅笑盈盈地走進來,身後跟着幾個奶孃和丫鬟,抱着她家的雙生兒子。
“姑姑今日不忙?”徐春君笑着說,“我還想着過一半天到你家去呢!”
“沒有你忙。”徐琅笑着拉住了徐春君的手,“我知道你必然忙得不可開交,因此過來瞧瞧你,看看有甚麼可能幫得上忙的。”
徐春君早命丫鬟端上茶水點心來,又叫她們帶着兩個哥兒去後花園看金魚。
徐琅說:“你們可定好離京的日子了?”
“差不多下個月十五走,”徐春君說,“衙門上的事也得交接。”
“從這裡到陳州走水路更快些,”徐琅道,“況且這時候天氣熱,走水路少受罪。”
“我跟姑姑想的一樣,”徐春君笑着點點頭,“只是得多備些艾草香囊,水邊蚊蟲多。”
原來鄭無疾已經被任命爲陳州知州,且是皇上親自任命的。
前些日子岑雲初亦將徐春君宣進宮裡,特意叮囑了一番。
徐春君要隨夫上任,京中的一切事物都得提前打理交割,因此這些日子很是忙亂。
“我一會兒去瞧瞧你家老太太和太太去,”徐琅道,“你們這一走,兩位老人家心裡頭必定是萬分捨不得。”
徐春君聽了也不免輕嘆一聲,說道:“我和大爺也是放心不下,故而把姐姐一家請了來在這兒住着,總是更能照應些。”
“你姐姐姐夫都是良善厚道的人,有他們在,你和無疾總是更安心些。”徐琅說,“生意上的事一則有易掌櫃,二來我和你二哥哥也能幫着照管些。
自然比不得你在京中,但好歹不會賠本就是了。”
徐春君人緣極好,因此到她需要幫忙的時候,別人都樂於出手。
“有大夥兒幫着,我沒什麼不放心的,就是心裡捨不得。”徐春君略微低了低頭,把難捨的情緒掩下去,“過兩日我和大爺回家去瞧瞧,再回來不知道是哪年呢!”
徐琅知道徐春君心裡難捨,就寬慰她說:“自古忠孝難兩全,無疾是去做正事了,長輩們都替你們高興。
家裡的事不必過多擔心,分分合合,本就是人之常態。”
“姑姑前些日子提過一句薺菜,我們這裡有春天採下,焯水凍起來的,叫她們包了餛飩來。”徐春君笑着說,“我嘗着和新鮮的沒什麼不一樣。”
“那敢則好,”徐琅笑了,“思難和思義兩個也喜歡。”
於是徐春君便叫丫鬟去廚下告訴一聲。
見屋子裡沒有旁人,徐琅方纔跟徐春君說:“陳州那地方可是龍潭虎穴,你們到了那裡千萬當心。”
徐春君也知道:“淮陽就在那裡,淮陽王樹大根深,的確不好撼動。”
淮陽王是皇后的孃家,當初可是能廢立君王的皇親重臣。
莫說是淮陽一個縣,便是整個陳州,都是淮陽王的天下。
“聖上任命無疾去陳州,應有深意,”徐琅雖是一介女流,可到底是相府出身的千金,於官場上的風雲變幻,要比一般女子明白得多,“淮陽王那邊對你們自然也是多有提防的,可得千萬小心在意。”
徐琅知道徐春君是極其聰慧的,鄭無疾也不是傻子。
可這兩個人終究年輕,和淮陽王這樣老謀深算的人比起來,只怕在經驗上還有不足。
“陳州這個地方,潔身自好的官員都不大愛去,鹹,那是一塊燙手山芋。”徐春君說,“所謂強龍難壓地頭蛇,更何況這地頭蛇手眼通天。”
“非常之人成非常之事,聖上倚重你們,更有重整朝綱之志。
放眼整個朝廷,有一半是皇后那邊的人。聖上想要做什麼,處處掣肘,終究不能一直容忍他們如此做大。”徐琅清楚得很,沒有哪個皇帝喜歡做傀儡,也不願處處被人牽制。
太子無能不肖,不是合適的儲君人選。
如果硬讓他做了皇帝,必是黎民百姓的災難。
可只要淮陽王的勢力在,想要廢太子就千難萬難。
“但願我們此行能不辱使命。”徐春君說,“貴妃娘娘跟我說,本來預計着還要在晚去半年,誰想皇后倒幫了忙。”
原來徐春君在宮裡的時候,皇后爲了拉攏她,特意將鄭無疾從七品提拔到了從五品。
否則是絕不可能把鄭無疾從一個七品的官員直接任命爲五品知州的。
既不合規矩也引人懷疑,且必然會遭到一衆官員的彈劾。
“陳州這個地方,對外倒是風調雨順四季皆安的,”徐琅道,“只是不知道真實境況如何。”
“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徐春君說,“一開始萬不能大張旗鼓,總要摸清個大概再說。”
“別人不跟去都還罷了,紫菱和阿斑你們一定要帶着。”徐琅說,“出門不比在家裡,紫菱是你跟前的老人兒了,你的脾氣性情她都清楚。
況且她如今也是個極老道能管家的,有她在,你只需操心大事也就夠了。
阿斑武藝好,以往你姑父走夜路或是到遠地去,身邊跟着他一個就夠用了。
到了那龍潭虎穴,身邊沒有人護着,哪還了得。”
“那就叫綠蓴兩口子留在這家裡,”徐春君說,“只是紫菱的孩子小了些,還不到三歲呢!”
“小孩兒家,只要有爹孃在身邊,便不會哭鬧。又何況你們也不是那窮人家趕路,風餐露宿,飢飽不均。
孩子也受不着什麼罪,半個月也就到了。”
徐春君答應着,陪徐琅一起到太婆婆的房裡去。
金氏年紀大了,沒什麼精力,經常在牀上躺着。
見徐琅來了,說什麼也要坐起來。
“你們徐家真是教養好,我的這個孫媳婦兒,我真是打心裡頭喜歡。”金氏笑道,“可惜就要走了。”
說着又忍不住滴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