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細不能當飯吃啊,辦事要靠兩隻手,一隻叫權力,一隻叫實力。”
項方素伸展雙臂,說一個,握一個,牢牢捏緊兩個拳頭。
“華珠縣裡,官員級別最高的是鬱大易,洪水當前,阿水要壓他一頭,算有權力。
實力不然,我記得幾個月前,凱雲和毅鵬說過他們在華珠縣扶持過一個狼煙高手,用來維持漕運吧?
光一個小水幫都有狼煙高手,整個縣的實力不用說,鐵定比咱們隔壁的豐埠縣要強得多。”
柯文彬不禁點頭:“華珠縣是比其他縣要厲害不少,越亂越見實力,阿水很吃虧啊。”
“再吃虧阿水也得上。”
一道聲音插入二人談話。
“仲軾!”
柯文彬和項方素聞聲回頭,冉仲軾臂彎下夾着兩份賬本從港口上回來。
項方素指向遠處帳篷:“那些災民安排好了?”
“基本上差不多,幸好時間不算太晚,若是冬天,秋天潰堤,那麻煩事更多,不知道要凍死多少人,救治的成本也要高出不少,柴火,衣裳全不能少。”
“冬天不太會潰堤吧,汛期全是夏天,秋天,只是夏天蚊蟲多,天氣燥,疫病很麻煩。”
冉仲軾一愣:“你一說我想起來,倒是沒聽說華珠縣這回有什麼大規模疫病傳染?怪哉……”
“沒疫病不是好事嗎?對了,你剛剛爲什麼說再吃虧阿水也要上?”項方素很樂觀,轉頭又把話題給扯回來。
“衛麟那邊派來的是衛紹,你們知道不?”冉仲軾沒太糾結疫病。
正如項方素所言,沒有疫病是好事。
柯文彬點頭:“知道,怎麼不知道,阿水先走一步,沒來得及告訴他,不然肯定要讓他小心。”
冉仲軾解釋道:“衛紹人不聰明,實力是有的,衛麟心裡清楚,所以派他去華珠縣,關鍵時刻出什麼事能兜得住。
但那怎麼能顯出本事?你有六尺六,一頓飯吃三斤肉是應該的,三尺六吃三斤肉,人才會說你厲害。
那天直隸使者過來,不少人反應你們能看到,不服。
嶽龍大哥讓阿水去,就是想給阿水一個把位置坐穩的機會。
那句話怎麼說來着,衆女嫉餘之蛾眉兮,謠諑謂餘以善淫,明白沒?”
“怪不得,我說阿水年紀輕輕,怎讓他去處理此等麻煩事。”
項方素和柯文彬恍然。
人須在事上磨,方能立得住。
樑渠年紀輕輕,圍剿鬼母教上多是拉弓放箭,一下連跳兩級,許多人不服,自然要做出點功績來給大家看看。
打鐵要自身硬不假,三人成虎亦真。
“當然,文彬說得也對。”冉仲軾補充道,“阿水心細,人機靈,實力是不夠,但他有腦子,毀堤是大事,非同小可,嶽龍大哥是信得過阿水,纔會給他這個機會。”
大事見能力,小事見態度,瑣事見格局。
大事辦好,閒言碎語自消。
……
華珠縣東南方向的一處土坡上。
擋雨油布系在樹幹間,樹梢上的雨滴墜落,打出噗噗悶響。
查清、範子玄、顏慶山、顏崇文等總共六人燥悶地躲在擋雨油布下啃乾糧,系在樹上的馬匹們低頭啃食青草,灌木。
範子玄坐在石頭上納悶:“樑大人是不是忘記了我等?”
顏慶山撓頭:“不會吧……”
查清一口否決:“莫要胡說,大人定是過於繁忙,沒有空來尋找我們。”
樑渠離開前,特意囑咐幾人到地方不要亂跑,留在此地集合。
在場幾人實力高,先那些河吏和部分河長早到,中午趕至,如今快天黑,仍沒見到樑渠身影。
一個下午,足足二三個時辰的等待,不免讓人心中起疑。
按理說,災後第一件事那就是探明受災區域,救助災民,亦或者探查潰堤原因。
三樣不管哪一樣,全需要人手。
樑渠應當趕快來找他們啊?
“誒誒,有船來了,有船來了!”樹上的朱春橋對幾人叫喊。
顏慶山擡頭:“大船小船?一艘兩艘?”
“不大不小,一艘!”
衆人走出油布。
一艘四丈長寬的舟船從遠處游來,望見土坡上等候的查清等人,自己主動靠了過來。
查清等人大喜,以爲是樑渠安排的人來接應。
不料那船老大靠近後叫喊:“幾位是困在山上?可要乘船,一兩銀錢一位,給伱們送到最近的濟民地去!”
“晦氣!”
範子玄轉頭便走。
壓根不是什麼人來接應,一夥發災難財的船伕,船艙滿是面容倦怠的“乘客”。
查清本欲喝退對方,但想到樑渠在義興鎮裡的好名聲,他念頭一轉。
爲人下屬,自然要投其所好。
樑渠義薄雲天,仗義鄉里是人盡皆知的事,這些人豈非送上門來的功勞?
半盞茶後。
“爺!爺爺!別打了別打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以後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船老大被朱春橋等人打得鼻青臉腫,臉上跟開了個醬油鋪似的,紅的黑的全部蹦出,連連告饒。
“嗬忒!”
朱春橋往船老大臉上唾口唾沫。
白沫子和鮮血混在一起,瑟瑟發抖的船老大完全不敢擦拭。
顏崇文則從包裡掏出乾糧,分給了船上災民。
查清又從船老大的腰間摸出一個錢袋子,把錢還給衆人。
“大家不用怕,我們是河泊所裡的河伯,河長。”
一衆災民連連道謝。
有個災民頗爲猶豫,小心提醒道:“各位爺,這船老大是劉家的人……你們打了他……不好辦啊。”
四丈船絕不小,能有此等大船,顯然不是什麼尋常人家。
查清朗聲道:“大家不必擔心,我們是都水郎樑渠樑爺的手下,鄉親們可能不清楚都水郎是個什麼官,大家只需記住一點,不比知縣差!你說的那家敢動知縣老爺嗎?”
災民搖頭。
“那就別管他什麼劉家,驢家!他要敢來,我們就敢讓他做刀下鬼!”
船老大滿目驚駭,可算是知道這夥強人來路。
真是倒黴透頂。
範子玄抓住船老大的衣領:“你說的最近的濟民地在哪?”
船老大哆哆嗦嗦:“往東八里地,有一個,大概有小一萬的災民……”
“八里地,不算遠……”顏慶山略一思量,“崇文,有東,你們兩個辛苦走一趟,把他們送過去再回來。”
“放心吧。”
顏崇文與季有東跳上船,護送百姓去往濟民地。
天色漸黑。
遠處再響起一片馬蹄聲。
一個體型極魁梧的男人自夜色中顯露身形,跨下駿馬淌水過來,累得氣喘吁吁。
男人身後還跟着一羣的河吏,駿馬,陳杰昌,李立波二人正在其中。
“寇壯!傑昌!立波!你們來了!”
李立波頗爲詫異:“諸位沒等到水哥?”
顏慶山苦笑一聲:“我們中午便至,一直等到現在也沒見到人影……”
查清哈哈大笑:“倒是好事,咱們人齊,不用樑大人分兩趟來找咱們。”
李立波等人到後沒多久,顏崇文和季有東划着船回來。
寇壯等人沒問什麼情況。
在場幾人一半是河伯,官位更高,要做什麼輪不到他們插嘴。
夜色漸深,篝火熊熊。
雨聲和木柴的爆裂聲混雜。
衆人臉上映着橘光,徹底沉默。
樑渠那,莫非真不缺人?
戌時三刻,遠處傳來槳聲。
船老大舉着火把,望向山坡上的一衆人馬,高聲叫喊。
“諸位是樑大人的手下嗎?”
翌日清晨。
兩艘大舟載着人馬匯入船隊。
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的衆人仰頭眺望浩蕩連綿的龐大船隊,以及擠滿喝粥災民的寬闊甲板,徹底失聲。
此等規模的大船隊……
全是樑渠一天裡幹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