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歡的誦經聲在室內迴盪着,從最開始的低聲呢喃,聲音逐漸變得宏大,浩蕩。
堆滿乾屍,宛若地獄的房間,在佛音的沖刷下,漸漸洗去了陰森之感,反而讓人心頭覺得淡淡的溫暖。
相互依偎着坐在一起的葉紅魚跟狐裘少女,也不禁沉迷其中,身上的傷好像一下子好了很多。
就連已經乾涸的念力,也在祥和中如泉水滲出地面一般,一點點滋潤着心田。
寧缺醒來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幅場景。
整個房間,都在恢宏天籟般的佛音聲中,瀰漫着朦朧的光輝。
恍惚間似乎有潔白的花瓣從天而降,落在陰森恐怖的乾屍堆中,讓乾屍瑩瑩如玉。
漸漸地,乾屍堆中,浮現出無數的光點,散發着如夢如幻的朦朧光澤,浩浩蕩蕩,彷彿置身晴朗的星空下,無數的螢火蟲在飛舞。
寧缺伸出手,迎了一點輕輕飄落而優美的螢光於掌中,螢光毫無阻礙無聲無息地滲透進了他的掌內,一股沒有喜怒哀樂的暖意似乎緩緩流淌進了他的心田。
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暖感覺。
觸及這種感覺後,寧缺緊繃的心神,還有接受浩然氣洗禮傳承後的恐懼,都漸漸放下了。
內心漸漸變得祥和。
舍悟迷離,各有滋味涌上心頭。
寧缺用複雜的目光看向坐在蓮生面前的清歡。
相識以來,清歡一直強調自己佛法精深,寧缺也從書院後山師兄師姐們口中不斷確認清歡佛法通玄。
但一直以來,寧缺都無法將那個有錢佛爺,沒錢貧僧,化緣逛青樓,沒錢去賭場的和尚,跟“佛法”這兩個字聯繫起來。
此時此刻,寧缺終於真正意識到了,什麼叫佛法通玄!
身上籠罩着朦朧光暈,如神如聖的清歡,坐在猙獰若鬼的蓮生面前,真就是一尊渡化鬼怪的佛!
葉紅魚跟狐裘少女也敞開心扉的去接觸這些螢光,感受着螢光中的祥和。
漂零,飄零,屋內的暖光漸漸地,皆消散於冥冥中,輕輕的,悄悄的,再也不見。
清歡的誦經聲也停止了,但屋內彷彿還有迴音的激盪着。
蓮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放下了老鷹,盤腿而坐,閉着眼睛,滿口鮮血,卻雙手合十胸前,閉目呢喃,滿面祥和之態。
待到清歡誦經結束,蓮生長誦一聲“阿彌陀佛”,睜開眼,道:“本以爲往事如煙,然心魔深種,塵封激盪開來,又是往事歷歷在目。”
那雙眼睛中,再沒了半點狠色跟暴戾,只有純淨跟安寧。
清歡微笑,再次問出了那句直擊人靈魂和肺腑問題:“苦不苦?”
蓮生長嘆,道:“苦。”
清歡又問:“能不能放下?”
蓮生沒有回答,而是看向了寧缺。
哪怕剛經過佛法洗禮,寧缺還是下意識的提刀橫在胸前,一臉警惕。
清歡擡手,伸出一根手指,在蓮生的眉心輕叩三下。
蓮生閉目合十,再次長誦道:“阿彌陀佛!”
整個人跟清歡一樣,籠罩上了朦朧光輝,身上浮現片片宛若花瓣的東西,不斷有宛若潔白花瓣的東西從他身上升騰而起,炫麗,美的驚心動魄。
隨着花瓣不斷地剝離,蓮生整個人正逐漸變淡,變虛……
葉紅魚三人看着這神奇的場景,眼神格外複雜。
最終蓮生整個人徹底化作塵埃怦然消散,又有沖天的潔白花瓣,猶如噴泉一般激射而出,衝向寧缺。
寧缺大驚,剛得到的浩然氣盡出,手中的刀舞的水潑不進,偏偏無法抵擋這些虛幻的花瓣。
這些潔白的花瓣完全融入了寧缺體內。
……
一切異象都消失了,房間再次回覆正常,但又似乎跟之前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地上的乾屍,好像順眼了一些,沒那麼令人心驚了。
清歡看着面前蓮生消散的地方,微微嘆息,低聲道:“其實那盤棋,我也下過。”
然後起身,伸了個懶腰,快步走到葉紅魚面前,嘿嘿笑道:“女施主,貧僧要得罪了。”
那一臉垂涎的模樣,哪還有剛纔半點聖潔模樣。
狐裘少女一臉幻滅。
葉紅魚認命的垂下目光,沒有拒絕。
清歡大喜,蹲在她面前,迫不及待的解開了她的衣服,露出了肩膀上的傷口,從懷裡掏出瓶瓶罐罐,開始給她上藥。
當然,這個過程中動手動腳也在所難免。
寧缺那邊檢查完自己的身體,有些忐忑的過來,問道:“和尚……師兄,剛纔蓮生對我做了什麼?我腦子裡好像多了很多東西,但又想不清楚……”
清歡眼睛就黏在葉紅魚雪白的肩膀跟半露的白膩上,頭也不回的道:“他把自己的執念都託付給你了……不是什麼壞事。”
狐裘少女在寧缺的幫助下站起身,施了個大河禮,道:“莫山山,見過大師。”
清歡終於捨得回頭,看着莫山山,眼中滿是讚賞,道:“原來是天下三癡的書癡,難怪這麼漂亮……就是可惜了。”
“可惜什麼?”
“可惜便宜寧缺這傢伙了!”
莫山山俏臉頓時紅了,偷偷看向寧缺。
寧缺頗爲得意,不過心中還是惦記着剛纔那一幕,問道:“蓮生這是……成佛了?”
清歡點點頭,道:“可以這麼說。”
寧缺冷哼道:“憑什麼他這樣的惡魔也能成佛?”
清歡笑着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放下了心裡那把刀,得了大解脫,解脫便是成佛,所以說他成佛。”
寧缺不滿道:“哪怕他以前做了那麼多壞事?”
清歡詫異道:“你居然會用好壞來形容人?我以爲你應該清楚,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好與壞,一切的善與惡都是相對的。”
寧缺無言以對,他自己也不是什麼好人,只是因爲之前太過驚險,他們三個險些被蓮生吃了,才心有不甘。
葉紅魚突然開口,冷冷的道:“你還要摸到什麼時候?”
清歡正色道:“至少也要檢查一下其他地方有沒有傷口……”
葉紅魚默默地拉上衣襟,冷聲道:“你不是應該在瓦山嗎?瓦山腳下的神殿騎士都是瞎子嗎?”
清歡得意的道:“我從小在瓦山,每天課業後都會溜下山玩耍,那些人怎麼看得住我?”
說着,話題一轉,道:“不過還要勞煩你們替我保密,不然以後我就不好再下山了。”
寧缺自然答應。
莫山山也鄭重的承諾不會說出去。
葉紅魚冷哼一聲,道:“你救了我一命,算我欠你的。”
清歡試探的問道:“能不能肉償?”
“可以!”
葉紅魚毫不猶豫的道:“但之後你溜出瓦山的事,我必上報西陵!”
清歡頓時糾結了,掙扎了許久,才一臉沉痛的道:“好吧,遲早有一天你會領悟“色即是空”的道理,與我雲雨一番的。”
葉紅魚:“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