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法!
朝廷來人,居然又是史可法!
嚴格說起來,史可法已經是虎賁軍不太受歡迎的人物了。上次在虎賁軍大都督府,張準和史可法的會談,就是不歡而散的。以後好長一段時間,史可法都沒有再出現過。當時張準還以爲,史可法從此不會再在自己的面前出現,沒想到,他居然又冒出來了。
根據張準得知的消息,史可法已經被調到兵部去了。倒不是說他有什麼軍務知識,兵部非常需要他去指點,而是現在的戶部,沒有什麼事幹,倒是兵部的事情一大堆。到處都在開戰,到處都是軍務,兩個專職的兵部尚書都忙不過來,需要增設大量的人手。
但是朝廷的財政,又到了極限,不可能增加更多的官員,那隻好從別的部調過來了。剛好戶部最近沒有什麼事,閒置的人員很多,結果,史可法咕嚕一聲,就從戶部郎中,轉爲兵部郎中了。
兵部有四個司,分別是兵部、職方司、駕部、庫部。其中,兵部掌管各種軍務,包括部隊的組織、訓練和作戰指揮,相當於現在的總參謀部。職方司則是人事部,負責各級軍官的考覈升遷等。駕部,顧名思義,自然是掌管一切車輛及馬匹了。庫部,則是掌管所有的兵器及倉庫。
史可法掛的,就是庫部郎中的名頭。這個庫部郎中,在兵部總共有八個人,加上史可法,就是九個。這還不算那些掛銜的,這都是實打實的專職郎中。要是算上掛銜的,起碼得有上百人。
朝廷啥都缺,就是不缺當官的,更不缺只掛名不做事的。原來的八個郎中,都是上班打哈欠,下班就往青樓裡面鑽的傢伙。結果,人生地不熟的史可法,到來庫部以後,反而很快就成了庫部的骨幹。其他郎中樂得看到一個傻子每天積極的跑上跑下,忙個不停,於是就將庫部的事情,都全部扔給他了。
其實,庫部根本沒有什麼可以掌管的。庫部的所有倉庫,早就空空如也了。有的倉庫裡面,連老鼠都不願意呆。究其原因,還是明朝的宦官勢力太大,六部有的功能,宦官那邊基本都有,這就是所謂的內府。而且,往往比六部的功能還強。
比如說,這倉庫吧,就有國庫和內庫之分。國庫是六部掌管的,內庫則是宦官掌管的。明朝大部分的財富,其實都是存放在內府十庫裡面。一般的國庫,根本就是空蕩蕩的。在此前的戰鬥中,張準的繳獲,也主要是來自內府十庫。
最明顯的例子,就是戶部尚書侯恂掌管的太倉庫,存銀最多的時候,也就是五六百萬兩銀子,那還是張居正還不容易才積撰起來的。但是崇禎自己的內帑,從來都沒有空過。即使絕對數量很少,也要比太倉銀強得多。國庫沒有錢的時候,只好從內帑裡劃撥了。
庫部的重要職能,就是生產各色各樣的兵器,包括刀槍劍戟、各色盔甲,還有各色火器等。庫部掌管的軍器局,就是專門生產這些裝備的。可惜的是,在庫部之外,還有一個叫做兵仗局的機構存在,功能和軍器局一模一樣,同樣是生產武器裝備的。但是它的掌管上司,乃是內府太監。
由於宦官的實力強大,可以獲得更多的材料,獲得更多的銷售途徑,因此,大部分的火器,都是宦官掌管的兵仗局在生產。兵部自己的軍器局,反而沒有什麼出產。而兵仗局出產的火器,是要經過二道販子,才能到達軍隊的手裡的。接收兵仗局的火器,也是庫部的重要職能之一。
別的庫部郎中,爲什麼不願意做事,只願意躲起來清閒?原因很簡單,和宦官打交道,太鬱悶了。仗着崇禎皇帝的寵信,那些太監,一個個都眼高於頂,根本不將六部的人放在眼裡。收受賄賂,乃是太監們職業的創收手段。你要是不給錢上下打點,根本不可能接收到數量足夠的質量合格的火器。
史可法擔任這個官職,少不了和宦官打交道。以他的性子,只怕夠嗆。他不喜歡宦官,宦官也不喜歡他。宦官的勢力如此的強大,史可法最後的下場,肯定是被宦官們找機會活生生的弄死。這樣的人也不是沒有先例。
“史郎中到了兵部,看來是要大展宏圖了。”
張準似笑非笑的說道。
史可法最後的職務,乃是兵部尚書,在揚州罹難。其實,在真實的歷史上,他是沒有這麼快擔任軍職的,要等到崇禎上吊了,南明小朝廷成立,史可法纔會擔任兵部尚書,纔開始真正接觸軍務。現在的史可法,對於軍務,只能說是一竅不通。
歷史的軌跡,因爲自己的穿越到來,出現了一些小小的變動。某些人的命運,因此得到改變,其中,就包括史可法。從長遠的角度來說,史可法早點接觸軍務,是有好處的。這對於他的愚忠思想,是極好的反面教材。在深切瞭解明軍的戰鬥力以後,不知道他是否還會像以前那樣的愚忠?
“都督大人廖贊。當今天下大亂,韃子肆虐,民不聊生,生靈塗炭,下官不過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罷了。”
史可法規規矩矩的回答。
他和張準的關係,已經是相當的僵硬,上次就是不歡而散的。張準不歡迎自己,史可法很清楚。但是,史可法這個人,有點死腦筋,公事公辦的,明知道張準不喜歡他,他覺得自己應該做的事情,還是要來做。
“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張準在內心裡悄悄的自言自語,頗有些諷刺的味道。
史可法倒是有諸葛亮的忠心,只是沒有諸葛亮的才華和能力。在明末這樣的亂世,僅僅是有忠心,那是絕對不行的,還得有手腕,有能力。比如說,架空皇帝的能力,架空馬士英的能力。
張準不動聲色的說道:“不知道史郎中這次前來,有什麼事?”
史可法語調有點深沉的說道:“都督大人,下官這次前來,乃是有事相求,還請都督大人大力協助。”
張準漫不經意的說道:“請講。”
史可法緩緩的說道:“不知道都督大人是否可以調撥一批虎賁銃給朝廷呢?”
聽到虎賁銃的名字,張準的神色,慢慢的陰沉下來。
朝廷其實一早就在打虎賁銃的主意,只是張準有意無意的堵死了這條路,所以,從來沒有人敢開口提這件事。現在,這個史可法,居然冒天下之大不韙,將其提了出來,還真是有點愣頭青的意思啊!
這傢伙,真的有必要那麼愚忠嗎?明知道虎賁銃是我吃飯的傢伙,而我和朝廷又是敵對的關係,你居然要我給你虎賁銃,你確信自己是在清醒狀態下提出來的要求嗎?你確信自己不是在說瘋話嗎?
史可法看到張準的臉色陰沉下來,顯然心情不好,卻也夷然不懼。每次和張準打交道,他都是做好了充分的準備的,纔不會害怕什麼。他凜然說道:“都督大人也知道,現在,北直隸戰事糜爛,民衆遭受大規模的屠戮,要是繼續任憑韃子囂張,北直隸只怕從此墮入黑暗,再也看不到光明瞭。”
張準不屑的輕輕冷笑一陣,對史可法的說法嗤之以鼻,冷冷的說道:“史可法,你覺得,我調撥一批虎賁銃給他們,就能夠緩解戰局嗎?”
史可法淡然自若,有條不紊的說道:“軍器局和兵仗局的火器,都不如虎賁銃精良。這一點,下官已經從多方面研究過了。要是都督大人能夠支援朝廷一批虎賁銃,當然是有好處的。下官研究過,虎賁銃的射程遠,威力大,完全可以在韃子射箭之前,就將他們打死。如此一來,韃子的勢頭,必然會被遏制。”
張準搖搖頭,斷然說道:“對不起!不能!”
史可法皺眉說道:“都督大人,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等爲人臣子的,都要盡心盡力,力挽狂瀾而不倒,斷斷不能爲一己私利,置天下公器於不顧,還請都督大人三思。”
張準不以爲然的說道:“虎賁銃我們自己還不夠用呢!哪有多餘的給你們?就算有,我也要慎重的考慮!”
史可法不得不提高語調,深沉的說道:“都督大人,你也是朝廷命官,怎麼能這樣說話嗎?爲朝廷效力,難道不是爲人臣子應該做的事情嗎?”
張準搖頭說道:“對不起,我必須滿足虎賁軍的需要。”
史可法忍不住又要生氣了,憤憤的說道:“天下糜爛,百姓遭殃,於你何益?你身爲堂堂的後軍都督府大都督,不能護衛自己的百姓,有何顏面立於朝堂之上?”
張準目光一凜,盯着史可法,一字一頓的說道:“我正要問問史郎中,北直隸變成今日這樣的樣子,到底是什麼人的責任?到底是誰,屢屢喪師失地,讓韃子越來越強大?到底是誰放任韃子越過長城南下?到底是誰讓韃子長驅直入山東?到底是誰坐擁二三十萬的大軍,卻不敢對韃子發起攻擊?到底是誰耗費了天下百姓無數的公帑,卻保護不了百姓的安全?到底是誰變本加厲的剝削百姓,致使天下大亂?”
史可法頓時啞口無言,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
說到軍務上的事情,他還真是不太懂。但是,就算再不懂,也知道張準的話,句句都是事實,根本無法反駁。堂堂天朝上國,讓韃子打入自己的核心腹地,任憑自己的土地,自己的百姓,被韃子蹂躪,被韃子屠戮,怎麼都說不過去。史可法不是沒有良心的人,這個時候,就算很想反駁,也不能捂着良心說假話。
張準停頓片刻,眼神如刀,落在史可法的臉上,冷冷的說道:“天下百姓,受盡荼毒,還不是朝廷無能?還不是崇禎無能?你說他這個皇帝幹什麼吃的?要來有何用?”
史可法最容不得別人侵犯皇家的尊嚴,下意識的尖銳的反駁說道:“你!你怎麼可以指責皇上的不是?君爲臣綱,父爲子綱……”
張準翻了翻白眼,直接打斷他的話,不屑的說道:“難道不是嗎?你覺得,他這個皇帝,不是廢物麼?他登基九年,看看都做了些什麼事情?我要是他,一頭撞死算了!”
史可法憤憤的說道:“皇上只不過是暫時被一些小人矇蔽罷了,絕不是無能昏君!你要收回你的話!你如此污衊皇上,是要抄家滅族的!”
張準冷冷的說道:“被一些小人矇蔽?呵呵,很好的說辭。”
史可法期待的說道:“皇上總會有幡然醒悟的那一天,屆時,整頓朝綱,掃蕩妖孽,朝中大勢,必定可以煥然一新。只要有一兩員得力良將,就可以將韃子驅逐出境,恢復我大好河山。跳樑小醜,不堪一擊。”
張準冷冷一笑,毫不掩飾自己話裡的諷刺意味,冷冷的說道:“是啊!等他在煤山上吊死的時候,他一定會幡然醒悟過來的!只可惜,晚了!”
史可法勃然變色,驚駭莫名的叫道:“你!你竟然!你竟然敢公然詛咒皇上!你!你是死罪!”
張準神情漠然的說道:“史可法,我自問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給了韃子無數的打擊。現在的韃子,要比當初虛弱了很多。只要朝廷上下一心,奮勇出擊,打敗韃子,根本不成問題。但是,如果朝廷還繼續退縮避戰,背後籌劃小九九的話,只怕,京師難保!”
史可法微微一愣,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一下子沒有抓住。
張準繼續娓娓的說道:“虎賁軍自從成立以來,一直都在想方設法的削弱韃子的實力,在黃縣,在登州城,在董家堡,在東江鎮,都是如此。過去是,現在是,將來還是。打擊韃子,依然是我們虎賁軍的首要目標,永遠都不會改變。”
“現在韃子的實力,要比之前虛弱得多。朝廷卻沒有抓住機會,果斷出擊,給予韃子重創,反而一味的退縮避戰,白白的讓韃子殺了孫承宗,攻陷了昌平,蹂躪整個北直隸。你說,崇禎不是廢物是什麼?還有你們朝廷的這些人,不是廢物是什麼?”
史可法是個死性子,牛脾氣上來以後,一點都不會服氣的,他冷冷的說道:“朝廷縱有諸多不是,也不是韃子可以相比的,韃子也休想攻克京師,這一點,還不用都督大人你操心!”
張準微微一笑,懶得理會史可法的說話,慢悠悠的說道:“史可法,既然你一心爲公,好!我做一點讓步!你要是滿足我的條件,我可以考慮調撥一批虎賁銃給朝廷!”
史可法深沉的說道:“你說!”
張準豎起三個手指,有板有眼的說道:“第一,朝廷撤回所有的監軍。第二,讓盧象升擔任遼東督師,掌管遼東軍務。第三,讓孫傳庭擔任宣大山西總督,掌管宣大山西軍務。只要滿足這三個條件,虎賁銃你要多少,我提供多少。”
史可法盯着張準,一言不發。
他不需要說話,他的神情,已經給了張準明確的答覆。
張準的三個條件,他一個都不可能達到。
撤回監軍?
根本不可能!
在登基之初,因爲忌憚魏忠賢的餘黨,加上東林黨的慫恿,崇禎的確限制了一下宦官的勢力。但是後來,崇禎對朝中大臣,又開始漸漸的失望,最終對他們失去了信心,於是又開始大量的使用宦官。現在,宦官的勢力,已經極度膨脹了,甚至比魏忠賢時代還要膨脹。
以前,魏忠賢的時代,宦官還沒有擔任軍職的,監軍的權力也沒有這麼大。軍隊行軍打仗,最後的決定權,還是在督師、總督等人的手上,如袁崇煥的權力就很大。但是,現在,監軍卻是軍中第一人。好像遼東監軍高起潛,宣大監軍王坤,都是兩大軍團的實際指揮官,誰還知道遼東督師,宣大總督是哪個?
當日,得知韃子第三次入寇的消息,崇禎的第一反應,乃是急令內臣李國輔守紫荊關、許進忠守倒馬關、張元亨守龍泉關、崔良用守固關。幾天後,又命成國公朱純臣巡視邊關。從崇禎的詔令來推斷,他明顯是不信任外臣,只信任自己身邊的太監。連成國公這樣的人物,都是第二批才考慮的。
現在的大明朝,基本上是太監的天下了。遼東軍團,宣大軍團,京師三大營,都是宦官在掌管。帝國的主要資源,主要權力,其實都是其中在這三大軍團的上面。外臣的勢力,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被限制的死死的。六部說起來好聽,其實,大部分的權力,都不在他們的手上。
吏、戶、禮、兵、刑、工,六部當中,吏部被首輔溫體仁把持,外人難以插手。戶部守着空蕩蕩的國庫養老鼠。禮部早就被人遺忘了。兵部倒是很忙,只是忙的都不知道是啥。刑部是打雜的,可有可無。工部純粹是幹活的,朝廷沒錢,也就沒有活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