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滿以爲我的狠話會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沒想到眼前的藍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愛尼的臉換上一副正經得不能再正經的表情,是一種面對超級大Boss的恭敬,或者說是一種懶得跟你浪費口舌的藐視。
不管是哪一種態度,總之我的頸脖終於不用遭罪,愛尼的烏黑大弓又回到了它主人的背上。
:“夫人切莫再說氣話,屬下奉吳王之命,迎接夫人回秣陵,屬下是一介粗人,但凡有禮儀不到之處,還請夫人海涵。”
他甚至一本正經的朝我躬身行禮,禮畢,衝門外招招手,立即有十多個戎裝女子閃身而入,動作極其迅速,她們將伊春德母女阻擋在我的視線之外,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將我扶了起來。
:“陸將軍一路奔走,導致舊傷迸裂,醫治無效,已經去世了,我也很難過,我會將此事詳細呈報給吳王,爾等速將夫人送回秣陵,如有意外,唯爾等是問,誰都脫不了關係。”
愛尼的語氣前敬後倨,我見那些戎裝女子本來就一個個面色拘謹,愛尼一番話說完後,更是噤若寒蟬,猜想愛尼平日的作風肯定是殘酷暴戾,不禁心裡發毛,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斤兩,便沒有抗拒戎裝女子的攙扶等等代表“恭迎”的舉動。
只是小春母女怎麼辦呢?愛尼會怎麼對付她們?
:“那兩名婦人,只是瘋婦而已,不足爲患,我會命人將其遣送回鄉的,爾等將夫人送過江去吧。”
愛尼似乎很清楚我在想什麼,他像神經科專家一樣給伊春德母女開了“診斷書”,並且承諾送她們回去,但是我知道,他百分之百不會讓殷媽媽和伊春德回洛京的,極有可能是留在身邊,實施他那變態的報復行動。
我頓時憂心忡忡,再怎麼說她們也是我的家人,我怎麼能置之不理?
:“周將軍,這兩名女子身世堪憐,即便是回到家也難以度日,所以還是讓我帶着她們到秣陵吧?”
就算是死在顧支謙的滔天憤恨之下,總好過遭人凌辱折磨吧?
:“夫人果然是菩薩心腸,好吧,就依夫人所言,也省去屬下許多麻煩。”不知怎麼回事,愛尼竟然“爽快”地答應我,還小小地發自肺腑一下下,好像和我熟稔得不行似的。
我頓時雞皮疙瘩掉一地。
就這樣,我們母女三人被東吳的周田將軍“護送”着,連夜趕路,在天將拂曉時分,來到長江邊,江面霧氣重重,能見度極低,如果強行渡江,以現在的導航技術,還真難說我們能避免葬身魚腹的下場。
在阿明慘死之前,伊春德召喚了那麼久,天英教的教徒怎麼沒有來呢?莫非他們忌憚東吳的兵力?
想到阿明的慘死,我心頭的悲痛難以抑制,哭是哭不出來了,再說哭能頂什麼事呢?只會讓自己更加悲觀絕望而已!
偏偏造成阿明慘死的幫兇之一是我的妹妹!現在她和我不在一個船艙裡,如果我們同處一室,我很懷疑自己會狠狠揍她一頓,發泄心中的悲苦。
在船艙裡苦苦煎熬的時間十分漫長,爲了“夫人”的安全,我被禁錮室內,不得走出船艙半步,所以一點都不瞭解江面的情況,有好幾次船艙激烈晃動,我甚至懷疑自己再次溺斃水中。
棄舟登岸,我被塞進一輛舒適的馬車裡,手腳是被縛住了的,真沒想到,她們還擔心逃跑,真是多此一舉,沒有顧支謙的赦免,我能跑到哪裡去呢?到了現在,我才悲觀地發現自己其實一無是處,身爲落霞公子時的“成就”,其實都是人家恩賜的!人家給就給,想收回就收回,一個信口雌黃的“死訊”,輕輕鬆鬆摧毀我所有的努力,讓我無所適從。
我是從偏門進府的,將軍府已經自動升級爲王府了吧?反正我是看不到門匾了,兜兜轉轉,我被“攙扶”到原來居住的院子,室內的佈置和擺設似乎沒有變化,不過仔細一看,還是能看出,大部分傢俱和軟裝飾都是新的。
我在牙牀的欄杆上看到幾道深淺不一的劍痕,可想而知,我的“忤逆”,曾給顧支謙帶來多大的震怒------他可是一個愛惜財物的好孩子。
難爲他忍耐了那麼久!我在霞光島裝失憶,他也只是隔三差五的試探我一下,並沒有讓我坐老虎凳,灌辣椒水,算得上是“仁慈”了吧?
可是這一次明顯不同了,他和我都已經步入中年,那些愛恨情仇恩怨糾葛的往事早已不足以影響個人情緒,剩下的,只有謀略,利益以及政治手段。
他會利用我來羞辱洛京天子嗎?
如果他這麼做,默存會怎麼想?一個連老婆都保護不了的男人,註定會成爲天下人的笑柄。
如果是這樣,我就算一心求死,恐怕也難於登天。
如果我只是顧支謙用來交換更大利益的棋子,那麼他會提出什麼要求呢?秦氏往北退兵三百里?五百里?將巢湖水域拱手相讓,還是別的什麼?
我坐在房裡想得腦仁發痛,誦唸了N遍心經也無法讓自己平靜下來,在輾轉反側焦灼不安中度過了十天,終於等來了給我宣判書的主角,自立爲王的吳王顧支謙。
他穿一身紅色滾邊的黑色冕服,頭戴一頂九旒冕冠,他本來就身材頎長,身姿挺拔,這樣隆重的一穿戴,更顯得他器宇軒昂,氣勢非凡,即便我認識少年時代的他,也不得不承認,他側漏的霸氣灰常具有震懾力,用盛氣凌人來形容,最恰當不過。
我夫洛京天子的氣質和他風格迥異,那是一種內斂的平和之氣,如同深潭古井,尋常場合是看不到古井裡泛起的漣漪的。
世事無常,這兩人的氣質居然會對換!遺傳已經還真不是蓋的。
顧支謙沒有屏退左右,而我又不可能跟他行禮,看來他要對我採取非常手段了。
我冷冷的等着。
:“夫人。”顧支謙開口了,伴隨着一聲長長的嘆息:“你爲何不肯回府?還在怨恨爲夫沒有親自去接你回來嗎?”
我敏感地捕捉他身後的一名侍女朝我轉移過來的兩道森寒的視線,極度不友善。
我也嘆了一口氣,竭力淡然應付:“表哥,你明知道,我早就不願回到這裡,又何必多此一舉呢?徒添煩惱而已,還是讓我回家去吧。”
:“回家?難道這裡不是你的家?夫人,看來你的癔症還是沒有完全消除啊。”顧支謙悲天憫人地望着我,我幾乎都要感動了,他的樣子,真的很像一位苦苦等待愛侶歸巢的深情男子哎!演技不夠,美貌來湊,難怪後世的影視圈,充滿了清一色的字母美女。
:“表哥,我們也不要說廢話了,你能不能坦誠地告訴我,我父親是怎麼死的?還有你,爲什麼要讓愛尼,殺死我義兄?”
兩個疑問拋出來,我再也無法做到冷靜自若,尤其是阿明的死,顧支謙是怎麼都脫不了關係的。
顧支謙見我情緒失控,這才向身後揮揮手,示意隨朝那個和侍女們退出室外,他總算肯給我一個痛快了。
:“表妹,姑父的死,我着實意料不到,他,是自盡的。”顧支謙朝我跟前走了兩步。
我愕然,瞪着他:“自殺!爲什麼?我父親爲什麼要自殺?是你們逼得他的嗎?還是。。。。。。”
顧支謙搖搖頭:“我聽說姑父在益州,早已失勢,景王派他出兵,其實是爲了徹底消除他的勢力,所以不加派糧草兵械,姑父山窮水盡,這才自我了斷罷?”
我激動地說道:“我不信!父親一向是益州的肱股大臣,能力非凡,又給景王那麼多免費子資源,景王是傻子啊,要除掉這麼有利用價值的下屬?肯定是你們使的離間計,動搖景王對我父親的信任,所以說,你們纔是真正的兇手。”
管他呢,反正都是階下囚,就讓我痛痛快快地口不擇言好了。
顧支謙似乎也是竭力壓制心頭怨憤,他目光如炬,咄咄逼人:“夫人!我勸你謹言慎行,就算不是爲了你自己,也要爲皚兒想一想,你若與我爲敵,皚兒該如何是好?一輩子記恨你?還是我?”
他話鋒一轉,居然抖出一個大包袱,我們之間怎麼都繞不過去的一個坎:兒子。
話說皚兒真是一個令人心疼的孩子,年紀那麼小,卻那麼懂事,那麼替別人着想,我這個母親和他一對比,簡直成了冷血動物。
見我的意志開始動搖,顧支謙趁機又上前一步,朝我伸出手:“表妹,讓我們拋去那些不相關的事情,好好把皚兒輔導成人,好嗎?我這麼做,不都是爲了我們的兒子嗎?你義兄性情仁厚,卻屢屢對我隱瞞關於你的任何事情,身爲臣子,是爲不忠,我怎麼能讓一位不完全忠於我的下屬,教導我們的孩子?你相信我,做出如此決策,我同樣痛心不已。”
他不說還好,這一說更讓我堅定了信念,這個信念就是:正義和公開。
雖然阿明對顧支謙有所隱瞞(我真他媽是一個掃把星。),顧支謙大可以利用道德標準或者別的什麼律令來懲罰他,而不是讓心底的不滿越滾越大,最後到了殺人泄憤的地步!
公報私仇,是掌權者的大忌,當然也絕非君子行爲,既然他已經不是君子,我一個婦道人家,幹嘛還遵從他呢?
我緩緩地抽出案上橫亙的寶劍,割下一幅裙襬,冷漠地對顧支謙說道:“吳侯,阿明是我的兄長,你殺了他,就是我的仇人,從今天開始,你我勢不兩立,如果你想殺我,就請吧,別拿什麼孩子來威脅我,告訴你,我不在乎,一點都不在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