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南京城裡面,已經亂成一團了。
張準居然殺到了南京城下!
簡直是匪夷所思!
在鎮守太監官邸,張彝憲、馬士英、趙之龍三人,都覺得報信的人,實在是有些可憎。他們本來期望他帶來的,乃是大獲全勝的好消息。要是可以帶來張準的人頭,那就更加好了。沒想到,他帶來的,居然是被張準擊潰,丟盔棄甲的跑回來的超級壞消息。原本正在喝茶聊天,心情愉快的三巨頭,這時候全部都拉下臉來了。
要是換了別人,憤怒之下的三巨頭,說不定要命人將他叉出去,打二十板子解恨。但是,此人就算再可憎,他們都不能怎麼樣。因爲,前來報信的,正是趙之龍的兒子,金吾前衛指揮使趙蘭峰。他逃跑的速度很快,居然已經逃回到了南京城裡頭來。本來要找老子單獨彙報情況的,結果老子和張彝憲、馬士英在一起,結果,糗事就全部爆出來了。
趙蘭峰哭喪着臉,站在旁邊,一臉的鬱悶。他現在的心情,只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就是如喪考妣。主動出城去收拾張準,是趙蘭峰主動提出來的,最終執行決議的也是他。鎮江府顧家被張準收拾了,顧伶海被殺,顧家的資產也被掏空大部分,反應最大的,自然是忻城伯一家了。
顧家的小姐,就是趙之龍的小妾,兩家算是親家的關係。張準的動作,等於是在直接打顧家的臉。忻城伯儘管是伯爵,地位在公爵和侯爵之下,但是,他手下衛所的實力,在南京城卻是首屈一指的。他當然受不了這個氣。趙家接到消息以後的第一反應,就是立刻去找張準報復。
通過情報得知,張準只有幾百人,邀功心切的趙蘭峰就集結金吾前衛的一千多人,出城去找張準的晦氣去了。本來,趙蘭峰認爲,自己帶着金吾前衛的上千人,怎麼都可以讓張準吃不了兜着走。要收拾張準,乃是一件很輕鬆很愉快的事情。無論怎麼說,金吾前衛,都是南京守軍裡面最精銳的部隊。
沒想到,趾高氣揚出城去,垂頭喪氣跑回來。岸邊一番激戰,讓趙蘭峰的金吾前衛,損失慘重,不得不撤退。本來去找張準的麻煩,居然被張準給狠狠的揍了回來,這個面子,實在丟大了。他趙蘭峰的面子,以後在南京城,起碼去掉了一半。在得知了戰果以後,南京城裡面,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幸災樂禍呢!仗着金吾前衛的戰鬥能力強,趙蘭峰平時得罪的人可不少。魏國公府和保國公府的人,他也得罪了。
更要命的是,金吾前衛的損失這麼大,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彌補回來。金吾衛可是趙之龍辛辛苦苦纔打造起來了,在裡面可是投放了不少的銀子。結果,被張準這麼一搞,戰鬥力損失了大半,武器裝備也損失了好多。南京城裡面,等着看忻城伯好戲的人,那也是很不少的啊!沒有了衛所的實力,他們隨時可能被別人取而代之的。
皇帝爲什麼放心的將軍權交到勳臣權貴的手上?就是因爲這些勳臣權貴之間,矛盾是很深的,除非是皇帝的命令,否則根本不可能聯合起來。每個人的手裡,都握着一點軍權,誰也無法獨大,自然就無法起來造反了。
忻城伯趙之龍的手中,掌握着四個衛,是南京城實力最強的。魏國公徐允爵、保國公朱國弼的手上,都有三個衛,實力比忻城伯稍弱。其他的各位侯爵、伯爵,有的是兩個衛,有的是一個衛,各有各的地盤和實力。
“廢物!”
“蠢貨!”
“孽障!”
忻城伯對着自己的兒子破口大罵。
他的確是有些生氣了。出動一個衛的兵力,竟然無法收拾張準,還被張準打得一敗塗地的回來,真是太丟臉了。金吾衛不知道花費了他多少的心思和精力,又投入了多少的銀子,纔有今天的樣子。他一個伯爵,手中掌管着四個衛,比兩個國公爺還多,他容易嗎?
本來以爲可以風風光光的出一次風頭,讓其他的公爵和侯爵看看自己的本事,沒想到,這個廢物兒子,居然不爭氣,居然被張準給揍回來了。要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還是自己的大兒子,以後要世襲自己的伯爵職位的,趙之龍真想叫人拉出去一刀剁了他,以免看得心煩。
同時,趙之龍首先將自己的兒子大罵一頓,也是爲了堵住張彝憲和馬士英的嘴巴,免得他們趁機責罰自己的兒子,將金吾前衛的指揮權分出去。否則,金吾前衛指揮使因爲作戰不力,被張彝憲和馬士英兩人聯合攻擊,讓別的勳臣權貴來接管金吾前衛,他只能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沒有了金吾前衛,他只有三個衛的兵力,說話可就沒有這麼響亮了。
張彝憲還算冷靜,沉吟着說道:“趙公子,張準到底有多少人?”
趙蘭峰不太肯定的說道:“可能有五百多。”
馬士英皺眉說道:“可能有五百多?到底有多少?趙公子,你和張準已經正面接戰,居然連對方有多少兵力都不知道?”
這話說的有點不客氣了,等於是在當面質疑趙之龍,你的兒子怎麼回事?怎麼連最基本的情況都搞不清楚?他還要不要繼續統帥金吾前衛了?你們趙家要是沒有能力繼續統帥金吾前衛,那我就要建議北京兵部,調整各衛的指揮權限了啊!
馬士英是南京兵部尚書,名義上是南直隸最高的軍事指揮官,統管所有的軍務,實際上兵力都掌握在權貴的手上,自己並沒有直接管轄的部隊。這是南京兵部尚書和北京兵部尚書最大的區別。北京兵部尚書,都是直接統轄戰兵的,遼東、中原、九邊,幾十萬的戰兵呢,權勢非常大。
相對而言,南京兵部尚書必須通過勳臣權貴,才能調動兵力。這也是相互制衡的意思,免得有人獨大。南直隸在鳳陽府一帶,也有部分的戰兵。但是,這些戰兵,更多是接受北京兵部的直接指揮,是爲了防止陝西的民亂蔓延至鳳陽府龍興之地的。南京兵部尚書真正掌握大權,還要等到崇禎皇帝吊死煤山,大量的戰兵南移,納入南京兵部尚書的管轄,南京兵部尚書纔算是真正的兵部尚書。
由於這一層關係,馬士英對於勳臣權貴當然不太感冒。尤其是對於這個趙之龍更是不感冒。依仗着手裡有四個衛的兵力,趙之龍時不時的,對馬士兵並不是很尊敬。相反的,倒是另外的兩位國公爺,對馬士英還算比較恭謹。因此,馬士英更願意和兩位國公爺親近。他一心想着如何將趙之龍手裡的四個衛,分拆出來,交到其他人的手中。
只要從趙之龍的手上,將一個衛的兵力分拆出去,趙之龍和兩位國公爺,手裡都是三個衛,大家互相制衡,互相爭鬥,誰也無法壓倒對方,他這個兵部尚書,就可以坐收漁翁之利了。看看以後還有誰敢對自己不敬!
事實上,大明朝所有的文官,都對這些世襲的勳臣權貴不感冒。我十年寒窗苦讀,最後辛辛苦苦的擠過獨木橋,又不知道要熬多少苦日子,吃盡多少的苦頭,死掉多少的腦細胞,纔有今天的權力和地位,你們憑什麼生下來,就有榮華富貴呢?在這樣的心理影響下,歷朝歷代的文官,都不遺餘力的擠壓勳臣權貴的生存空間。
後世有資料研究表明,土木堡之變,極有可能是明朝的文官集團,在有意無意之間造成的。于謙的某些行爲,是深深值得考究的。土木堡之變後,獲得最大利益的,就是文官集團了。有名望的勳臣權貴,在土木堡之變中基本上都喪失殆盡了。大明朝從此是文官集團的天下。否則,堂堂兩位國公爺,需要看他馬士英的臉色?
趙蘭峰肯定的說道:“五百!”
馬士英又緩緩的說道:“那你們能守住外金川門嗎?”
趙蘭峰頓時感覺壓力很大。
金吾前衛的部隊,都已經被打散了。現在還能打仗的,可能只有五百人不到。要是張準強攻外金川門,還真是不太好說。但是,作爲金吾前衛的指揮使,要是他回答說不行,那這個指揮使的職務,勢必就要被人取代了。但是,要是自己回答說行,豈不是白白的成了張準的靶子?
進退兩難之間,趙之龍已經喝道:“孽障!我怎麼生了你這樣的廢物!沒膽的東西!兩位大人坐鎮南京城,還能看到太祖的宗廟受到驚嚇不成?還不回去死守外金川門,等待救援!”
趙蘭峰頓時鬆了一口氣,急忙行禮,轉身去了。他一路狂奔,一路在不斷的感慨。關鍵時候,還是自己的老子靠得住啊!大罵自己一頓以後,就提到了救援兩個字。還將太祖的宗廟給搬出來了。太祖的宗廟幾個字砸下去,誰敢不派遣援兵?只要有援兵,那就好說。張準撐死也就是那幾百人,就是跟他在外金川門慢慢的耗,也能將他的兵力慢慢的耗掉。
趙蘭峰抱頭鼠竄以後,趙之龍狠狠的說道:“這個張準,幾百人就敢跑到南京城來!實在是丟我們大家的臉!太祖的宗廟已經安寧了幾十年,絕對不可以繼續受到襲擾!否則,要是讓北京知道,還不知道會怎麼想啊!我們守土一方,卻無法讓南都安寧,無法讓太祖的宗廟寧靜,真的是萬死難辭其咎!”
張彝憲一聽,頓時感覺壓力重大,臉色情不自禁的微微一變。馬士英也是臉色微微一變,一顆心情不自禁的往下沉,本來想要諷刺趙之龍幾句的話,就沒有出口。想要搶奪趙之龍的兵力的念頭,也暫時壓下來了。只有趙之龍內心微微冷笑一聲,想要搶我的兵力,你們先管好自己的腦袋再說吧!
趙之龍這番話,以退爲進,剛好說到張彝憲和馬士英的痛處。他們兩個最擔心的,其實還是事情鬧大。要是事情鬧大,讓北京知道,他們兩個的命運,可是不太好說啊!尤其是太祖的宗廟這個重磅炸彈。儘管明成祖遷都北京以後,皇室的宗廟,已經被遷移到了北京。但是,在南京,同樣留有一個宗廟。南京的官員,是要時時祭拜的。要是宗廟受到驚嚇,崇禎皇帝一怒之下,殺了他們一個鎮守太監,一個兵部尚書,簡直就跟捏死兩隻螞蟻一樣的簡單。
沒錯,趙之龍的意思,很簡單很清楚:現在不是你們和我勾心鬥角的時候,先將張準壓下去再說。否則,事情鬧大了,讓北京知道,讓皇上知道,我們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我是勳臣權貴的後代,大不了被取消世襲的爵位,小命卻是無虞的,但是你們兩個,隨時可能會掉腦袋。
張彝憲有點艱澀的說道:“老趙,不要生氣,咱們還是要同舟共濟,共度難關!軍務上的事情,還是你主導!其他的事情,咱就不說了!”
這是在用最明白的口氣告訴趙之龍,趙蘭峰的事情,我這個鎮守太監就不追究了。你掌管的四個衛,我是不會動你的。但是,你小子也要好好的做事,幫我度過難關。要不然,大家一鍋熟。我要是被問斬,你也好不到哪裡去!
馬士英勉強笑了笑,溫和的說道:“這南京城防務,向來都是指望忻城伯的,我這個本兵,手無抓雞之力,身邊無一可用之人,不指望忻城伯,還能指望誰呢?趙公子主動出城去消滅亂臣賊子,勇氣可嘉,這可是我大明軍界的楷模啊!本兵必定重重的獎賞!”
要不說文人就是懂得見風使舵,口氣變得極快呢。這也是在用最明白的語氣告訴趙之龍,好了,剛纔我說錯話了,我現在收回去。趙蘭峰的事情我不追究了,我還好好的向北京兵部誇讚趙蘭峰一下,你老趙滿意了吧?好了,你老趙滿意了,這南京城的防務,那就指望你了啊!我這個兵部尚書要是出事,你小子同樣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