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兩側鱗次櫛比,數不盡的亭臺樓閣遮住浮雲,掩住地平線。
遠處便是靛雲泊,若是春夏秋季,便有無數輕舟劃過。
可在冬天,江面上就只剩下能供起暖爐的樓船與商船,即便如此,湖上大船不下數十。
這是獨屬於帝都的繁華,樓閣連雲,遍地都是黃金。
可現在,整座帝都都被颼颼冷風吹着。
行人回望東邊的天空,發現成片的烏雲黑壓壓地推了過來,小跑着往家趕去。
雲層推進得極快,半個天空都被烏雲蓋住了,遠處高臺上響起敲擊雲板的蒼蒼聲。
緹騎們帶着龍血馬狂奔,一躍數十米,可是烏雲追得更快,空氣中裹着一股濃厚的水汽。
就在烏雲即將追上之際,緹騎終於驗明身份,進入皇城。
厚重的大門闔上,似將烏雲隔絕在門外。
整個帝都朦朧在霧氣中,皇城卻沒有受到絲毫影響,僅是空氣變得溼潤些。
再過一個時辰便是傍晚,侍女捧着焚香的爐子經過勤政殿前,似聽得一聲怒吼,緊接着便停歇下來,悠沉的聲音從殿中傳出。
“召中極殿,建極殿、武英殿、文淵閣、東閣大學士過來!”
片刻後,幾位身着皁青官袍的老者匆匆趕來,進入殿中,翻閱文卷,大驚失色。
“罄竹難書!水沐教竟幹出如此天怒人怨之事!血祭六千八百人,傷亡人數過萬,流離失所者十數萬,剿!必須得剿!”
“蘇學士把鬼母教稱爲水沐教,莫不是還念着大乾的榮光?”
“你血口噴人!我只是書讀得多些,對舊稱印象深刻些罷!”
“不見得罷?”
“閉嘴!雲鷹傳訊,緹騎帶龍血馬接力奔行二旬不曾休息,至今昏迷不醒,是爲了等你們在這裡放嘴仗的?”
五位大學士齊齊跪拜在地上,噤若寒蟬。
“起來!”
無形力量擴散出去,將大學士們齊齊扶起。
“說說吧,都什麼想法。”
大學士們面面相覷。
“鬼母教已是頑疾,先帝未竟全功,非戰之罪也,乃國力不足,現如今國富民強,當秋風掃落葉,一舉掃除!”
“徐大學士說的比唱的好聽,如今西軍,北軍都在對抗蠻國,修長城,開支甚大,西北三府鬧旱災,瀾州又要挖運河,哪來銀錢出兵掃你的落葉?”
兩位學士喋喋不休爭吵起來。
“陛下,臣有一事不明。”
“何事?”
“輿圖上,爲何數個大縣之中,唯獨這潮江縣下屬諸多鎮,鄉沒有受到絲毫侵擾,如同被包圍一般?”
又一份密報甩至衆人身前。
“原來如此,國有老將,當真是幸事!此事當有重賞!”
“這樑渠一名略有耳熟?”
“哦,不過是一小小的漁家子,蘇大學士爲何能覺得耳熟?”
蘇學士翻個白眼,懶得理會攻訐,轉身道。
“臣有一好友,與臣乃是同科進士,他又有一好友于一鎮上擔任山長,時常互通書信,前些日子於臣遞來一份書信,講了一個識字的法子,是一小鄉漁夫發明的,說學習之後卓有成效。
臣看後覺得有趣,正好我孫女也到了識字的時候,便教了一教,效果極好,約莫一年左右,便可識得大半文字了。”
衆人心中微驚。
一年識得大半文字?
孩童一般從八歲左右的“齔年”開始學習識字、書法、方位、時序、禮節等基礎知識。
然後通常要滿十五歲才能開始接受經史子集的系統教育。
其中固然有不全在識字的原因在內,可即便如此,識字也要五六年之久。
什麼法子能有數倍效率之提升?
衆人言語互不相饒,那是工作,可在具體的事情上,蘇以庚是斷然不敢欺騙聖上的,也就是說,這是真的!
一旁的總管太監出聲道:“便是同一人,此法名爲拼音法,前段日子已讓六皇子學習起來,頗有成效。”
蘇以庚恍然。
“此子有才,或可一用。”
何止是有用,還有大用!
康總管看了一眼五位學士,心中暗道。
近幾月陛下一直在思考稅制改革一事,其中最困難的一點便是皇權不下鄉,缺乏政策執行的人,那需要幾萬,十幾萬識字的吏員!
識字成本一直是個大問題,可如今看來,似乎有了解決的苗頭?
“不止,再看這版報。”
“長蛟過江命?”
命格不凡乃是好事,甚至於可以作爲資本提前吹噓出去,好拉來“投資”。
一如科舉榜下捉婿,雖尚未做官,可誰都知道最優秀的幾位今後將有廣大前程。
楊東雄自是明白此等道理,在雲鷹緹騎尋話之際,就讓其寫入進入報道,也許不經意間,就能幫弟子博得一份前程。
“那當重用!”
果不其然,聽聞此言後學士們紛紛改口,從或可一用,變爲應當重用。
“長蛟過江命,親水,善水,不如於河泊所任職?”
“獎賞之事不必着急,現如今是如何應對鬼母教,若是讓他三番五次來一遭,乃是損我國運,漲他威風!”
徐學士突然出聲道:“康總管可知這平陽鎮一共有多少戶?”
“一萬六千六百餘戶。”
“潮江縣呢?”
“一萬四千三百餘戶。”
有學士不解:“平陽鎮竟有如此多之人口,比之縣城還多?”
一戶人家,沒有瘟疫,沒有戰亂,沒有天災,祖孫三代少說有六口人啊!
康總管答道:“楊武師的二子乃捐生殉國,此後他便告老還鄉,僅留一子在西軍,開設武館已有二十年之久,至此平陽鎮治安極好,人口便慢慢的多了起來。”
“徐學士問這話是何意?”
“陛下,既然我們無可騰手,鬼母教又來勢洶洶,那何不撤潮江縣爲鎮,改立平陽鎮爲縣,再立義興市爲鎮?
臣觀輿圖,平陽鎮位置乃爲所有事出之縣位置中心,或爲離鬼母教最近之地。
鎮中武者數目衆多,楊武師及其弟子皆是不凡,可作樞紐,設一河泊所,緝妖司於此,爲反攻之橋頭堡。
且此事過後,淮陰府治下數縣元氣大傷,流民衆多,淮河一片多富裕之地,可讓周邊數府出糧出錢,幫助平陽縣廣納流民,待人口完全消化,未嘗不可再取代淮陰府,撤縣立府。”
勤政殿內陷入沉思。
徐學士此話頗有道理。
縱觀整個淮陰府,只有平陽鎮擋住此次襲擊。
無法騰出手來之際,另立一高臺與鬼母教打擂,是最爲合適之做法。
淮河一帶乃富庶之地,否則一條鞭法下,不會留此地數府交糧,供給皇都。
不用自己出錢還能安置流民,可謂是一舉多得。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