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兄,喝杯水吧。”
在王陸掙扎於地獄特訓之時,靈池峰粉紅樓內,萬法仙門交流團隊則是一片慘淡氣氛。
斬子夜半決賽的失利,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被仙門上下視爲未來數百年門派希望所在的稀世奇才居然輸掉了,輸給了一個修行時間相若,出身卻還不如自己的蠢萌少女,若非親眼目睹,任誰說來都難以取信於人。
這場鬥法的失敗,給萬法仙門的弟子們帶來了幾乎毀滅性的士氣打擊,一行人甚至記不清究竟怎麼從雲麓天台回到的粉紅樓,只記得恢復清醒後,五名師兄弟都已經臉色鐵青,無話可說。
終歸還是海雲帆的心態最好,嘆口氣後,便連自己慘痛損失的數十萬靈石都拋到了腦後,擔當起了隊伍裡的鼓舞者。
他沒有急着去議論那場精彩卻慘烈的戰鬥,只是爲每個師兄師姐都倒了一杯熱水,又取來幾盤點心,說些無關緊要的閒話,一點點緩和着氛圍……不過成效欠佳,大家所受的打擊似乎太大,已經不是簡單的方法所能奏效了。
而就在海雲帆考慮要不要求助長老時,卻聽大師兄開口了。
“這一次,是我辜負了大家。”
斬子夜聲音沉重,卻依然帶有着感染人心的力量,身處茫然的葉菲菲等人都被驚醒過來。
“我輸得心服口服,對手實力比我更強,比鬥落敗,我無話可說。過去幾年在仙門洋洋自得,只以爲天下雖大,稱得上對手的卻沒有幾個……實在是坐井觀天了。”
斬子夜一邊說着,一邊對試圖出言安慰的師弟師妹搖了搖頭:“戰鬥之後,我在心中反覆推演了上百次,即便琉璃仙不拿出新的底牌,單憑她已有的本事與我打,一百場裡,我也最多贏下十來場,雙方的實力存在切實的差距……真不知她是怎麼練的。”
其實這些話何需斬子夜來說?只要是親眼目睹了那場戰鬥的人,都能看出琉璃仙的實力實實在在高出了對手一籌,她以劍心通明的千變萬化完美遮蓋住了防禦力上的不足,而且戰時心思澄淨,不受任何干擾,根本無懈可擊。斬子夜落敗雖然只差了一招,但這一招的距離,卻實實在在,非是運氣之類的偶然因素所爲。
然而意識到這一點,反而讓人更加氣餒,大家是抱着碾壓的心態而來,如今卻在臺上慘遭碾壓,大師兄更是自暴自棄,一時間,就連萬法仙門那印在骨髓中的高傲都遭到了動搖。本以爲如今這一代弟子足以屹立於九州修仙界的頂端,如今卻看到頂端的上方仍有人存在……彷彿是看到了一片從未想過的未知天空,令人畏然生懼。
然而就在此時,斬子夜卻露出了令師弟師妹感到心安的笑容。
那是在仙門之中,每當遇到困難時,作爲大師兄的他都會挺身而出所展露的笑容。
“萬法仙門並不是狂妄自大,無法無天的野蠻門派,我們是學者,而學術的原則是什麼?”
師弟們下意識地答了出來:“發現未知,瞭解未知,預測未知。”
“沒錯,所以對於實力強於我們的,應該抱着探索的心態主動學習,提高自我。”
“呃……”
“所以我這就找琉璃仙交流修仙心得去了,師弟師妹們就好好休息吧。”
斬子夜沉聲說着,身化雷光,往通明峰的方向去了,留下一衆瞠目結舌的弟子。
——
斬子夜駕馭雷光,直往通明峰而去,然而纔到半路,斬子夜臉色就是一變。
前方,師父袁朝年的法力波動淡淡地傳了過來,阻住了他的去路,這是師父在無聲地提醒自己,此路不通。
斬子夜滿是懊惱:師父居然在通明峰?而且他攔着自己幹什麼,這是多好的學習交流機會啊!作爲師父的怎能阻攔弟子誠心向學呢?
另一邊,通明峰上,袁朝年搖頭一笑:“讓幾位長老見笑了,我那不成器的徒弟。”
在他面前,則是靈劍派的二長老劉顯,四長老周明以及九長老華芸。
兩場半決賽之後,萬法仙門敗局已定,原先的傲氣頓時煙消雲散,被盛京拜託的事情,自然也當沒發生過,兩派的交流活動也終於步入了正軌。
袁朝年此行前來通明峰,也是代表門派做出了親善的姿態——儘管他本人心中也窩着火,但一行三名長老之中,也只有他的情商足夠駕馭這種狀況,換了其他兩人,肯定要在通明峰上和人打起來。而袁朝年此行的交流話題,則是門派對弟子的教育。
一旦談起來,袁朝年便發現自己先前的確是小覷了靈劍派,這些長老或許修爲比如自己,但在教育弟子方面各有所長,令人受益匪淺,而且……不得不承認,人家的姿態,比自己做的還好。
劉顯說道:“袁長老太過自謙了,斬子夜那孩子修行八年,就領悟萬法全通,將仙品功法五雷真經練至這般境地,資質悟性當世少有人能及。”
“門派也的確對他寄予厚望,自從十七年前那事之後,九州修仙奇才層出不窮,但真正能引領五絕未來的也沒有幾個,我們萬法仙門能得一斬子夜,已經頗感慶幸,卻不想你們靈劍派的收穫更在我們之上。”
袁朝年說着,有些羨慕:“靈劍派如今是五大頂級宗派之末,但是有琉璃仙這樣的奇才,一年之後應當就能前進一兩個位次。”
對袁朝年所謂五絕之末的說法,靈劍幾位長老並不置評,不過周明卻說:“琉璃仙那孩子,資質悟性雖佳,卻不是能擔大任的性子,若是真將門派前途放在她身上,靈劍派百年之後怕是要完。”
“師父,靈劍派要完了?”說話時,一襲長裙的琉璃仙飄然而至,大大的眼睛裡閃動着天真的色彩,“那以後吃飯要怎麼辦?”
周明沒好氣地罵道:“你這笨蛋,就知道吃!回去再給我練一個時辰的飛劍化身……我們說完話之前不許回來!”
少女的小臉頓時耷拉下去:“哦,知道了。”
應付了琉璃仙,周明苦笑道:“讓袁長老見笑了。”
袁朝年卻一臉豔羨地望着琉璃仙遠去的背影:“心性純淨,通體如琉璃,這般資質,難怪能繼承上古傳承……不過我看這劍心通明的功法,和上古傳承也有了很大的不同,傳聞中劍心通明的幾個弱點都被巧妙地彌補上了。”
周明笑而不語。
袁朝年又說:“不過我倒是理解了周長老所說,如此心性,在修仙路上固然能高歌猛進,但作爲一派領袖卻不稱職了……那麼,貴派是打算認真培養王陸?”
提起王陸,在場幾位長老的面色都有些不自然。
袁朝年說道:“比起琉璃仙,王陸的確機智百變,但手段卻終歸不是正道,而且修爲上也差了不少。雖然前兩次僥倖得勝,但平心而論,那種單純強調防禦和求生的功法,並非正道吧?”
幾位長老的臉色更爲古怪。
袁朝年卻越說越是好奇:“聽說王陸師承無相峰,而無相峰主才只有金丹修爲……我想既然王陸身上有如此長處,就算修仙的資質不算最好,也沒必要將他交給一個不成器的師父吧?更何況王陸才華出衆,以後可以擔當大任。”
“切,你纔不成器呢!”九長老華芸聽到袁朝年詆譭師姐,頓時有些惱火,“好歹你也是五絕長老,怎麼也是拿修爲境界看人?金丹怎麼了?照樣打得你滿地找牙!”
袁朝年心中氣惱,然而看到華芸那雖寫滿惱怒,卻仍不失國色天香的臉龐,怒氣頓時散了。
呵,或許那白衣女子身上,真有什麼我沒看出來的特長?不過一味求防守求生存,這也未免太窩囊了,哪怕在萬法仙門,純粹龜縮防守的功法也一向是不受歡迎的。或許那五長老真有什麼辦法,能以金丹修爲來抵擋自己這化神長老的法術,但是要說將自己打得滿地找牙,那就是開玩笑了。
何況這九州雖大,有誰敢說自己的防禦是萬無一失的?總有一天會被人尋到破綻,屆時就連斡旋的餘地都沒有,那又是何苦?只可惜了王陸那孩子,靈根資質如何姑且不論,單憑他的悟性,就足以令袁朝年也生出愛才之心,如今卻走上了一條邪路。
若不是他已獲得真傳身份,實在很想就這麼挖到萬法仙門去。別的不說,仙門之中,弟子也好長老也罷,爲人處世方面普遍比較乏力,的確需要一個機智百變的人物。如今掌門比較看好海雲帆,但是和王陸一比,海雲帆似乎也欠缺了幾分味道……
不過奇怪的是,據說王陸不久前剛剛找玄天館的人下注,將全部身家賭在自己身上,他就那麼有信心能贏?玄天館的人可不是吃素的,想要耍花招詐賭,就算五絕弟子也承擔不起後果,他究竟在想什麼?
心中疑惑,袁朝年也就趁着機會問了出來。
華芸答道:“我們也不知道啊,不過王陸那小子肯定不會讓自己吃虧的,他可是師姐教出來的徒弟呀。”
袁朝年忍不住又問:“他不過練氣上品的修爲,難道能比琉璃仙更強?”
華芸說道:“理論上肯定不如,不過畢竟他是王陸嘛,對上他,小琉璃根本不夠看的……哦,四師兄你別介意哦。”
周明苦笑:“老實說,我對琉璃也是信心不足。別的倒也罷了,若是五師妹她把那一招也教給了王陸,琉璃那笨蛋這次真是懸了。”
華芸奇道:“不能吧?不是要元神有半虛半實之境才能用嗎?王陸還差得遠吧?而且師姐說過那一招非她本人不能用,其他人根本試也不用試!不過說來,若是王陸的話或許是個例外哦,他的性子和師姐差不多,讓人很難估計得到。”
袁朝年聽得越發糊塗:元神半虛半實?那是要幹什麼,發心魔大誓嗎?但是發個心魔大誓有什麼用?儘管心魔大誓有等價交易的用法,但只有約束力越強,犧牲的東西越多越貴重,得到的補償纔會越大。而且這種補償多半是永久效果,因此短期效用反而有限。想要以此在兩天內彌補雙方天差地別的實力差距……這誓言的強度要有多大?只怕都會影響到正常行動了!而且心魔大誓可玩不得文字遊戲,必須得發誓的人內心認可自己的犧牲,才能得到補償。例如若有人發誓一生不再開口講話,卻依然開口說話,然後在心裡對自己解釋,我並不是要講話,只是發出一些音節,至於這些音節如何組合,那是聽衆的事和我無關……恭喜,下一刻這人就會心魔纏身,爆頭而死。心魔大誓是不能自欺欺人的。
也虧得袁朝年出身萬法仙門這等博聞強識的門派,才能在一瞬間就想到這些,若是換成一般的修士就絕對想不到心魔大誓上去。不過,饒是袁朝年,也絕料不到心魔大誓還有許許多多的用法。
“唉算了,想這麼多有什麼用?拭目以待兩天之後吧,順便……也該爲團戰做些準備了。單人戰輸得徹底,團戰還有翻盤的機會。”
——
兩天時間一晃就過去了。
期間,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比如越來越多的外派修士進入靈劍山,準備觀看即將到來的巔峰之戰。比如靈劍派在某位長老的建議下,開始對這些觀戰者收取天價門票,被指責無恥。比如在有心人的操作之下,決賽的賭局人氣高漲,賭資成爲天文數字,比如玄天館主持賭局的人,也順理成章換成了蒼溪州的區域負責人——足以化神巔峰修爲的一位大修,以確保沒人在賭局中做手腳。
比如,兩天時間裡,琉璃仙和王陸都沒有露面,各自閉關,就連與他們關係較好的師兄弟們也見不到面。
比如,熱情高漲的圍觀者們對比賽的前途議論紛紛,各執一詞。
見識過半決賽那場真正的巔峰對決後,大部分人都看好琉璃仙,修爲、功法,乃至臺上那完美無瑕的鬥心,琉璃仙如同一個傳奇一般,讓人想象不到她落敗的可能。
至於王陸,先前兩次戰鬥的確精彩,但也暴露了他的真實實力。沒有攻心術的輔助,他不過是個練氣上品的小修士,防禦力出衆,還有反傷的技能,可在琉璃仙的劍心通明之下不值一提。
就連王陸的支持者也認爲,若是不出陰招,堂堂正正作戰,王陸絕不是對手。而在決賽之中,想出陰招又談何容易?
但是前兩次戰鬥,哪一次不是在人們不看好的情況下,以出人意料的手段翻盤取勝?奇蹟的王陸,這名頭已經悄然流傳開來。
萬衆矚目之中,決賽拉開了帷幕。
依然是雲麓天台,依然是人聲鼎沸,最被看好的琉璃仙早早到場,絢麗的衣裙掩不住少女蘊養多時的鋒銳劍意,此時狀態正值巔峰。
另一邊,王陸的休息位上卻空無一人,眼看比賽即將開始,王陸本人卻遲遲沒有現身,主持決賽的風吟真人哼了一聲:“別磨蹭了。”
與此同時,遠在無相峰處,某白衣女子耳旁響起了師兄的催促,於是無奈一笑:“王陸,人家催上門來了。”
“好。”王陸淡淡地回了一聲,手中靈符引燃,霎時消失了身影。
片刻後,無相峰上傳來一聲疲憊地嘆息。
“師姐,你還真是收了一個了不得的徒弟,兩天時間不到,居然真給他練成了。”
白衣女子面上也顯出一絲失落的茫然。
“我……修仙百餘年,也是第一次見到比我還要無恥的!這小子不愧是天命之子,真是前途無量。”
說完,又是一聲苦笑:“師弟,幫忙打掃一下戰場吧。”
就在兩人立足的無相峰頂,原本平整的地面已經遍佈坑洞,如同被狂暴的力量肆虐過一般。
——
雲麓天台,距離比賽開始只有不足一盞茶的工夫,在不少人漸漸不耐煩的等待中,王陸姍姍來遲。
因爲沒有飛仙御劍之能,王陸是以山門內部的傳送靈符倏然出場,頓時引來了不少驚訝的目光。
與先前兩次戰鬥不同,王陸身上穿了一件漆黑的長衣,內中不知隱藏了什麼玄機,而他本人面色悠然,嘴角含笑,而後大踏步地走上雲臺。
雲臺上,琉璃仙等候已久,少女人如利劍,驚人的劍意撲面而來。
王陸直面劍意卻如沐春風,步伐不亂,一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展顏一笑。
見雙方站定,風吟真人沉聲做着最後的確認:“是否準備完畢?”
琉璃仙高高舉手:“哦!”
王陸點點頭:“外掛續費完畢……隨時可戰!”
“那麼,比賽開始!”
話音剛落,王陸腳下一動,身形如風,手中坤山劍出,直指琉璃仙,竟是先發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