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苑要離京,首先要做的是跟上官請假。
不過鑑於大理寺現在由她和左寺丞留守,故而她的請假對象就變成了這位陳大人。
畢竟左右寺丞,以左爲尊嘛!
“不可!不可!盛大人,值此朝廷危難之際,你怎可棄京都於不顧,仍舊請假呢?”
盛苑沒想到,她剛說了要休假,就好像戳了這位同僚的麻筋似的。
只是陳寺丞這般反對,她想休假可就不容易咯!
眼瞅着遞辭呈都較請假容易,盛苑有些撓頭。
雖說請假不易,可她從未想過遞上辭呈。
眼下她雖官小位卑,可到底還是處於士大夫層次,哪怕她的意見不重要,最起碼也強過沒有發言權的普通女郎。
盛苑尋思這許多,實際不過眨眼工夫。
而就是她琢磨的剎那,陳寺丞又開口了:“更何況,大理寺總要留個能做主的上官啊!”
“???”盛苑感覺這話很有問題。
陳寺丞讓盛苑那雙黝黑的大眼睛盯得快要赧然了,乾咳兩聲後,照實說:“本官受內閣委派,加入迎聖駕的隊伍,不日就要啓程出京了。”
“!!!”盛苑本就圓瞪着的眼睛,此刻瞪得更圓。
她怎麼不曉得還有這事兒!
“……所以還需要盛大人坐守大理寺,保證好大後方。”
盛苑無奈的點點頭。
事已至此,在這個容不得討價還價的時刻,在對方遞出出京迎聖駕的名單後,盛苑只能認清事實:她是出不了京了!
盛苑嘆口氣,還要按照禮儀跟那兒客氣:“有勞陳寺丞一路辛苦了。”
“不苦!不苦!本官的責任!”陳寺丞嘴上說的客氣,可他眼底的笑意,卻藏都藏不住。
沒辦法,誰讓此時的京都可不適合官員久留呢!
尤其是他這樣的小官,沒有誰罩着,很容易就被裹挾到某個陣營中去。
與其留在京都摻合進皇位繼承的討論,還不若出去一趟,多少掙份兒資歷。
等到和大理寺卿、兩位少卿見面,大概除了介紹京都情況外,基本沒有其他須得親自處理的事務了。
想到這兒,陳寺丞的動作更輕便了。
盛苑很羨慕的看了片刻,無奈的就往回走。
恰是此刻,寺副匆匆跑來,言說登聞鼓被敲響了!
“盛大人,京都卷宗歸右寺負責,看來這次還要有勞您咯!”陳寺丞一句話,就將此案明確歸給了右寺。
他這迫不及待的樣子,讓盛苑看得愈發眼氣。
用不用表現得這樣明顯?!沒見她的寺副都跑來了?她們右寺也沒打算把該負責的事情推給左寺啊!
臉上保持着官場通用的笑容,心裡卻已經咆哮着不禮貌用語的盛苑,快步朝着大堂而去。
她邊走邊問:“這次應該不是哪家不長眼的勳貴鬧出來的吧?”
說實話,她任職大理寺以來,大理寺的大堂就少有空着不用的時候。
明明大理寺的職責是審覈各地案件卷宗,確認當地案件判決有無不當之處,卻偏偏常有人在大理寺外敲鼓訴冤。
偏偏自燕至楚,都有個不聞成文的規定,但凡百姓敲響大理寺外的故,不管合規不合規,大理寺必要承接下來。
於是乎,她這個剛來不久的新人,經驗值蹭蹭蹭暴漲。
“還不若是那幫勳貴子弟又惹事兒了。”寺副苦笑着搖搖頭,說,“大人啊,外面敲鼓之人,是一個帶着兩個小郎君的女子,她說要狀告靜王欺君罔上,拋妻滅子!此刻外面已經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
靜王?!
盛苑聞言,直覺對方名義上是衝着靜王來的,實則……是來摘桃子的!
“靜王已薨,這婦人之言,可不好分辨。”盛苑想了想,吩小遙,“你先進宮跟太后說此事,然後前往靜王府尋岑太妃,和她老人家確認一下實情。”
這樣說着,大堂已在眼前。
盛苑坐上主位,示意寺副喊人將婦人帶過來。
沒多久,一個面容憔悴、頭上裹着深色頭巾的婦人,在兩個郎君的陪伴下走了進來。
這個婦人衣衫普通,卻難掩她氣質出衆。
待她走得近來,盛苑發現她那略顯滄桑的臉龐,依然可用姣美形容。
盛苑不大好判斷她的歲數,目光調轉到了她身旁的兩個郎君上。
這倆郎君一個最多十五六歲,一個大概十二三歲。
“這位夫人,你說你是前任靜王妃?”盛苑接過寺副遞來的訟狀,仔仔細細讀了一遍,纔有擡頭跟對方確認。
“寺丞大人,我本是固原朗氏的嫡女。”婦人挺直了身板,朗聲說,“靜王昔時就藩於固原,雄心勃勃欲大展宏圖,奈何固原大姓世家繁多,十數姓氏關係密切,皆爲老親。
若非他以王妃之禮求娶,我朗氏之後也不會傾全族之力助他理清固原,掌握封地……”
盛苑一邊聽這位朗婦人道明原由,一邊努力的從記憶庫裡刨出有用信息。
固原、固原……她若是沒記錯,靜王歸京前,固原世家就被打擊一空,就連靜王岳家郎氏一族,也只於當地史錄裡存在。
這些年來,盛苑也聽過一些流言,說是靜王在藩地曾娶妻生子。
不過,從承元帝到靜王自己,從未承認過。
據說皇室族冊也只是記錄靜王曾有過朗姓側妃,不過裡面卻沒有子嗣的記錄。
“……只是任誰能想到,靜王狠辣無情,爲了確保固原由朝廷掌控,將刀刃揮向了十數大姓。我朗氏一族怎麼也想不到,他第一個摧毀的就是朗氏!”
朗婦人說到這兒,情緒激動起來:“他利用朗氏!他利用我朗氏一族!那些大姓世家受他引導,聯合起來圍剿朗氏;待我朗氏一族覆滅,剛好給了他討伐衆世家的藉口!
環環相扣!步步聯繫!固原世家百姓皆爲他的棋子!哪怕我爲他誕下兩個兒郎,他依然不曾猶豫!
若非有忠僕報信兒,我母子只怕也要讓他一壺毒酒送走了!”
說到最後,朗婦人淚流滿面。
她哭泣的樣子看起來格外可憐。
不過可惜的是,盛苑是個心硬的,對於朗婦人的遭遇,她最多唏噓一句,而後便投入到案情中來。
“朗夫人,您說的這些,本官會着人調查……不過,您說這兩位郎君乃靜王之子……”
盛苑看着那兩張好像和靜王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臉,頓了頓,昧着良心說,“你可有證據證實他們是靜王子嗣?”
朗婦人含着眼淚,不可置信的看着盛苑:“大人!您看看他們的臉!看看他們的臉!這還用其他證明嗎?”
“人有相似,光看容貌算不得什麼……”
盛苑沒說完,就讓憤怒的朗婦人搶了話:“一個容貌近似是巧合,那兩個容貌近似呢?還能是巧合?!”
“你此言有理。”盛苑平靜的看着她,“若是放到普通人家,你這些證據也算足矣,不過……你卻是和皇室錢扯上關係,而皇室對於血脈格外看重,不允許混淆。”
“那您派人到靜王府去請岑老太妃,她是知曉我兩個兒子存在的!以前她還給孩子們送過禮物呢!”
盛苑也有此意,不過岑太妃那兒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問清的:“朗婦人既然來了,就在大理寺客院暫歇吧,待岑太妃能予證明,再說其他。”
朗夫人應是,沒多久,便帶着兩個孩子隨着侍從而去。
盛苑看着他們走遠的背影,沉默着,一杯又一杯的清茶下肚,直到喝得撐了,這才抽出思緒,清醒了。
“大人,內閣派來舍人,要求調取此案卷宗!”寺副再次匆匆而來。
“給他們!”盛苑沒想到內閣的速度這樣快!
“可是……”寺副想提醒盛苑,這個案子還沒完結呢!
“放心,內閣閣老們會幫忙完善的。”要不然也不會急匆匆派人前來。
就是不曉得他們給出的結果真實度有多少。
……
“什麼?靜王子嗣尚存?”秦太后作爲承元帝的皇后,知道的要比皇家族錄記載的更多。
當初那個朗氏生育兩子的事兒,她也有耳聞,只是後來離藩歸京前,靜王報給朝廷,說是兩子皆無。
她當時還和阿齊說過,這裡定有內情!
甚至她一度提醒皇兒提防靜王。
畢竟虎毒尚不食子,一個連自己膝下唯二的子嗣都能拋棄的人,是沒有底線可言的。
只是沒想到,這倆孩子竟然在此時出現!
若這兩個孩子來歷不假,同爲先皇之孫,皇儲的人選只怕是要有波折了!
秦太后很清楚,內閣諸位大臣之所以不反對元寧上位,實在是大楚皇室近親無人可承繼;而她這個太后手裡還有先皇交於的虎符令牌。
只要軍隊在手,內閣那幫文臣在適應了女子可以讀書出仕後,對於即將出現的女皇,其實也是可以接受的。
當然,這有個前提,那就是皇室近親裡的確找不出郎君來了!
“太后!”齊姑姑有些憂慮的看向秦太后。
“須得從律法下手!必要讓‘皇帝子嗣繼位資格優於旁系’這條,明確列於大楚律纔好!”
哪怕和岑太妃關係不錯,秦太后也不可能在有孫女、重孫女的情況下,還將皇位拱手讓人。
“太后莫急,那兩個郎君是不是真的皇家子嗣還不好說呢!”
對於齊姑姑的勸解,秦太后搖着頭,擺手說:“不承認他們,只是博弈的手段!對於那些朝臣而言,郎君即位高於一切。”
“他們豈敢?!”齊姑姑又驚又怒。
秦太后卻平靜的看着窗外:“他們爲何不敢?”
更何況,他們很可能就是靜王之子。
“若是真的,他們出現得未免太湊巧了些。”
聽聞齊姑姑此言,和她想到一起去的秦太后,黝黑的眼眸瞬間銳利:“要查查他們和盧氏有沒有勾連!”
……
岑太妃一臉病容的跟小遙寒暄,提及子嗣的時候,不免自嘲的搖搖頭:“吾兒的確曾有二子,算起來也的確該是那麼大了,不過……”
像是想起了什麼,岑太妃喝了口茶,繼續說:“朗氏當時是按王妃規格娶的,只是後來有人爆出朗氏一直私鑄鐵器、販賣鹽鐵給阿戎,甚至他們還利用姻親之變,利用吾兒對他們的信任,出賣信息給草原的部落。
爲這事兒,原本感情很好的小夫妻徹底決裂。不過,吾兒到底沒忍心休妻,只是上書請先皇貶朗氏爲側妃。
朗氏聞知大怒,寫下和離書,帶着二子離開藩地。
吾兒派人去找,可找到最後,卻聽說他們母子三人跟着朗氏族人往邊城而去。
等到府裡再加派人手尋找,得到的消息卻是,他們一行人在快到邊城前,遇上了一夥劫匪,逃跑時卻不小心使得馬車墜落懸崖!
我們派人找尋,卻不見蹤跡,久而久之只能上報先皇,照實說了朗氏和她生的兩子情況。”
岑太妃頓了頓,朝着小遙露出了抱歉的笑容:“按說,我是該過去親自確認的,不過……也請苑姐兒體諒體諒我這個送走黑髮人的白髮人吧!
吾兒棄我遠去,我實不能立刻看到兩張形似吾兒的面容。
不過,我記得朗氏曾寄信說過,我這倆孫子都有胎記,若是可以,你們可用此作參考。”
……
小遙帶着收穫而來,結果一進門,卻發現自家小姐怡然自得的躺在搖椅上喝茶。
“很好!很好!不過,可能還要麻煩小遙一趟,你收拾收拾,趕緊去典籍廳一趟,將你的收穫交給北廳一份。”
其實,小遙倒是不怕奔波,只是沒想到內閣竟然還摻合近來了。
小聲嘟噥兩句,小遙蹦蹦跳跳的朝着典籍廳而去。
她剛到時,首輔言遠、次輔古蘊程和三輔岑閩舟剛好談到忽然冒出來的兩個郎君。
“皇室血脈不容混淆,還是想辦法確認一下吧。”岑閩舟雖然不贊成元寧公主繼位,但是他對混淆皇室血脈的選擇也是極爲牴觸的。
“靜王幼時曾在清源殿玩耍,老夫曾有幸見過一面。”言遠目光沉靜的捋着鬍鬚,“這兩個郎君的確和老夫記憶裡的人兒面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