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認說出那句話時沒有經過大腦，但仔細推究，未必不是真心所想。從小到大，不管我多優秀，永遠都比不過楚寒的。我們靠得太近，以至於父母朋友看到的第一眼總不免說一句：“你看人家楚寒……”
該是自嘲的，但不是在那樣的時刻，用那樣的語氣說出口，好像有多麼的在乎又有多大的委屈一樣。我是有煩過別人將我和楚寒做對比的時候，但也僅止於偶爾，並沒有重到壓在心頭時時刻刻喘不過氣來，以至於要在老媽責備我的時候那般脫口而出。
可是……又該怎麼向他們解釋？如果不是因爲“不想活在楚寒的陰影下”這樣的理由，要怎麼去解釋我要和楚寒分開的事？有哪對兄弟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還要用“分開”這樣的詞彙。
煩！
從口袋的煙盒裡摸出了根菸點上，插進口中吸了一口，瞬間被嗆了一下，咳了好幾聲，固執的又叼了回去，非要多吸上幾口，直到嗆鼻的煙味瀰漫到七孔全是，才捂着嘴咳了幾聲，看着火紅的菸頭伴着縷縷嫋嫋的濃煙燒盡。
往垃圾桶裡一扔，站起身來，往外走。
“……觀衆朋友們大家好！我是你們的小溪姐！大家請看我身後，噔噔噔噔……沒錯，我們此刻正在本市的最高學府N大的校園裡。時逢初夏，校園裡是不是也開始火熱了起來呢？爲了貼近大學生生活，瞭解他們對於生活和未來的看法，我們……”
熱情洋溢的聲音讓我側目望去，穿着火辣的美女主持，扛着攝像機四處捕捉畫面的攝影師，外加幾個一旁打雜的。一看就知道是哪個電視臺的節目組來校園採風了。
雙手插着口袋往前走了幾步，還是頓住了腳，爲了避免碰上麻煩，決定換一條路回寢室。
結果沒幾步，突然被人圍住了，攝像頭直接轉了過來，青春洋溢的美女主持迅速的塞了個話筒給我。
“觀衆朋友們！看，我們運氣多好，一下子就遇見了一枚帥哥。”美女主持拿着話筒笑得一陣花枝亂顫，“現在，讓我們來採訪一下。你好，這位帥哥，請問你看過我們的節目嗎？”
我收回了一瞬間的錯愕表情，笑着回了句：“沒看過！”別擋道行不？哥今天心情不好。
“沒關係，今天沒看過，明天就可以去看了不是嗎？臺長，臺長，我在爲我們的節目增加收視率哦！記得給我漲工資哦！”美女主持應對自如的對着攝像頭眨眼賣風趣，又轉過頭來對我道，“我們在廣場那邊的臨時舞臺已經搭建好了，這位帥哥，來做我們今天的嘉賓吧！”
“等等！我……”
我還沒說完話，就被不由分說的帶走了。
什麼節目？讓我當的什麼嘉賓？
腦中轉悠着電視上街頭整人的戲碼，卻一點頭緒都沒有。靠！趕鴨子上架啊？起碼給我透個口風行不。
“是這樣的，”美女主持的助理向我解釋道，“這是個即興節目，爲了更加貼近大學校園生活，在校園裡隨機抽取四個人，通過主持人問題的方式，看大家的應變，所以不會事先對臺詞。”
換言之就是看人出糗以提高收視率而已吧！
“那個……我下午還有課……”我推脫着，擡眼，卻看見另一邊被忽悠來的人，竟然是楚寒，從來不苟言笑的臉上此刻正寫着不耐煩，看到我時，明顯愣了一下。
“放心，凌子虛同學，就在我們走過來的時候，已經有人替你去向輔導員請假了。”主持人助理“善意”的提醒，然後指着一旁的椅子讓我到那邊等候，示意說他們已經得到了學校的允許，被選中的人不能隨意離開現場。
我抿着脣，沒有二話的走了過去。本來想走也沒人攔得住我，但是既然楚寒在，我就沒打算走。向來討厭麻煩的楚寒竟然也只是挑了眉，就走了過來，站在我旁邊。
兩人淡淡的互相掃了一眼，各自抿脣，不說話。
舞臺上正中央安了四個座位，分別寫上了四個被隨便拉來的人的名字，正中間的兩個桌子剛好放着寫着我和楚寒名字的卡片。
說是隨機選擇嘉賓，但是到場的四個人，真正被隨機抓來的只有我和旁邊那個一臉無措的哥們兒！楚寒和旁邊那個擔任學生會主席的男生分明是特別邀請來的。換句話說，我今天出門沒看黃曆，給人拉了來當陪襯。
美女主持在臺上慷慨激昂的說着開場白。
“這個節目可是現場直播，某人可別丟人啊！”我終於沒忍住，冷哼了一聲。
楚寒頭也沒回的冷笑了一聲：“誰更丟人誰知道！”
我咬咬牙。
“……現在，讓我們有請今天的校園新秀！”
主持助理在一旁示意我們上去，我快步路過楚寒旁邊，伸腳欲踩，楚寒巧妙的避了過去，先一步踏上了舞臺。
楚寒走到了嘉賓席，直接在寫着“凌子虛”的位置上坐了下來。我哼了一聲，直接坐在了寫着“楚寒”名字的位置上。
美女主持顯然認識楚寒，臉上帶笑的對楚寒說：“這位同學，你是不是坐錯位置了……”
“大家好！我叫凌子虛！”楚寒抓起面前的話筒，冷冷的說，“盛氣凌人的凌，子虛烏有的子虛，性格任性！”
我同樣冷着臉，接過話：“大家好！我叫楚寒，楚霸王的楚，寒冷的寒。人如其名，就是個霸道、面癱的冷血動物。”
美女主持“哈哈”兩聲，對着鏡頭說：“N大的學生真幽默，一上來就和我們開了個玩笑。各位，這兩位同學的位置坐反了。在節目開始之前，我們先請兩位同學先把位置換回來！”
美女主持說這句話的時候死死盯着我和楚寒。
我自覺的站了起來，和楚寒換了位置。坐下！
美女主持鬆了一口氣！
我和楚寒同時伸手，拿過對方桌上放着的姓名牌。然後一臉自如的盯着美女主持。
美女主持的笑僵了一下，然後笑道：“看來兩位都很喜歡對方的名字，我們這一期要聊的就大學校園裡的友情。兩位想必私底下感情就不錯吧！能說說嗎？”
我抓着話筒，冷靜的說道：“對不起，我和他不熟！”
楚寒冷笑了一聲：“是不熟！也不知道是誰長到了七歲，還以爲卡通人物真實存在，背了個包離家出走，說要去卡通王國當國王。”
我也冷笑了一下：“總好過某人剛學英語，明明不會非要賣弄。說什麼彼此彼此是you me you me，你有兩下子是you have two down son。”記得那時候楚寒剛學英語課，每天回來就拿着一堆英文字典拼命背，我看不懂那些豆芽子，又好奇，就纏着楚寒教，結果盡學了些不三不四的中式英語。
“我只是隨便說說，偏偏就是有傻瓜相信，認認真真的跟着背！天天握着拳頭說give you some color to see see。”楚寒冷笑。
“你說我是傻瓜！”我拍着桌子站起來，瞪着楚寒，“那又是誰停電了點着蠟燭說要看電視！”
楚寒也拍着桌子站起來：“你記反了吧！那個人是你不是我！”
是這樣嗎？啊！對了！那時候楚叔和我家母老虎事業剛起步，每天晚上忙得沒空回家，我只能和楚寒作伴，一停電就覺得害怕的抱着楚寒不撒手，楚寒找了蠟燭，點了燈。我說楚寒，這麼亮，我們看電視吧！楚寒說，笨蛋，沒電怎麼看電視。然後就着燈光照出的手影，做出小鳥、小狗的形狀哄我。
“那個……”一個聲音插了進來，“兩位，這裡是……”
火氣和一時的窘迫，讓我直接瞪向那個在一旁插話的人，吼了一聲。
“閉嘴！”“閉嘴！”
同樣喊閉嘴的人還有楚寒。
我不滿的瞪他：“你幹嘛學我說話？”
“你說誰學誰說話？”楚寒冷笑，“也不想想是誰小時候口齒不清，還要人一個字一個字的教發音。”
那是剛見到楚寒的時候，凌女士帶着我一路奔逃，根本沒什麼時間教我，我比同齡人更晚學會說話，楚寒就耐心的教我發音，常常一教就是一整天。
“你發音就準了？把‘飛機’說成‘肥雞’，有一陣子還動不動就說，害楚叔以爲你想吃，連買了半個月。”去你的回憶！先想想這人這幾天的可惡行徑吧！
“明明是你自己想吃，故意曲解我的發音找我爸討雞吃，還好意思讓我背黑鍋！”楚寒繼續冷笑。
我也想起來了，那陣子饞KFC的大雞腿，凌女士和楚叔一致認爲那是垃圾食品，不准我吃。於是指着天空問楚寒，那是什麼，楚寒說飛機，於是我跑去抱楚叔大腿，說楚寒一直看着天空喊“肥雞”“肥雞”，一定是饞了，想吃雞。
“曲解又怎樣！”我不服氣的冷笑回去，“你自己還不是纏着杜叔每天變着花樣的煮！”燉的、烤的、炸的，直接貫徹了雞肉的十八種煮法。
“你……”
“……”
往事一件件的翻倒出來，一件件的細細數來，才發現這十幾年來，在彼此生命中竟然佔了這麼重的分量。重到共享了生活的分分秒秒，重到每一處細小的回憶都帶着“楚寒”兩個字。怎麼會以爲離開了他就可以，怎麼會！
吵到最後，楚寒猛的站起身來，踢開了椅子，抿着脣看我，好一會兒，吐出了三個字：“老地方！”說着轉身就走。
“誰怕誰！”我也踢開了椅子，跟着往外走。
似乎有什麼人在後面喊我和楚寒的名字，但是現在，我選擇當做沒聽見，眼裡能看到的，只有楚寒一步步往前走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