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燁望了眼下方的雪山,輕聲道:“就是因爲肉體羸弱,所以纔會在其他方面做足準備,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的生還率其實比肖恩和苦荷更高。”
範閒點點頭道:“確實,從結果來看,千分之二和千分之五,的確高了一倍還多!”
說到這裡,範閒頓了頓,笑着問道:“所以呢,你打算怎麼處理他們?”
雲燁想了想,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然後放下茶杯道:“不管怎麼說,他們也算是人類世界涉足北極的先行者了,就這麼殺了,着實有些可惜。”
範閒笑道:“你想好了,他們可都是田襄子的人!”
雲燁瞥着下方雪山石階上艱難行進的五人,淡淡地說道:“田襄子已經死了,這些人得到白玉京在北的消息後,也並沒有繼續與我爲敵。”
“再加上他們一行北上,從千人隊走成了五人隊,也算是歷經千難萬險,受盡折磨苦難,我也不是什麼魔鬼,把他們害到這種程度,也就差不多了,沒必要咄咄逼人。”
範閒笑道:“所以,你們恩怨兩清了?”
雲燁輕笑道:“我這邊是兩清了,至於他們……”
範閒搖了搖頭:“他們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白玉京還未建成,雖然眼下的一切對他們來說已經足夠震撼,但與你預想的仍是相差甚遠。”
“在這種情況下,你確定要放他們回去嗎?”
雲燁沉默下來,片刻後輕嘆道:“你有什麼想法,儘管說出來吧!”
範閒微微一笑:“這麼大的宮殿羣,只有機器人的話,還是少點生機,我覺得吧,你完全可以收納一些人手,讓他們替伱管理宮殿。”
“換句話說,就是收一些雜役弟子和外門弟子,將來若是再有人來到這裡,可以讓他們應對,以免白玉京號處理不及,或者過於死板。”
“畢竟,在裝神弄鬼這方面,人類可比機器人擅長多了!”
說着,範閒轉過頭來,輕笑着望向雪山上行進的五人。
“歷經千難萬險的北極之行,見識到洞天福地與鋼鐵巨人的震撼,還有這雪山上的數千石階,對他們這些人來說,都是一場場心靈上的洗禮。”
“闖過這一關,再稍微給點甜頭,還怕他們變不成白玉京的信徒?”
雲燁微微一怔,旋即若有所思地望向雪山。
片刻後,他輕聲道:“既然這樣,那就麻煩你了!”
範閒一愣:“啊?”
雲燁指着自己道:“熙童認識我,我不好出面,還得是俊美無雙少年郎,詩仙下凡範公子才能折服這些愚昧的凡人啊!”
“……”
聽到雲燁毫不遮掩的恭維和馬屁,範閒嘴角一扯,嘆了口氣道:“行吧,就讓你得逞一次。”
……
……
“呼——”
呼嘯的寒風在身邊迴盪,如同一柄柄鋒利的鋼刀,在熙童等人的臉上刮過。
熙童死死咬着牙,擡起沉重的雙腿,一步一步,沉默而又堅定地向上行進。
雖然他不知道自己這麼做到底有什麼意義,也不清楚石階的盡頭到底存在着什麼,但這些對於現在的熙童等人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如果說一開始他們是懷着迷茫之心踏上石階,那麼現在,隨着不斷的前行,他們的心境在沉默中逐漸發生了變化。
望着石階盡頭處那探出的一角飛檐,不知爲何,他們都不想放棄。
哪怕雙腿沉重如灌鉛,哪怕裸露在外的肌膚都已經在寒風中失去了知覺……
就像範閒說的那樣,對這些人來說,苦難不僅是苦難,也是一場難得的洗禮。
再加上這五人本就是經過殘酷淘汰後選拔出來的勝者,無論肉體還是意志都是上上之選。
這樣的人,若是能經受住這場洗禮,必將因此而得到蛻變。
就這樣,五個精疲力盡的人在呼嘯的寒風中沉默地行進。
雖然他們都不想中途放棄,都想登到雪山山巔,就算見不到仙人,也要看看山頂的模樣,但可惜,在唯物主義的世界,肉體終究是大過精神的。
於是,在連續登了八百多階後,有人倒下了,是那個斷了四指的大漢。
熙童和其他三人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原本模糊的精神頓時一清,連忙轉頭望去。
當他們看到趴在石階上的斷指大漢時,包括熙童在內的四人紛紛面露悲傷。
其中曾經逃跑的兩人猶豫了一下,轉過身來,繼續向上行進。
熙童和另一個人則停下了腳步,似乎打算過去看看斷指大漢的情況。
就在這時,一直無視他們的鋼鐵傀儡們突然有了反應。
石階上百餘名鋼鐵傀儡紛紛停下手中的工作,而後轉過頭來,雙目射出藍光,洞穿山腰處的風雪,死死盯着試圖返回的熙童二人。
察覺到鋼鐵傀儡的注視,熙童二人立刻停下腳步,額頭滲出大片冷汗。 ……這是什麼意思?
不讓他們救援同伴,還是說不能返回?
無論真實情況是哪一種,他們都不打算試探這些鋼鐵人的底線。
熙童與那人對視一眼,默默轉過身來,繼續向上登階。
看到這一幕,上百名鋼鐵傀儡收回目光,繼續忙碌着自己的工作。
待熙童四人的背影消失在風雪之中,一名鋼鐵傀儡從旁邊走過來,將地上昏迷的大漢扶起,然後給他注射了一針奶白色的液體。
做完這些,鋼鐵傀儡鬆開大漢,沉默地轉身離去。
不多時,趴在地上的大漢眼皮微動,突然猛地睜開眼睛,茫然地望着周圍的場景。
“這是……怎麼回事?”
大漢從地上爬起來,茫然地望着自己的雙手,只覺得體內似乎涌現出一股暖流,不斷地滋潤着他那早已到達極限的精神和肉體。
不僅如此,他甚至在早就沒了知覺的斷指處感受到了一絲輕微的瘙癢感……
那大漢在原地站了一會,片刻後才仰起頭來,望着前方猛烈起來的風雪喃喃自語。
“……這就是白玉京嗎?”
說完,那大漢神色一堅,重新邁開腳步,繼續向上行進。
旁邊的風雪中,一位白衣公子懸浮在空中,靜靜地注視着大漢的背影。
下一秒,風雪襲來,吹去了白衣公子的身影,只剩下呼嘯之聲仍在迴盪。
……
之後,前方領先的熙童四人也都接連倒下。
每一次有人倒下,都會有機器人阻止其他人救援,讓他們繼續行進,然後等他們離得遠一點,再給倒下之人注射那種奶白色的液體。
而在這個過程中,白衣公子,或者說範閒都會在旁註視,直到對方繼續啓程,才悄然消失。
他自然不是過來看熱鬧的,在機器人爲倒下之人注射【肉體修復劑】的時候,他其實已經探查了那些人的靈魂,掌握了他們的過往。
嚴格來說,這五人之中,只有熙童算是田襄子麾下的餘孽。
其他四人雖然也參與了這次北極之行,但與熙童並非是一路人。
他們來自不同的勢力,有些出身大唐,有些出身西域,但無一例外的是,這些大唐內外的大勢力都在暗中支持田襄子,想要借田襄子之力求長生。
這些都是範閒意料中的事情,對於這些勢力,他也並不感興趣。
真正讓他感興趣的,是支撐這些人走到現在的動力根源。
就比如熙童,他身無長物,了無牽掛,求仙之心並不熱切,只是因爲感念田襄子之恩,視他爲師,所以纔會堅定地踏上北行之路,爲的就是替田師看一看他生前狂熱追求的東西。
再比如那個斷指大漢,他叫牟逢,今年三十二歲,以前是關中刀客,武藝精湛,不遜熙童,但後來家中遭難,有大人物看重他一身武藝,替他報了血仇,自此之後,他就成了那人的門客和死士。
這一次前來,也是受那人所託,可以說報恩之心遠勝過求仙的念頭。
至於剩下的三人,也各自有着自己不足爲外人道的理由。
逃跑的那兩人一個叫潘吾,一個叫燕福,都是中原人士,在大唐尚有親人,心懷牽掛,故而求生慾望在五人中最爲強烈。
最後那人名叫奎琅,是五人中唯一的西域人,也是朝聖之心最旺盛的一個。
在被注射了【肉體修復劑】,從冰冷的石階上爬起來後,奎琅的心境就已經發生了蛻變,他堅信此行是有意義的,對登頂石階也變得狂熱起來。
範閒覺得,這傢伙有成爲狂信徒的潛質……
當然,無論這些人之前懷着怎樣的目的,在經歷了這長達四千九百九十九階的攀登過後,內心深處都會悄然發生變化。
終於,倒下兩次的熙童第一個登上了石階頂端。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片連綿的宮殿羣,高大的院牆與一扇棕色的大門佇立在前方,周圍是一縷縷白色的雲霧,即便寒風吹拂,依舊在縈繞飄蕩。
熙童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幕,心中的思緒猶如浪濤般不斷翻涌。
與此同時,後面的四人陸續趕來,紛紛站在熙童身邊,神色複雜地望着前方。
奎琅最爲激動,他在登上最後一階後,便毫不猶豫地跪了下來,朝着面前的大門以及門後連綿的宮殿不斷地大禮膜拜。
或許是檢測到五人齊聚,就在這時,緊閉的大門突然緩緩開啓。
一道悠悠的聲音從門縫中飄了出來,落入衆人耳中。
“進來吧……”
“你們已經獲得了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