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二月的清晨,陽光清新明媚,輕盈地投進日照閣的廳中,今天秦桓之用完早膳後沒有馬上離去,而是坐在書桌前,拿起昨天贏來的《蔡氏字帖》,細細看了約半個時辰,在這過程中,我讓林大娘進來換了牀上的被褥,收拾好箱籠中的衣物,然後坐到茶海跟前,無聊地把玩着手中的精美茶具。
我們婚後第二天,秦老夫人派人過來傳話,告訴我以後只要初一和十五前去月波齋請安便可,而名義上的婆婆吳氏,有秦老夫人開口在先,她自然也免了我的每日晨昏定省。
秦老夫人的時間寶貴,講究實實在在,不喜歡那些虛僞的花架子,她對我的要求只有一個:儘快生孩子。
我和清心聊天時得知,獨孤雲容自五年前生下道相後,便纏綿病榻,再無所出,秦老夫人便做主,將伊春德擡了做秦彰之的婢妾,春德於去年春天生下一個女孩,取名道升。目前秦彰之和獨孤雲容在荊州守孝,伊春德和女兒道升住在洛京城中的相府。
沈豔蘭在秦公祺攻打幽州的時候,因表現格外出色,被秦公祺看中,收了做侍妾,備受寵愛。秦公祺被封武平侯後,進沈豔蘭爲如夫人,地位和百花洲的寧夫人平起平坐,因沁園中暫無空院子,沈豔蘭便長住在相府,聽說她和伊春德的關係十分密切融洽,對春德也多有照拂。
而我的另一位同鄉,閭煙飛,卻不知去了哪裡,清心說目前紫蓼庭沒有這個人,她甚至都不知道閭煙飛是誰。
秦建之在去年秋天,娶了一個悍婦,就是當年曾追求過秦桓之的任勝煌大小姐,她的父親任季璋現任職中尉,極得武平侯的賞識。
也許煙飛,被任大小姐打發走了吧,性格蠻橫的她怎麼可能容忍丈夫的身邊,有那樣一位服侍多年又多才善感的情敵!可憐的煙飛,她對秦建之的一片癡情終究是落花付諸流水,兩兩相看俱無情了,但願她能有個好歸宿。
:“卿卿,在想什麼呢這般入神?”秦桓之的聲音如水般溫柔,在我身後緩緩響起。
我要站起來,他將手輕扶在我肩上:“昨晚你說的事,我允了。只是,你打算做何種瑣事?”
他竟然同意了?我有點不敢相信,昨晚他不是挺生氣的嗎,今天怎麼就鬆了口?
我狐疑地看着他:“夫君,昨晚我在西園寫字時,見那雪浪紙雖然潔白,但是不夠堅韌細膩,而且面上似有粉末,不如吳興的落霞紙精緻,料也不能保存長久,所以我想改良西園中所用的紙張,也好讓園中所作的詩賦能廣爲流傳,直至後世。”
秦桓之目露讚許之色:“此事甚好!聽說落霞紙是你添了新鮮的材料改造得來,不但光潔柔韌,而且馨香撲鼻,書畫者莫不歡喜,可惜我不曾得見,你若能改良雪浪紙,自然最好不過。只是南北產物有別,園中不一定有你需要的事物。”
這個不難,我笑道:“江東盛產竹子,造紙多用竹纖維,漢中盛產麻楮,便多產麻皮紙,洛京附近雖然竹子和麻楮都不多,但是木材種類豐富,所以匠人制造紙張多用原木纖維,可惜,木纖維在空氣中容易異化,紙張容易發黃,匠人們爲了讓紙張變得潔白,便加入大量的漂白材料,只是這樣一來,損壞了紙張的柔韌度,還會導致紙面產生粉末,兼之園中作坊空地不大,紙張不能一一鋪開照曬,如此原因種種,最後便導致紙張不能保存長久。”
秦桓之聽得聚精會神:“卿卿果然見多識廣,既然如此,該如何着手呢?要從南方運來竹子或是麻楮麼?”
我說道:“不必着急,先待我看過蔡師傅造紙的詳細成分,造紙工藝流程。看看可以減少哪些舊的材料,加入哪些新的材料,能就地取材是最好,如果洛京附近確實沒有需要的物事,再考慮從遠方運來材料不遲。”
秦桓之道:“這個不難,蔡師傅極好說話。只是澤雅亭在西園中最偏僻一隅,況且亭裡夥計均是男子,你以後若是經常單獨前往,我如何放心?”
我生怕他變卦,急忙說:“就算再偏僻也是在同一個園子裡,我只在大白天的時候過去就是了,至於夥計均是男子麼?不如以後招募些有氣力的媽媽們,專門負責晾曬紙張。”
秦桓之避開我的眼神,望着窗外,留給我一個剪影般的輪廓,只見他睫毛動了動,半晌方悠悠說道:“芳菲,如果你執意要做此事,我也不攔你,只是,你以後去澤雅亭的時候,得讓寧夫人陪你一起去”
我驚訝道:“寧夫人?爲何?”我去澤雅亭跟寧夫人有什麼關係哦。
秦桓之回頭凝視着我:“寧夫人行事周密謹慎,從未有任何差池,如果以後在園中,有她照拂提點你,我會放心許多。”
我又問道:“若我與寧夫人交往太過密切,夫人會不會介意?還有老夫人會不會覺得我主次不分?”哪有刻意討好庶母冷落嫡母的道理呢?
秦桓之緩緩道:“寧夫人曾有恩於你,你對她親密些也是應該的,祖母斷然不會有別的想法,至於夫人麼,向來不管身外閒事,你大可放心。”
他思想縝密,遠在我之上,應該不會給我胡亂指點方向的,只是寧氏真的有能力並且願意罩着我嗎?憑什麼呢?再說,人家有正經的兒媳婦,出身高貴,不比我重要體面得多?
秦桓之淡淡淺笑:“你休要懷疑,我自有道理,只是你到了百花洲,千萬別說是我的主意,只消說你敬重寧夫人,想報答她當年的知遇提攜之恩便可。”
他稍稍停了一會,有點不快般說道:“至於任氏,你不必在意,如果她刁難於你,你可以告訴寧夫人,千萬別忍耐。”
我目瞪口呆,感情他是讓我去給人家婆媳關係添亂的啊,真是唯恐天下不亂,我陰暗地想道:難道他到現在還在妒忌秦建之有個事事盡心的美貌老媽,所以潛意識裡,讓我去搗亂,讓人家不好過?
不料他盯着我:“你又在想什麼?不肯相信我說的?”
我嚇了一跳,他看出來了?我就那麼沒演技!好歹也是見過世面的人啊!急急的說:“沒有沒有,我都聽你的。”
他捏了捏我的臉頰,戲謔地笑笑:“卿卿難道不知道嗎?你一動壞心眼,眼珠子便不動,嘴角偏要翹起,明顯是在掩飾心中不屑,如此裝模作樣,哪裡能騙得了我?”
我忙轉了轉眼珠,還想分辨,他的嘴脣落了來,擁着我婉轉深吻了片刻,平息了喘氣,道:“今天我得空,稍後便陪你到百花洲。”
呵呵,他還真是體貼,我心中美滋滋的。
寧夫人對於我們的到來明顯感到意外,她面露驚訝之色,忙招呼怡情奉茶,然後怔怔看着我說:“你們才新婚數日,苑中瑣事定然不少,爲何今日得空過來?”
此時怡情端了茶過來,輕輕放在桌上,秦桓之朝我瞥了一眼,若無其事般說道:“芳菲曾得寧夫人多年的提攜照應,今天過來給你敬一杯茶,也是應該的。”
寧夫人眼中詫異更甚,卻命怡情拿了墊子過來,我忙穩穩端了一杯茶,恭恭敬敬跪在寧夫人面前,將茶杯遞了過去,寧夫人伸手接了,象徵性地喝了一口,又命怡情將我扶了起來,眼珠流轉,怡情很識趣地退了出去。
秦桓之輕聲說道:“以後我經常不在園裡,祖母事情繁多,武平侯夫人又不愛理事,所以還請寧夫人能照拂芳菲一二,桓之,感激不盡。”
寧夫人忡怔不已:“妾身何德何能,敢勞二公子親自前來囑託,姐姐再不愛理事,也是芳菲的正經婆婆,妾身如何能僭越?”
秦桓之慢條斯理地說道:“寧夫人有所不知,芳菲當年離開園子後,並非在枯梅庵中安身,而是被三弟的一位好友,帶到了江東,險些丟了性命,幸虧遇上到江東傳法的僧人,僥倖脫險,後來又在吳郡起火的時候遇到了我,我這才把她帶了回來。祖母和武平侯夫人,均不知其中的詳情。桓之現在告訴寧夫人,是因爲在這園子裡,你是芳菲最信任的人。”
我大窘,咦,他怎麼把我的真實情況都告訴寧夫人捏?到底想幹什麼啊?我偷偷打量着兩人臉上的表情,竟然有一個驚人的發現,他們有一個地方非常相似:神態。
寧夫人有點激動,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眼睛中秋水盈盈,望着我時,表情異常親切:“難爲你這孩子了,外面世道不太平,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我不敢直視她的眼睛,於是忙低頭回答說:“倒也沒有,我在外面靠着給人抄抄寫寫的,也能度日,本來不敢奢望回來的,只是老天垂憐,讓我遇見了二公子,這才能回來給寧夫人敬一杯茶水。”
說完臉都紅了,扭頭看了看身邊的夫君大人,見人家始終面色如常,不禁感嘆,哎,我果然不夠老辣深沉,比他差遠了。
寧夫人見我扭捏起來,瞄了一眼秦桓之,笑了笑:“你哪裡是回來給我敬茶的,分明是想着回到雙清苑裡吧?你們能這般和美恩愛,也不枉我當初送你過去,所以啊,你還真該感謝我。”
言下之意,已是同意接受我將來的經常性叨擾了。
偷眼看去,秦桓之的表情微妙異常。
作者有話要說:
嬌怯不勝酒力,有點夫妻親密無間的樣子,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