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殿之中,張珂看着面上難掩疲色,卻在埋頭苦吃的同時,不時的擡起頭來偷瞄自己的使者,心中默默的嘆了口氣。
生氣自然是肯定的。
任誰大病初癒,還沒來得及休養,就得被催促着幹活兒,要說心裡沒有幾分火氣那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這麼趕巧的時間,用巧合這個詞來形容多少有些侮辱智商了,不是商周這邊出了奸細的話,就是自從之前露臉了一次之後,上古對他的關注就沒斷過。
而且,哪怕是這使者到來的時間點也格外的迅速。
要知道,上古跟九州可是明面上徹底割裂了的兩方文明,在虛空中雖然毗鄰對方,但想要精準到點,並且跨越無垠的虛空,對於一般人而言可不是一件短時間內能做到的事情。
正常而言,哪怕有明確的路線,在虛空中的通行也起碼是以月爲單位的漫長時光。
而這位能這麼快到來,必然是有人給開了後門,一如之前張珂征戰外域的時候,紫薇大帝給他單對單的構建通道一般。
被人算計,張珂氣憤,但也在可控範圍之內。
畢竟不論是在哪個文明體系之中,勾心鬥角都是一種常態上演的劇集,而在九州,這種類似的事件只會更頻繁。
有人的地方就有爭端。
更何況,哪怕是人王跟那些蠻荒的頂級大神都防不住被人當做槍使,他又有什麼特殊,能夠避免這些。
長輩的餘蔭雖有遮風擋雨之用,但也不至於一點毛毛細雨就眼巴巴的躲到大樹底下乘涼,更何況一切都在規則之內,按流程走,除了顯得有些不近人情之外,倒也沒別的不妥。
當然,最關鍵的還是這位使者也是受命而來,一個跑腿的,張珂還不至於遷怒到他的身上,跟對方是人族,以及那觀察他時眼眸中時不時流露出來的敬仰目光毫無關聯。
也罷,來都來了,總不好讓人白跑一趟。
況且休息了這麼長時間,如果上古不來通知的話,原本張珂也是準備出去尋摸點資糧填充一下自己已經消化完全的底蘊,至於資糧的品質,想來應該沒什麼地方能比得上蠻荒更加合適了吧?
也許在浩瀚的虛空中,並不缺乏像蠻荒跟九州這樣的龐大文明,乃至於部分地塊的富饒還要在前兩者之上,但貴的不一定是最好的,適合自己的纔是最棒的!
畢竟,文明之間的轉化,超凡要素的變更的過程也同樣要遵循能量守恆。
前者同根同源,能拿來直接替換使用,而後者不僅需要漫長的時間進行轉化,如果不想自家變成一個大雜燴的話,那些頑固的標記是一定要被剔除的。
吃飽喝足。
原本張珂還讓山詭們在城中準備了一間別院讓使者暫作休整緩解疲勞,但沒想到那邊催的急,竟連這點時間都不給留。
如此,張珂也只能戀戀不捨的告別瑤姬,在離開了商周天地的範圍之後,於虛空中找到了使者來時的一點,稍作等待之後便跟着一起踏入了好似黑洞一般的漩渦之中
如黑洞一般的漩渦走到盡頭,伴隨着一陣劇烈的吞吐之力,下一瞬眼前畫風突變:
蠻荒,舜——地,北山經,龍侯山
《山海經·北次三經》(歸山)又東北二百里,曰龍侯之山,無草木,多金玉。決決之水出焉,而東流注於河。其中多人魚,其狀如【魚帝】(tì)魚(即鮎魚),四足,其音如嬰兒,食之無癡疾。
這是山海經中關於此地的記載。
但當張珂脫離了那溝通兩界的傳送通道,重新降臨蠻荒之後,卻發現不能說假吧,但也是毫不相干。
憑空而立,站在天邊的他默默的凝視着腳下那浩瀚的水域。
只見波光粼粼,水波盪漾,天水一色,四方一覽無餘。
偶爾有些山頭的凸起破開了平整的水域露出頭來,但也僅一孤峰,周遭千萬裡再難見到另一處泥土砂石覆蓋之所。
入目之景,給他一種來的不是蠻荒,而是某個汪洋大海一般。
而在這一座座狹小的“礁石”之上,清晰可見裊裊炊煙,獸吼鳥鳴,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北山經?
叫北海經還差不多!
雖然早在凡俗時期,他就曾在課本上學習過相關這段時間的大概記載,而當有幸被遊戲選中,步入超凡之後更是惡補了好長時間的相關知識。
可親眼所見,跟只流於文字的記載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感受。
不過現實容不得張珂悲春傷秋,他來這總歸是幹活兒的,而不是遊山玩水。
在使者確定了他們當下大致所處的方位之後,便欲待帶着張珂泛舟而行。
這也就是蠻荒內陸了。
倘若是臨近四海的區域,乃至四瀆,以及跟其相差不遠的大江大河的周邊,使者可不敢這麼大膽。
蠻荒不比後世,富饒的環境造就了這片天地之中,凡有物,必有所屬。
神靈不能說滿地亂爬,但也密集的厲害。
而因爲洪澇氾濫的緣故,原本還算安分的水神們也生了不少小心思,像無支祁那種開啓爭霸之途的雖然不多,但放在整個蠻荒背景下,卻也不少。
最關鍵的便是,在水脈氾濫,神力水漲船高的情況下,哪怕是平日裡性情溫和的水神們也不免被權柄的泛濫變得膨脹而暴躁,而在整個蠻荒忙於治水的情況下,這些好不容易因爲版本更新,有了稱霸蠻荒跡象的水神卻已然呈現反目之相,不僅人族,但凡參與到治水這件事之中的所有存在都被祂們視作了敵人。
那句話怎麼說來着,阻道之仇,不共戴天!
能顧及蠻荒整體的環境,剋制內心膨脹慾望的水神終歸是少數,而絕大部分的水神都接受不了自身權柄被剝離,被限制。
事情愈演愈烈,無可阻攔之下,爆發衝突跟大戰也不是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
於是,治水之事才鬧成了蠻荒一等一的大事,乃至於後來大禹藉此事登頂人王之位原由便也在此。
帝舜命少尤參與治水之事早已經傳遍蠻荒。
而由於張珂之前在大荒那邊鬧出來動靜,當下的蠻荒之中十之八九都對他的形象有着深刻的印象,容不得使者不小心謹慎。
畢竟,氾濫的水波之中,除了佔據各個江河的神聖之外,還有那些在水汽,災厄氾濫之時,藉此大量繁衍,滋生的凶神,惡獸,精怪妖魔。
這些傢伙雖無權柄在身,但它們本身就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再加上洪厄氾濫,更是兇上加兇。
至於泛舟而行總好過大白天的橫空化虹,也比施展了法相,踏浪而行來的隱蔽許多。
張珂對此也沒什麼看法。
他雖熟讀山海經,又有白澤之角跟遊戲面板相助,但上古的水太深,總得打探清楚了當地的情報纔好發作。
當然,如果他現在具備了老師們生前的實力的話,那就又是另一種處事態度了.
於是,一路上波瀾不驚。
偶有魚蝦飛躍而起,但見木舟之上不過是一長一少,全當他們是路過捕撈的漁民,甩尾,吐水都是些惡作劇一般的小手段,不值一提。而隨着頭頂大日西去。
那在遠方渺小到僅僅是在水天交界處略作扭曲的山巒也是逐漸清晰起來。
如同海上燈塔一般的孤峰聳立在好似平鏡一般的水域之中。
下有驚濤駭浪不時拍打,發出澎湃轟鳴之聲,上有縷縷青煙,鳥獸蟲鳴。
那處在山側一端的村莊木屋暫且不提,便是在逐漸靠近的這會兒,張珂就看到了不止一頭長相猙獰,不似善類的野獸猛禽出落于山林之間,但卻與世無爭。
甚至於,在那簡陋籬笆圍成的柵欄門外,還能看到一些孩童正拿着烹飪的肉食,投喂一頭獨角披鱗,渾身赤紅的龐然大物。
不時有頑劣的孩童趁其不備,偷摸的繞到身後想抓着毛髮攀爬這座大山。
但行程未半,都被狀若無意的牛尾掃落了下來,撲通一聲摔在地上,在飛揚的塵土中留下了一個清晰的痕跡。
這足以讓後世成年人都喪命的意外,對蠻荒的這些孩童來說卻並無大礙。
只見人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隨後轉身笑嘻嘻的趴到獸首前,蹭着那寬大的面龐,嬉嬉鬧鬧的求着些什麼,它搖了搖頭,似是在說些什麼,但陡然間背上的深紅鬃毛如豪豬一般根根豎起,瘦長的面龐忽的轉過來看向木舟的方向。
下一刻,伴隨着一陣塵暴飛揚,巨獸猛的轉身嘶鳴。
與此同時,那碩大的馬尾搖晃間將一衆孩童直接掃進了村落之中。
而村外突如其來的動靜自然驚擾到了村子內部的村民。
在一陣紛亂間,一精壯的漢子在數個青壯的陪同下走了出來,看着停靠在山邊的木舟,目光波動了一會兒,長鬆了口氣:“無妨,應是之前說的,治水的大賢到了,只是這人手上.”
精壯漢子看着已經上岸的使者跟張珂略微沉默了一瞬,轉身交代道:
“帶上孩子們都家去吧,我去見見這兩位!”
然不等其他人動身,他自己便已經率人迎了上去。
“二位是爲水患而來?怎只有兩位,不見他人?”
對方看了眼使者,而後又看向穿着區別於這個時代的張珂。
張珂的穿着並不符合這個時代相對樸素的觀念。
倒不是說蠻荒無人穿得起華服,而是這年頭花哨的裝扮其效果也比較偏向於日用,像這些一般都是那些神聖們身上常見的裝扮,華而不實沒關係,反正神聖富有,足夠給自己置辦許多效果不同的服飾。
而人族,除了部族之長跟巫外的其他人,具都是穿獸皮,亦或是銅製甲冑,孩童婦孺便是獸皮麻衣。
前者重在防護能力,而繼承了猛獸生前能力的皮草也有種種特殊之效,而後者便是材料廣泛,畢竟好東西大多都是有主的,人族在蠻荒雖然也是龐然大物,但奈何個體太多,居住分散,實力底蘊參差不齊,且蠻荒之物生長年限過於漫長,與其吊兒郎當數十年,倒還不如樸素一點全當湊活。
當然,相較於張珂身上並不常見的穿着,他更爲關注的還是這個少年那虛弱的身子骨。
是的,就是虛弱。
哪怕是初生的嬰兒,也沒當下這個少年這麼柔弱的,給他的感覺好像一陣風吹過來就能夭折一般。
按理說,這種先天缺陷的崽子,連從孃胎裡爬出來的資格都沒。
但對方就這麼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甚至饒有興致的觀看着漢子身後的村莊,全然沒有一點兒被身體所累的樣子。
如此,他的心中也有所揣測。
“是啊,這也是我想問的,便是戴罪立功,總也得給配些趁手的人手,兵刃,否則真下水了,我這小身板還不得被那些水族生吞活剝了!”
張珂笑着迎合道。
他雖然在天庭那邊帶來了後援,甚至數量頗多。
但給人打工哪兒有掏自家腰包填補的,哪怕張珂動機不純,但說歸說,明面上總是爲了治水而來,堂堂人王總不至於如此小氣。
“.”
聞言使者偷摸的翻了個白眼。
要不是聽聞了少尤在東海鏖戰四方,未有所敵,甚至揮斧伐天的事實,他就真信了。
“我名言,乃白民子孫,如今遵王命攜少尤而來,看顧其於北方羣山治水,以記其功!”
“這位便是少尤,九黎氏.之子?”
而後轉頭看向張珂:“您所言的人手已在路上,王命共工爲主,您爲輔佐,治北部羣山之水,不過水患兇猛,其路多艱,他們人多眼雜,無法直行而來,恐要落後一些時日才至,少尤煩請稍安勿躁。”
“至於旁的,王曾言:功成前事皆消,且爲您正名。至於別的獎賞,那得等您算功之時去王城領取了,這些不是我應當知曉的。”
聞言,張珂點了點頭。
就說舜雖然古板了點,但總歸也是公道人,不至於真搞一手一人工程。
只爲了給蠻荒一個交代,磋磨於他。
真要是那樣的話,雖然張珂也不是不能做,但他肯定是不幹的,自己背後又不是沒人,哪怕是孤家寡人也沒有平白受這份兒委屈的道理。
如此倒也還行。
而在張珂欣然點頭的時候,站在對面的精壯漢子卻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他。
他雖猜測這少年當下的面貌是僞裝,但卻也沒想到其實際來頭居然這麼大。
九黎氏.
是他想象中的那個九黎氏麼?
子,少尤不是,你們就這麼安安穩穩的過來了,沒半路攔截的?
相較於漢子的震驚,某個先前還在村門口看熱鬧的火紅駿馬,此時已經不見了蹤影,只有農戶的一個竈臺中,依稀能看到一抹飄動的紅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