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奇?你怎麼在這兒?”
當四凶佈下的屏障破碎之後,那涌動的大霧便好似脫繮的野馬一般,瘋狂的向外籠罩。
雖然因爲上古濃度過高的靈機跟其他的各類氣息,導致雲霧瀰漫的速度並不像隔壁中那樣,不過眨眼便能籠罩四野,但也仍在以每一刻近百里的進度吞吐着周圍的土地。
一塊塊平原,一座座山巒,江河,諸國盡數被吞沒。
而一旦被那雪白的霧靄籠罩之後,不論人神均再難以發聲,更甚至一頭踢前一刻還在亡命逃竄,只不過是慢了一瞬,便再也看不到它的身影出現。
《山海經·大荒南經》:“南海之外,赤水之西,流沙之東,有獸,左右有首,名曰踢(一種長了兩個腦袋的狗,瑞獸)。
而與踢有着同樣遭遇的還有同處大荒以東臨近那片戈壁的人神們。
雲海所過之處,萬籟俱靜。
那無言而可怖的大霧,讓整個大荒的人神們猛的回憶起了,那段被祂們埋葬在記憶深處的噩夢。
分佈於此的人族部落尚且還好,雖然部落裡的老人們,在被孩童們纏的無奈時,曾偶爾講起那段不堪回憶的過往,但其中的形象大多都還處在正面,雖然血流成河的場面足夠慘烈,但身爲人族,如果不牽扯到人王之爭中的話,在這似模似樣的大霧中,安全性還是相當之高的。
但對於神人跟獸來說,眼前的場景那便是噩夢走進現實了。
不得已,在衆神的關注下,數位存在都離開了各自的地盤前來打探消息。
而因爲大荒東本就毗鄰東海的緣故,東海海神——禺猇是這諸位神人中趕來的最快的一位。
只是到了現場,靠近仍在不斷蔓延的大霧之後,禺猇的表情有些難明,那根根翎羽覆蓋的額頭,不知怎的竟生出了一層細密的虛汗,有些心有餘悸的道:
“我的爹啊,您那邊兒出了這等大事兒怎麼不跟我知會一聲,我也好找個藉口結束了舜地東海的巡查,早些家去!”
剎那的猶豫過後,禺猇便眼睜睜的看到那片洶涌的大霧來到了自己近前,心跳猛的一頓的同時,下意識的調動神力以作驅散。
當然,禺猇此間舉動也只是爲了給自己留出微不足道的一點脫離時間。
畢竟,尤的霧靄雖然可怖,但也不是全沒弱點的,自家老爹打造的指南車借北斗以明四方是蠻荒親測,唯一可靠的方法。
只是,指南車那玩意兒,從始至終也就涿鹿戰場上打造了那麼幾架,而後伴隨着大尤被分屍也就是失去了作用,被扔在庫房的角落裡吃灰。
就像是沒有人預料到大尤能突然出現在舜地時的大荒似的。
在這之前,也沒人去灰堆裡找這破爛。
而除此之外,只有不被霧靄籠罩才能保得安全了。
霧靄雖然可怖,但也終歸是法力能量所化,有其形體物質存在,只要不被吞沒,以法力激盪也能臨時的清空周遭的視野。
只是這麼做的話,無異於挑釁霧中的大尤。
雖然確實有用,但也只能爭得一瞬的時間,等他反應過來,那可就遭老罪咯!
禺猇起初也是抱着如此想法,只是法力匯聚的手掌拍下去之後,那反饋而來的薄弱抗力跟驟然被清空數百里的龐大區域讓祂猛的一愣。
雖然祂自己早已經順從身體的反應,轉瞬間後撤了數千裡之遙。
可驟然冷靜下來之後,那雙眸中卻閃過一絲狐疑的神色。
再緊接着便是洶涌的大霧中猛然竄出了一個帶血的身影,禺猇不過剛看清這玩意兒的本體,張開發問的嘴中便被腥臭的惡風給灌飽了。
“這傢伙!”
惡狠狠地罵了一聲,禺猇轉頭看着那驟然消失的窮奇,腦海中回味過那飆血的虎尾,自己雙腿不由得夾緊的同時,面上卻忍不住嘿笑了一聲:
“要是照我,便不如死了重來,缺了根子,這世間樂趣便少享一半兒!”
言語間,禺猇也不理會逃竄的窮奇,那傢伙擅離職守,自有舜帝命人懲罰,當務之急還是眼前這似是而非的洶涌霧靄,不探明白,就算是回到東海祂都睡不安穩。
如此,禺猇一轉身竟又回到了洶涌的大霧跟前,跟那霧氣始終保持着一定距離的同時,自身的法力也洶涌澎湃了起來。
而與此同時,自霧中起身的張珂透過白皚皚的大霧,冷漠的注視着外界。
他親眼看着窮奇自那被外力破開的霧靄邊角逃走,又有一人身鳥頭,耳掛黃蛇的神人一改畏縮的神色,氣勢昂揚的來到大霧邊緣用法力將霧氣炸的翻滾不休,手中捏着干鏚的力道不由得加重了三分。
人身鳥頭,哪怕是加上耳掛黃蛇,如此特徵在蠻荒之中也不算稀奇。
像自家老師的本相之中便有一首是鳥頭。
不過,身份如何對張珂而言並不重要。
當那鳥頭神展露出一身磅礴的神靈氣息並在霧靄邊緣頻頻試探之後,張珂的面容便已經徹底冷淡了下來。
下一瞬,他宏偉的身軀陡然間消失在這片被鮮血染紅的邊角。
而同一時間,霧靄之外,看着那驟然洶涌起來的大霧,禺猇眼神猛的一泠:
“來了!”
就讓我看看,是哪個不曉事的在這兒玩弄此等災厄之法,驚得大夥兒膽戰心驚。
下一瞬,一截兒缺了刀尖的斷刃猛的破開了升騰的大霧,迎面劈來!
“大尤且住,此事必有誤會!”
心臟好似過山車一般大起大落的禺猇,猛的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咆哮。
但也僅此一聲。
下一刻,洶涌的霧靄便迅速掩蓋了周遭數千裡的地界,一切聲音,動靜悉數再不能聞。
而至於大荒中的其他角落:
“額,我忽然想起來,山上的桃兒熟了還沒摘,諸位先走一步,我去去就來!”
“狡詐東西,是先死一步吧算了,咱兄弟們也撤吧,這大尤特孃的也太不要臉了,要殺便殺,怎還行這釣魚之法!”
“那禺猇”
“管他作甚,這傢伙之前整個東海都被屠了,就他一個活着回去,雖然少了半條命,但將養了這麼多年也算恢復過來了,了不起再被打的幾千年下不了牀罷了,人家有個人王爹,咱們兄弟有啥,走了走了,這破大荒待不了一點,搬家去中山躲些時日.”
而此時的霧靄之中。
雖有些奇怪,虎魄的力道怎變得這麼薄弱,但用不着現實解釋,禺猇自己的內心已經給足了答案。
虎魄都是斷的,那大尤即便詐屍了,狀態恢復的應當也算不上多好,所以之前那稀薄的霧靄此時也便有了答案。
大尤活了,但活的不全。
當然,恢復的再不好禺猇也不想跟這玩傢伙硬碰硬。
“我只是來看看,看一看而已,三萬年前沒看住精衛確實是我之錯,但你總不能小心眼到了因爲此事揍我兩遍吧?”
“艹,干鏚.不是,你倆怎麼湊到一起的啊!”
持着一柄長槍剛擋住了那迎面劈來的虎魄,禺猇轉眼便看到了身旁涌動的霧靄,下意識的踱步後退的同時,祂看着那擦着自己胸腹劃過的血色戰斧,一頭翎羽炸的根根直豎。
不是,見過虎父犬子坑爹的,但沒見過不聲不響坑兒子的啊!
在整個蠻荒衆目睽睽之下,放跑了一個大尤已經足夠驚世駭俗了,連這剛被抓回常羊山的刑天都能再竄出來,糟老頭伱當不了人王趕緊爬,換個有能耐的上來!
額錯咧,
額真滴錯咧,
額從一開始就不該起什麼好奇心。
如果額不起好奇心的話,額就不會被困在霧裡,如果額不被困在霧裡,額也不會被這倆不講道理的圍着毆打
“當年東海之事確有內幕,先停一停聽我說啊!”
禺猇忙不迭的尖叫道。
而也就在這時,那好似自一處來的刀斧猛的停在禺猇面前不遠處,明亮的刃鋒晃得禺猇不由眯起了眼。
“說!”
藏於霧中的張珂模仿着自家老師的音調,冰冷的道。
精衛之死,是蚩尤更準確的來說,是整個炎部的痛。
因爲精衛的死,蚩尤跟神農起了衝突,一個暴怒的要大開殺戒,一個要隱忍先保證王位在徐徐圖之,各持己見之下,偌大的炎部被分成了兩半,昔日的兄弟反目成仇不說,因蚩尤怒屠東海的行徑也使得炎部失去了蠻荒非人以外存在的支持。
而後便是冥冥中的天意引導。
在覺察到自己並不能以一己之力鎮壓蠻荒之後,蚩尤組建了九黎,修兵戈備糧草而討神農,落敗的炎部跟有熊氏結盟率領蠻荒衆神討伐九黎。
這是涿鹿之戰的起因,也是本應該再出一位炎帝的炎部落寞的根源。雖然在空間中老師並未跟他講述太多關於那段時間的故事,但其相關的一切張珂已經從隔壁知道的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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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他已經知道自己剛剛是認錯了人,將禺猇認成了那些天生的神聖來防備。
但禺猇,被打的話也並不冤枉。
一個堂堂的東海之神,居然能讓精衛淹死在自己的地盤,不把他算作兇手一併殺了都算是老師顧念同族之情了,而現在聽到祂似是察出了舊事的內幕,張珂雖心頭不屑,但也由得祂說。
“這事說來複雜,精衛的死並沒有一個準確的兇手”
剛鬆了一口氣的禺猇看着那再度自霧中砸下的戰斧,忙不迭的舉槍抵擋,感受着手中那愈發沉重的力道,暗叫了一聲苦也的同時,也不敢再賣關子,連忙道:
“你倆能不能別這麼暴躁,我說就是了。”
“那時蠻荒水汽氾濫,有洪厄之相的事情你們也是知曉的,整個東海水汽升騰,怒濤滾滾,海岸邊的情況更是一時一個樣,日日如此我便也疏於防備,而便是這時,精衛突然來訪。”
“我本應該能感受到她的氣息纔對,可那天不知怎的,剛平息的海眼再泛漣漪,我忙着去探查情況,便進入了深海,海底亂流洶涌,而岸邊的氣息也自然未被感知到,之後你大尤怒衝衝的找上門二話不說就開始屠殺,我哪兒有功夫排查原因啊!”
“我也是後來修養身體時才反應過來,只是等我回去時,痕跡也被抹去了,我只找到了一些痕跡只是太亂,太雜。
藉此推斷了一些,不知真假。”
“此事說來,還是炎部之錯,樹大招風,出第二位炎帝本來就已經不是蠻荒所願了,而炎部還有你跟刑天這倆禍害,真要是讓神農成了第二個炎帝,有他撐腰,你二人在外,整個蠻荒都將無一日的安寧!”
“不是女娃也得是別人,不是東海也得是他處,終歸他得慘死一個兒女,纔能有後續啊!”
聽着禺猇那略顯落寞的語氣,張珂一時間也有些沉默。
這能怪禺猇?
還是怪老師跟神農?
亦或是怪那丟了性命化作精衛的女娃?
“哎,我都說了,你們倆怎麼還打啊,我真生氣了!”
看着那自霧中再度出現的血色戰斧,禺猇抱怨了一聲,連忙挺槍直刺。
剎那間,破空聲轟然而起,磅礴的水汽自虛無中涌來,化作一道磅礴的浪潮,傾瀉而下。
狂濤轟鳴,雲霧盪漾。
挺槍將那戰斧盪到一旁的禺猇,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大霧中顯形的青澀面龐,脣齒蠕動了許久,忽的面色漲紅:“小崽子你詐我?”
“是您腦袋不靈光,還想得太多。”
張珂咧嘴一笑:
“作爲前輩,初次見面,我問您借點見面禮應當不妨礙吧?”
下一瞬,張珂追前一步,雙手倒轉掄着干鏚橫掃而過!
“鐺!”
斧刃直接切開了狂濤,撞上了那藏於水幕背後的長槍。
伴隨着一道讓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響起,那匯聚的狂濤也驟然碎裂,迸射的水花四散而飛,砸在周圍的地面上,直接將大地拍的滿是裂痕。
被直劈了一斧,倉促後退數十步,將一大片平原踩碎的禺猇眼都紅了。
什麼話,這叫什麼話!
誰家拜訪是拿着別家的長輩練手,猛砍猛砸!
九黎家的,那沒事了。
但咱打不過大尤還打不過小尤了!
好好好,父債子償,今天當長輩的就教你個乖,沒長大成人就別到處晃盪!
怒急反笑的禺猇,一身磅礴的法力幾乎化作了實質。
雖因霧靄的存在,將大荒跟東海隔絕兩方。
但本就是東海之神的祂,藉助磅礴的法力硬是在剎那間,在身旁幻化了一片虛幻的東海出來。
剎那間,只見水汽升騰,浪濤滾滾,轟鳴之聲響徹四野。
而幻化的海洋更好似活物一般,驟然升騰變作一片遮天蔽日的陰影向着張珂傾瀉而下。
“呼!”
蒼玉脫手而出,化作一片磅礴的山川,自下而上的將那片海洋承載其中,其中浪潮升的多高,周圍的山巒便擡得更高,一時間雙方竟僵持不下。
但對此,禺猇只是不屑的笑笑。
雖然東海不在身側,但作爲蠻荒下五方天地的東海神,祂的法力可以拿無窮無盡來作爲類比。
山川之長終有盡頭,而哪怕是戍土之精的息壤也無法阻隔綿綿水勢,即便攔得一時,耗時日久終化作滅世之厄將一切悉數摧毀,這道理鯀已經用他的腦袋親身體驗過了,既然似乎跟禹沾着點關係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
也罷,便給禹一個面子,隨便打一頓就是了
一瞬間。
半刻鐘。
一刻後。
禺猇咬着牙看着身旁不堪重負的空間,聽着那好似水晶碎裂一般的清脆響聲,最終目光停留在了自己鮮血淋漓的雙手之上,磨牙吮血間,不住的惡狠狠道:
“那幾個該死的蠢材!”
就說一個總角的小崽子哪兒來的這麼大的氣力。
就說分散四方的窮奇怎麼會突然出現在大荒。
而這霧靄也來得有些不知來源。
明白了,祂現在全明白了。
感情那四個倒黴玩意兒不知道從哪兒把這少尤招惹過來,而且還沒打過,就跑了一個被砍了根的窮奇。
那羣倒黴玩意硬生生的把這小崽子拉到了本不屬於他的高度。
結果自己愣頭愣腦的闖了進來,又送上了一份賀禮。
艹!
禺猇罵罵咧咧間,那血色的戰斧卻毫不留情。
下一瞬,禺猇只覺得一股排山倒海的蠻力襲來。
手中的長槍直接被血色的斧刃裹挾着砸在了祂的腦門上。
腳下不穩的禺猇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形,一陣後退之後重重的摔在了一座山巒之上!
轟然間,那連綿的山巒竟變作了一片盆地。
顧不得自家的頭暈目眩之感,禺猇趕忙從廢墟中起身準備應敵,卻不料下一瞬,周遭的霧靄退避給他露出了一條直通東海的狹小道路。
“此番叨擾您了,日後若有閒暇,我自會去東海賠禮。”
聽着霧靄中逐漸模糊的身影,禺猇沒想到自己只是切實的捱了一下便能安然離開。
心裡莫名的升起了一點兒雀躍之情。
但轉瞬間便被沖天的怒火給驅散,對着漸漸遠去的大霧,他惡狠狠的道:“你小子,最好下次別被我先碰到了!”
而當戒備跟緊張的情緒退去之後,禺猇這才皺眉看着自己變得狹隘的視覺,下意識的伸手。
“嘶!”
摸着額間好似獨角一般腫脹的大包,禺猇牙都要咬碎了。
這熊孩子下手太狠了.
感受着暈乎乎的腦袋,此時祂也顧不得許多,趁着周圍的霧靄還未散去,趕忙順着小道鑽進了東海。
被一小輩拿來練手就已經夠丟人的了。
要是當下的這幅面貌再被人給看了去,祂今後也就沒臉從東海出來了。
而等到湍急的水流遮掩了祂的身軀之後,禺猇又不由得轉過頭來看向那片移動的霧靄,猙獰的面上逐漸流露出了惡意的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