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前延崗起了風。一朵朵雲彩飄來鋪開,在頭頂上慢慢的越積越厚,顏色也越來越深,隨着烏雲在天空的沉澱風越發大了。客運處的職員們漸漸坐不住,關窗關門時擔心家裡的衣服沒收或者回家時被雨淋成落湯雞,有小孩的真想請假到學校給他們送雨具。
嚴菲菲完全沒注意天要下雨孃要嫁人的氣候無常,她在走廊盡頭和王婧婕交頭接耳,盡力勸說她去給羅翔當保姆,“你到底是不答應?”
姐姐的語氣重了,臉色比天上的烏雲更加陰沉,王婧婕就慌神了,唯唯諾諾的辯解:“他是男的啊,又年輕,萬一,萬一。。。。。。我一個女的到他家,孤零零的。”
“叱!”嚴菲菲鼻孔裡噴出一聲笑,可臉上沒一點兒笑意,她一心一意打消王婧婕的猶豫,冷冷說道:“拜託吧我的好妹妹,咱們不妄自菲薄,可總得認清現實。羅翔的女友你是沒見過。天仙似的。”
嚴菲菲其實也沒見過白樺,不過,聽楊偉成兩口子讚歎過她的美貌,彷彿就是西施轉世貂蟬投胎昭君再生。
王婧婕無語了,半響才輕輕說道:“姐,他本不喜歡我,我這不是送上門自討其辱?”
“話不能這麼說。”嚴菲菲義正言辭,“不怕領導罵就怕領導忽視,你忘了上次坐出租車遇到事兒,他不是出手幫忙?”
王婧婕再次無語,嚴菲菲橫她一眼,警告道:“你別學短見的人,看他要調走就以爲沒用了。我告訴你,只要萬宗璞還是局長,他就是一顆炸彈。。。。。。”
“我哪能呢。”王婧婕細聲細氣的否認。她的腦漿全被個頭吸收,半點沒看出嚴菲菲的心思,一味的就是怕羅翔,不想去。
嚴菲菲恨她拖拖拉拉,兼待聽到姨媽高秀秀的消息,說是羅翔離開空出的位子十有八九輪不到客運處指派,局裡要任命科長的話,有誰比羅翔很管事?
嚴菲菲咬牙了,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你個不爭氣的!你當我和秀秀姨媽弄你進來很容易?你還沒轉正呢,想要不要正式編制了?只要羅翔幫忙說句話,你纔是國家機關幹部!”王婧婕只看到嚴菲菲的嘴皮亂動,說得她心亂如麻。不知不覺就點了頭。
嚴菲菲大喜,“這纔是我妹妹,聰明!下班後我送你到他家去。。。。。。。”她把王婧婕扔在身後,急急忙忙朝羅翔的辦公室走去,進門便笑道:“科長,青青想等會兒給你打掃家務。”
羅翔楞了楞,他不比有胸沒腦的王婧婕,看出嚴菲菲熱情背後的算計。但水清則無魚,人沒私心還是人嗎?
“哦,今天嘛?”羅翔想了一會兒,親切笑道:“不急不急,晚上我請市政府的孟秘書長吃飯,你們倆一起來吧。”
嚴菲菲眼睛一亮,整個人生動鮮活得猶如濛濛細雨中的西湖,這時纔像其他期盼下班的員工發現細細密密的雨已經飄飛,她急忙到後勤科要車。
監管延崗客運的客運處不缺車,但就像出管科的兩臺車派出去一樣,有些小權力的領導們不止提前下班,還用各種藉口借了車避免淋雨,輪到嚴菲菲過來時就只有一輛供最高層首長使用的“皇冠”。
嚴菲菲對後勤科科長蒲立華笑道:“羅科長的車被楊偉成佔用了。”
蒲立華在施永青時代是副科長,由施永青介紹給羅翔現在升成了科長。他作爲羅翔的外圍和嚴菲菲也是極其熟悉,當下領悟道:“那是那是,羅科長出去辦公差沒車哪能行。”他也不問究竟,把車鑰匙遞了過來,問道:“要不要駕駛員?小吳就在車隊等着。”
嚴菲菲剛想說不用,門外跑進來投訴處理中心的辦事員張娟,焦急的叫道:“蒲科,我家婆婆在土橋鋪摔了一跤暈過去。。。。。。這天氣打不到車,能不能,能不能借輛小車啊。”
蒲立華不由皺眉,視線輕輕瞄了瞄嚴菲菲,嚴菲菲急忙安慰張娟,“張姐莫急,大媽不會有事。”她轉臉對蒲立華說道:“車給張姐吧,羅科長那邊我另外找車。”
蒲立華順水推舟的答應,張娟方纔知道自己搶了羅翔的車,千恩萬謝的感謝兩位科長。嚴菲菲也不在意,出來後給“雲安出租車公司”總經理楚瑜打去電話,那邊馬上滿口答應放輛車來。
嚴菲菲又回到出管科,給羅翔說了要車的事,淡而化之的說道:“突然下雨,只怕就是我們也坐不到出租車,我向‘雲安’借了車,一會兒就到。”羅翔不知道聽進去沒,“嗯”了一聲繼續看報。
嚴菲菲走出科長辦公室輕輕吐口氣,“雲安出租車公司”總經理楚瑜是教育局孫副局長老婆劉大姐的關係戶,劉大姐通過顧思荃她才搞起這家出租車公司,這事羅翔也是知道的,可不見得知道嚴菲菲和楚瑜關係不錯。今天。嚴菲菲不從其他出租車公司借車,偏要“雲安”的車,便是挑明她和顧思荃私下有聯繫!
嚴菲菲的此舉並非一時衝動,絕不單單感謝羅翔叫上她陪孟賁光副秘書長吃飯,當然,也不乏奉獻忠誠含義,誰叫她沒門路認識更高層的領導呢,而羅翔看似不缺這個。同時,她斷定這個舉動只會叫羅翔更信任自己,要離開公用局的他沒必要猜忌一個女人的小心思。
果不其然,羅翔擡頭看了看嚴菲菲走出房間的背影,忖道此女做事圓滑、滴水不漏,又不乏決斷,如此的幹才實在值得好生栽培。
羅翔的念頭一閃而過,從姐姐身上想到妹妹王婧婕,不由搖頭苦笑:他的“前妻”就是趙本山“賣柺”小品裡的範偉,說成榆木腦袋都是看得起她。羅翔莫名其妙一陣擔憂,前世的怨氣在折磨王婧婕的日子裡已經淡去不少,倒是同牀共枕的塵緣情分漸漸浮上來,變成一首老歌——忘不了你的好忘不了你的妙。
王婧婕不知羅翔的心態在變化,等到“雲安”的司機開了奧迪車到達,她戰戰兢兢和羅翔走一塊兒,又因爲天雨路滑到車門前踩了他一腳。
王婧婕嚇得夠嗆。整個人都傻了,站在雨地裡發呆。羅翔看她的模樣又是莫名其妙的心疼,顧不得腳上的疼和踩髒的皮鞋,推了她一把:“楞什麼,上車!”王婧婕猛然回神,慌里慌張鑽進車門,坐上去後才發現她坐在後排,把嚴菲菲擠到了副駕駛位上。
嚴菲菲沒生氣,後面的兩個人一位是領導一位是自家傻妹子,巴不得他們熱熱鬧鬧並肩坐呢。
奧迪車按照羅翔的指點開出了城,沒去公用局在雙清路的定點飯店“人民飯店”。而是去湯鎮業指點羅翔認識的“食相宜飯莊”。到那裡後,羅翔和王婧婕只管走進包間,也不管司機怎麼返回去。
得了車鑰匙的嚴菲菲跟着進來,看到羅翔和王婧婕離得遠遠的坐着,她坐到王婧婕身邊沒話找話,“這裡很僻靜,裝修倒是延崗一流的清雅,要不是羅科我還真不知道有這好地方。”
羅翔喝了一口茶,笑道:“你還年輕,有的是機會發現好地方。”
嚴菲菲瞧了羅翔一眼光是笑,羅翔方纔想起自己比她小了好幾歲,乾乾的一笑:“我的心態很老。。。。。。。”
王婧婕感覺滑稽,急忙低頭偷笑。嚴菲菲依仗此時氣氛尚好,微笑道:“頭兒,青青纔是年輕不懂事,你可得容忍她些。”
王婧婕聽她說到自己笑容全無,渾身一顫令羅翔心頭更加憐惜。他將心比心的細想,何必呢?禁不住拿起茶杯對她說道:“以往有對不住的地方,你就忽視了吧。”
王婧婕大驚,這還是面惡人壞的羅翔嗎。。。。。。他想幹什麼?
嚴菲菲沒她的驚愕,大喜她的猜想果然有道理,羅翔對青青真有一些異樣。她用手肘猛碰妹妹,“是啊,領導發話了。”
王婧婕咬咬牙,扶着自己的茶杯慢慢舉起,心想:“你再花言巧語也還是壞人!何況,簡簡單單一句話能抹殺你折磨我的事兒了?”
羅翔卻不知道王婧婕沒就此握手言和,和她碰杯後又等了一會兒,市政府副秘書長孟賁光走進包間,羅翔三人先後起身,笑道:“秘書長好。”
孟賁光笑着擺手:“小羅,咱們不論職位只講遠近。”羅翔笑着請他入席上首座,改口叫了一聲孟哥。孟賁光也不是一個人赴宴,身後跟着都是三十來歲的一男一女,似乎是夫妻,羅翔暗暗奇怪。
上菜上酒的同時羅翔介紹了嚴菲菲和王婧婕,孟賁光隨後指着他帶來的人。“這是我的侄女侄女婿。。。。。。不成器啊,開了一家裝修公司卻不是經營的料,我帶他們來打秋風。”
羅翔哈哈一笑:“孟哥,你是清官,否則哪裡找不到生意。”
孟賁光嘿嘿搖頭:“清官?清官乃不祥之物。”
微笑着一言不發聽領導們交談的嚴菲菲驚了驚:堂堂的市政府副秘書長,辦公室主任再是和羅翔有交情,又怎麼能說這樣的話?
羅翔見她不解,半是玩笑半是解釋:“孟哥博聞強記,這句話說了二十年吧。。。。。。79年?”
孟賁光笑着點頭,心頭比嚴菲菲更加驚訝:“這個羅翔不簡單,79年,他才幾歲?”
羅翔灑然不齒,給嚴菲菲開智道:“1979年10月,中國社會科學院國慶30週年學術討論會黨史組的中國現代史‘專家’李新微言大義:清官乃不祥之物,此言一出叫好之聲大起。笑話啊,就因爲人們呼喚清官便認定是出自社會太黑暗的無奈吶喊,說明君權制度腐朽,官民水火不容。因此,反對清官打到清官沒有清官,社會就融洽和諧了。。。。。。清官是封建王朝的餘孽,是阻礙社會的寄生蟲?起碼的邏輯錯誤,可惡的偷樑換柱!”
孟賁光大爲贊同,“有些人故意混亂黑白顛倒是非,說什麼包清天的風範乃是子民的辛酸,有沒有清官情結是奴隸與現代公民的根本區別,這,是一碼事情?就算徹底做到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執法必嚴、違法必究,我們還是要呼喚清官,就像不能因爲忠、孝、仁、義、禮、智、信經過了非民主時代便是要丟棄的垃圾吧。”
在場的幾個人,除了嚴菲菲對孟羅二人的高談闊論稍微有興趣,其餘三個人都是嗤之以鼻。特別是孟賁光的侄女侄女婿,跟來的目的是聽說羅翔有“恆業”“景業”等等房地產公司的門路,甘願羅翔和叔叔稱兄道弟長了他們一輩,可沒料到叔叔開場白過後拉開話題,渾然不去爲他們說話,只好瞪大眼珠望着越說越投機的兩人。
孟賁光和羅翔又幹了一小杯酒,讚許道:“小羅,你到市政府是對了,你的頭腦敏銳,政治覺悟比那些個‘專家’強一百倍一千倍!”
羅翔笑道不敢,孟賁光又叫侄女侄女婿敬酒,看出他們倆遲遲疑疑想說什麼又不好開口,他心中一嘆:可惜了,怎麼遠不及才認識便令他驚歎的小羅呢?
孟賁光和羅翔都清楚,他既然一手包辦了羅翔上調市政府,以後又是他的上司,羅翔肯定要投我以桃報之以李,因此,只需點出想要的東西就OK了,哪用喋喋不休揭開來,又不是商場上籤買賣合同。
孟賁光便不去管無知的侄女侄女婿,他今天帶他們來更多是爲了抵平給羅翔的幫忙,以示自己希望進一步沒負擔的接觸。
孟賁光有意拉開架勢喝酒說話,羅翔第一時間覺察到他的善意,暗示嚴菲菲王婧婕好生灌秘書長几杯,趁機對孟賁光的侄女侄女婿說道:“改日請幾位商業上的朋友大家一起坐坐,你們不比我,機關裡的人枯燥像冬草,該有共同語言。”
兩個人再是愚蠢也明白羅翔在提攜,馬上放下心頭的包袱,笑吟吟加入飯席頻頻舉杯敬酒。
飯莊的這間包間兩邊都是三人,各自有酒量出衆的人才。以王婧婕和孟賁光的侄女又爲最,你來我往也不擔心醉熏熏失態,今晚這樣的情況在孟賁光的級別層面算是很特殊的一次。
酒醉心明白的孟賁光不能不有意示好,他的認識很清楚,國家無疑要繼續提倡經濟掛帥,湯崇貴之類的實幹家定然爲上層青睞,從前幾天謠傳的“內褲門”“賬本”等事件悄無聲息消散可以看出,市委書記一職縱然旁落,湯崇貴的市長寶位還是穩當的。
不過,湯崇貴的踏實不意味孟賁光無憂。。。。。。這兩天湯市長到幾個縣的兩日考察,照理說他是市政府大管家,副秘書長裡排名第一,就該有他的份額。可是,市長助理閔普年去了,連排名第五的副秘書長喬梅都跟去,他卻美名其曰要留守。
留守,留守個屁!孟賁光一想到市政府上有常務副市長郝偉,下有各局、各辦、各室的局長主任,他的留守就像延崗前景撲朔迷離又有脈有絡的政壇。
誰敢說湯崇貴下到縣裡不是爲下個月的主政考察隊伍呢,如此緊要關頭孟賁光無緣其中!
必須在大局既定前做出辦法的孟賁光一時半會想不通他被排除的原因,他自思沒有忽略湯崇貴的時候。當然,老闆的喜怒哀樂都是正確的,身爲市政府第一副秘書長,孟賁光只能考察自身有什麼過錯。他想了很久,沒準是聯繫市長的私生活不夠,比如沒幫湯鎮業等等親屬太多的忙。
。。。。。。孟賁光藉助酒興拍了拍羅翔的肩:“以後我們就是同事,相互學習相互提高,哈哈,哈哈哈哈。”
晚上九點過,這頓融洽的飯局才結束,孟賁光沒假惺惺的搶着付賬,和羅翔握手道別坐車離開。飯莊的老闆親自送羅翔,瞧他和兩個女子上車後,對身邊的女領班說道:“他是湯公子的鐵子,記住了,不是狐朋狗友。”
這一章是早寫好的,之所以沒更新是別的原因。也就是說,本書基本要結束了,就是這一卷,最多還有一個月。本來,老安應該重新修改大綱,做到不爛尾,但的確沒什麼心思,拖延了幾天無奈的決定,寫到哪裡算哪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