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高城下達射擊的命令後，一連的官兵眼珠子都瞪直了。
他們從來沒有見過有誰跟蕭辰一樣，拿子彈不花錢似的如此快速地射擊。
如果此時蹲在射擊位前的是他們，那麼當一個彈夾打完之後，很有可能迎來的是班長罵完排長罵，排長罵完連長罵，連長罵完指導員進行心理疏導。
然後，不少於五千字的檢討說明自己當時腦子裡到底是哪根筋不對了，纔會如此喪心病狂。
一百米開外的靶子上彈孔到底是怎麼分佈的，一連官兵並不知道。
但他們知道，這個剛纔拆裝槍械贏了伍六一的上尉，在差不多一分半的時間內，打光了一個步槍彈夾，平均射速三秒每發。
隊列中已經出現了喧譁。
“他不用瞄準嗎？”
“三秒一發，他難道不害怕脫靶嗎？”
這些問題縈繞在官兵們心裡不吐不快，即使連長站在前邊，他們依舊不顧隊列紀律相互驚歎着。
面前，是射擊結束的蕭辰和還在扣動扳機的伍六一四人。
身後，是嘰嘰喳喳吵鬧個沒停的一連官兵。
納悶的一連長擡起望遠鏡，在高城那莫名的笑意中看向蕭辰的靶子，隨即臉上浮現出精彩的表情。
雖然心裡無比希望伍六一能贏得漂亮，而且按照目前伍六一的射擊精度，很有可能伍六一會在環數上贏得漂亮。
但珠玉在前，再漂亮有什麼用？
放下望遠鏡，看了看笑眯眯的高城，一連長轉身衝身後的聲源低聲呵斥：
“吵什麼吵？都給我安靜學習。”
學習？學習什麼，向誰學習？一連官兵不明就裡，但既然連長說了，他們也只能悄聲悄氣地看着前方剩下的四個人一下一下緩慢地扣動扳機。
這種頻率纔是他們熟悉的，也許連長說的就是這個，他們要跟伍六一一樣學會沉穩，在沉穩中學會精準。
臥姿射擊的四個人，甘小寧和馬小帥對蕭辰已經產生了盲目的崇拜，所以蕭辰短時間速射並沒有讓他們產生異樣的想法，只是專心打好自己的。
史今並沒有要跟蕭辰和伍六一較勁的意思。
他只是在享受跟老戰友一起並肩戰鬥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徹底放鬆了自己，就連這些日子一直頭疼的技術問題也暫時被拋之腦後。
唯有伍六一。
本來他就想試試蕭辰如今的水平，跟不用說一連長在射擊前給他下的死命令。
蕭辰射擊完畢，他的心情就沉重了不少。本來就認真的他此時更加專心地看着自己的靶子，那種感覺，宛如一百米外的靶子開始在視野中慢慢放大。
認真瞄準，自然扣動扳機的頻率就慢。
當史今、甘小寧和馬小帥相繼完成射擊，伍六一終於在三分鐘後打出自己步槍裡的最後一顆子彈。
一連長沒有發話，只是一個勁地在蕭辰和伍六一身上來回打量。
知道有很多人關心成績的高城看到無動於衷的一連長，只能站出來喊道：
“報靶，回來的時候把靶紙帶上。”
靶場勤務正在統計五個人的成績，五分鐘後，一名一期士官來到一連隊列面，擡手向高城敬禮：
“報告，一號靶，276環。二號靶，293環。三號靶，274環。四號靶，281環。五號靶，287環。”
五個靶位，依次對應着蕭辰，伍六一，馬小帥，甘小寧，史今。
聽到自己的成績，馬小帥羞愧地低下了頭。五個人就屬他成績最低，如果這是在鋼七連，也許下一次打靶當坑主的就是他了。
但獲得最高成績的伍六一卻臉上毫無喜色。
甚至當一連爲他鼓掌的時候，伍六一有些氣惱地喝止：“別拍了，我臊得慌。”
一連長一直在看戲，當其他人都在鼓掌的時候，他沒有任何動作。但當伍六一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卻主動走到隊列前，使勁地拍着巴掌。
“到底還是有明白人。你們鼓什麼掌，誰出來跟我說說。”
看到自家連長已經處於脾氣爆發的預演期，一百來號人噤若寒蟬。誰都不敢觸一連長的黴頭，更不用說主動了。
見無人說話，一連長頭也不回沖伍六一說道：
“伍六一，告訴他們，你爲什麼臊得慌。”
一年多不見，伍六一的脾氣依舊不見圓滑。一連長問，他便照直了說：
“我是打的準，但打得準有什麼用？我打一發子彈的時間人家都照我身上打了三四發子彈了，這要是戰場上，腦門子都被人打爛了。”
“在機一連我伍六一還算是號人物，出了702，能人多得是。就我這點成績，平時一小撮人瞎胡鬧也就罷了。”
其實伍六一早在射擊之前就已經知道結果了。
但他是伍六一。
既然提出來要消消食，無論輸贏，他都要將自己能做的做到。現在他是爭不過蕭辰了，但不能因爲爭不過，就放手不爭。293環，就是他爭的結果。
一連長居然再度爲伍六一鼓起掌來。
其實某些方面他跟伍六一是一樣的人，正因爲是一樣的人，所以他纔會在這種時候爲伍六一鼓掌。不是爲了落井下石，而是告訴伍六一，他做的對。
一邊鼓掌，一連長一邊看着面前的官兵：
“什麼是精兵強將，今天咱們這裡就有一位。來，介紹一下，蕭辰，也是咱們702出去的，比你們伍六一班長還晚好幾年到部隊。”
“步槍打完了，再看看手槍射擊科目。”
訓斥完之後，一連長衝身後五人做出了自行安排的手勢。蕭辰衝心情有些低落但並沒有放棄較量的伍六一點點頭，看着其他三人，微微頷首：
“25米吧。”
蕭辰所說的25米，是射擊距離。
其實在老A和狼牙接受的訓練當中，其實並沒有超過十五米的手槍射擊訓練。
特種部隊都有非常專業的戰術研究隊伍，根據狼牙對過去歷次執行任務過程中戰鬥距離和命中機率的研究，發現近距離交火的時候，步槍在25米外對目標的命中率低得可憐。
一羣老兵對50米開外的運動目標的手槍射擊，只總結了三個字，看人品。
25米，蕭辰並不佔伍六一什麼便宜。
這次射擊蕭辰再也沒有出現速射的情況，非但沒有，他還跟伍六一一樣慢吞吞的，讓人只以爲他是看在伍六一老戰友的情分上放水。
最終的結果，蕭辰只比伍六一多了一分，當然，他也沒有滿分。
看到這樣的一幕，伍六一皺起了眉頭。
深知這位鐵骨錚錚的漢子以爲自己是在讓他，蕭辰衝投來疑竇目光的史今搖搖頭：
“我們的訓練科目，很少打25米。而且這槍的後座力你們也知道，速射基本上就是浪費子彈的。”
伍六一很想問問蕭辰到底練的是什麼玩意，25米胸環靶的手槍立姿射擊可是寫進訓練大綱的。但從蕭辰的話裡，他解讀出了一些特別的東西。
全軍，只有許三多的那個地方，好像訓練沒有完全遵守大綱。
蕭辰，難道如今也在那樣的地方？
心裡狐疑着，嘴上卻沒有說話，看着一連長組織帶回後，伍六一走上前來，握着拳頭狠狠錘着蕭辰的胸口。
“你小子，現在越來越強了。”
咧着嘴的伍六一豁達地說着誇讚的話，嘴角卻依舊有一絲苦澀。蕭辰笑了笑，擡手握拳，跟伍六一繼續砸來的拳頭碰在一起，略帶安慰地點頭：
“行了，你這誇獎太假了，擱以前你都是要找我練練的。”
蕭辰略帶調侃的話瞬間讓伍六一笑了起來，笑容裡再也沒有了苦澀，只有沒好氣的反駁：
“我不是不想找你練，是不想找你練怎麼抗揍。剛纔我是看出來了，你小子現在就是個怪物。有啥竅門，跟我講講？”
不涉及機密的技術型問題，伍六一還是想多請教請教蕭辰。
尖子，永遠都是他的追求。
“一年打廢一杆槍，你就做到了。”
蕭辰笑了笑，摟着伍六一神秘地笑着說道。而他看似玩笑的回答，卻讓伍六一真當成了玩笑：
“你就可勁吹吧你，在咱們這裡一年打廢一杆槍，你是要讓我被連長送過上軍事法庭吧。行了行了，你小子嘴裡現在是問不出個二四六來了，趕緊回去收拾收拾，滾蛋。”
“副營長，現在伍六一這老小子越來越不像話了。居然敢攆老首長老戰友走了。”
兩個人恢復了插科打諢的狀態，引得站在他們身邊的四個人同時大笑起來，而高城則帶着他在鋼七連的那種神秘的笑聲，指揮着史今和甘小寧馬小帥：
“那就把他給我拉出去斃了。”
說笑間，六個人走完了兩公里路。
斜陽黯淡無神的光芒預示着傍晚的到來，師偵營三連晚上還要進行驗收前最後的動員會，蕭辰他們必須要回去了。
兩輛車停在機一連連部門口，一個人對着五個人，在剛剛吹起的刺骨寒風中沉默地對立着。
其實不想走。
如果鋼七連還在，車不用停在這裡，人也不必站在這裡。轉身，齊步走，走上臺階，走進樓門，就是他們的家。
但現在早已經物是人非，伍六一到底還是忍住了心中的不捨：
“走吧。”
五個人沒有說話，沒有笑着道別，只是靜靜地坐上車，發動車輛，降下車窗，看着伍六一站在那裡，在車輛將拐彎的時候，衝他們聲嘶力竭地喊着：
“不拋棄，不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