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那少年朗聲的詩詞，神將府內的衆人都是微微色變。
天下誰人不識君！
這是何等霸氣自信，但又是如此真實。
十四歲的天人宗師，古今絕無僅有，卻從他們李家，離開了。
“天罡，你就不能好好跟李昊說話，柔軟點嗎？”
賀劍蘭心中酸楚，想到昔日那個早上前來請安的乖巧孩童，忍不住對李天罡說道。
李天罡回過神來，但面無表情，沒說話。
“李天罡，你逼走昊兒，你逼走了我們李家千百年來，最驚豔的天才。”
李牧休此刻似是已經再也提不起怒氣，面色有些滄桑黯然，深深地看了李天罡一眼，道：
“你一定會後悔今日所說的這番話的。”
李天罡嘴角微微抽動了下，那孩子的天資，確實讓人震驚，他也看在眼底，心中也感到心痛。
但，後悔嗎？
他腦海中浮現近些日子的種種，最終，他深吸了口氣，低沉地道：“我不會後悔的，該後悔的會是他，我磨不掉他的頑骨，那些妖魔會磨掉！”
“不到三年，他一定會哭着求着回來的，他會知道，他今日捨棄的東西，是這世間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東西，他還小，身在福中不知福罷了！”
說到這，他轉頭看向李牧休，以及眼前的衆人，緩緩道：
“我以李家真龍的命令告誡你們，誰都不許私下援助他，否則家法嚴懲！”
說完，他臉色再次冰冷起來，道：
“你們幫他，就是在害他，別影響我，我會讓他回來的！”
衆人都是微微變色，沒想到他的心竟如此決絕。
“老七。”李玄禮欲言又止。
李牧休嘴脣微微顫抖，道：“伱可知道，他傷勢未愈，今日這一走，天下多少人盯着？”
“我們李家是妖魔的眼中釘，肉中刺，這孩子離開青州，離開此地，沿途該有多少的妖魔，會去伏擊他，刺殺他？”
“李家跟妖魔的千年恩怨，可能都會降臨在那孩子的頭上啊！”
衆人瞳孔微微收縮，立刻感受到那少年此去的兇險。
李天罡面無表情道：“二叔，昊兒畢竟是我的孩子，你能想到這些，我自然也想到了，我會派人暗中照看他，有危險時出手。”
他認真地看了眼李牧休，道：“我給他三年時間，不是意氣用事，而是讓他好好磨鍊自己性子，這三年時間是爲他爭取的，我會跟祖先們申請，等三年後再進行真龍定奪，到時他若能改正過來，這位置還是他的。”
李牧休臉龐抖動了下，望着那漸行漸遠的少年背影，心中苦澀。
這孩子從來不在意真龍，三年後……只怕就更不在意了。
何況，以那孩子的天資，若認真修行的話，三年後只怕能踏入三不朽吧…
這時，一道身影忽然跑來，越過衆人，快速朝那少年奔赴而去。
正是前不久招到神將府裡的任芊芊，李昊的劍侍。
她還未修習聽雨樓的功法，雖然戶籍登冊在神將府內，但此刻追隨少年而去，倒也無人阻攔。
只是，少女孤身而出，並未攜帶那黑色劍匣。
陳賀芳看到，回過神來，連忙道：“牧休，昊兒沒帶配劍嗎，這怎麼能行，永夜呢，快拿去送給他。”
李牧休也愣住，立刻釋放出感知，很快就在山河院中，找到那黑色劍匣，當即將其攝取過來，隨後帶上劍匣追上李昊。
“昊兒，你忘帶配劍了。”
李牧休看着眼前的孩子，欲言又止，最終滿臉苦楚地道。
李昊看了眼老爺子，微微搖頭：“二爺，不必難過，這劍我不要了，替我謝謝奶奶，讓她送給別人吧。”
“除了你，李家還有誰配得上這柄劍？”李牧休忍不住道。
李昊的目光落在黑色劍匣上，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道：
“那原本是如何，就如何處置吧，總之，我不會再要李家的任何東西了。”
說完，他便轉身繼續走去。
“昊兒……”
“二爺，請回吧。”
少年沒回頭，揮揮手說道。
李牧休眼神複雜，低頭看了眼手裡的黑色劍匣，心中苦澀。
兩代主人棄之。
永夜永夜，只怕是要永眠於黑夜了。
順着街道，李昊一路向前走去，只覺每走一步，自己的身體似乎就輕鬆一分，舒坦一分。
神將府門口的宋御風跟宋秋墨，他都看到了，但只是微微點頭，並未多說，顯得並不相熟。
他不想將檀宮學府牽連進來。
身後一陣腳步聲追來，逼近，隨後腳步逐漸放緩。
李昊沒回頭，只道：“我不是李家少爺了，還跟着我作甚，你還未去那聽雨樓，跟趙伯說下，她會給你解開侍女契約的。”
任芊芊微微搖頭，抱着自己的劍，道：“沒有聽雨樓的功法，我可以跟你學別的功法。”
“我的功法未必適合你。”
李昊道：“何況此去天門關，能否活下來都是未知數。”
“那咱們就一起斬妖除魔。”任芊芊說道。
李昊的腳步微頓一下，隨後又繼續向前，聲音變得平靜：“那就同行吧。”
任芊芊臉上露出喜色，點點頭，快步跟上。
鵝毛大雪飄落，伴隨着寒霜般的冷霧。
那身份尊貴的少年，行走在風雪中，身邊只有一隻白狐，一位劍侍，以及兩袖清風。
初入江湖，忘帶配劍。
再入江湖，手裡卻無劍可佩。
“天涯路遠，從此唯行樂，閒愁奈我何……”
少年忽然高歌一聲，發出灑脫地大笑。
神將府前。
宋御風跟宋秋墨都是凝注着那離去的少年，沉默不言。
他們沒想到，這父子倆大戰結束後，竟然鬧得這麼僵，以至於這位天資卓絕的少年，會離家出走，跟李家劃分界限。
這世間無數人，都巴不得踏入那座神將府，跟李家沾上點關係。
而那少年，卻將其棄之如敝履。
“誰言天公不好客，漫天風雪送一人。”
宋御風喃喃自語。
府門前，李元照怔怔地看着李昊的身影消失，他喃喃自語道：
“從今日起，昊哥是不是算是失去父親了？”
這呢喃的話說完，旁邊的母親蕭玉靜頓時狠狠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臉色如鐵板般毫無表情的李天罡，眉頭皺起。
而站在李元照身邊的邊如雪，卻是嬌軀猛然一顫，如遭雷擊般睜大了眼眸。
她腦海中浮現出一些畫面，多年前，自己一路走一路哭，跟隨着那位林叔叔來到這座煊赫的神將府。
在那陌生的環境中，是那個眼眸像星辰一般的孩童告訴自己，自己的父親在天上。
那一日，她從失去父親的痛苦中，找到了新的依靠。
而如今時隔多年，今時今日，那個曾寬慰和陪伴她的少年，卻在她的注視下，也失去了父親。
只是，對方就這麼離去了，而自己非但沒能陪伴在其身邊，甚至連寬慰的話，都沒曾說上一句。
想到此處，她心中頓時涌出陣陣酸楚，像是被尖銳的刺紮了一下，有種心疼的感覺。
她的身影快步追趕了出去，但天地間風雪已大，哪還有那人的身影。
……
……
天門關，位於涼州邊境以北。
涼州地廣人稀，冬冷夏熱，土地荒涼貧瘠，礦脈豐富，這裡的人不喜耕地，大多都是以養殖經商爲業，糧食大多都是從其他州購買運輸過來。
此刻，月明星稀。
清冷的月輝灑落大地。
在涼州邊境的一處茂盛森林空地處，燃起一堆篝火，兩人一狐圍坐在篝火邊。
篝火上，一根根青藤木棍穿刺，插着幾隻虎掌，虎肝，在篝火裡燒烤。
陣陣芬芳飄蕩出來，這食物的量儼然已經超出了兩人的份量。
“快熟了，再等等。”
李昊摸着膝邊小白狐的腦袋，笑着說道。
離開青州已經五日了，靠任芊芊掏錢，二人才租借到一輛馬車，晃盪晃盪地駛到涼州。
在驛站交還馬車後，去這邊境之地的路，就只能靠他們自己徒步了。
好在五日下來，李昊的傷早已癒合。
閒暇時，他便思索起自己的諸多功法，將其融合，已經自創出了一門獨屬於自身的功法。
先前剛踏入天人境，臨時糅合的力量，根本無法發揮出宗師境的實力，如今摸索下來，若是讓他再戰一場，他有信心能輕鬆打敗先前的自己。
至於能否打敗那個人，李昊暫時就懶得去想了。
“風老，快好了。”
李昊擡頭，對森林裡叫了一聲。
先前在神將府裡，就是風老給自己傳音，他才答應了來天門關。
否則他即便想要跟李家斬斷關係，也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孤身來此，等於是送死。
森林寂靜，沒有迴應。
李昊也已經習慣，毫不在意。
忽然，不遠處的林中，有沙沙聲響傳來。
李昊擡頭望去，神魂離體探查，卻看到一道熟悉身影，撥開草叢，朝這邊走來。
沒多久，邊如雪的身影就追尋着火光，來到了篝火前。
她看到李昊，臉上頓時露出喜色，道：“太好了，終於追上你了！”
“你怎麼來這了。”李昊有些意外，皺眉道：“這一路很危險的。”
“我沒遇到妖魔。”邊如雪說道。
她看着篝火前的少年，幾日下來控制住的情緒，頓時有些忍不住，眼眶微微泛紅：
“當年你陪着我，現在，我來陪着你。”
李昊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不追尋劍道了？”
邊如雪一愣，沉默了下，才道：“劍我不會放棄，但是我想陪在你身邊，不然，我無法心安。”
李昊頓時明白過來，對方是內心歉疚。
他隨意的笑了笑，道：“傻丫頭，別擔心我，我沒你想象的那麼脆弱，我可不像你，愛哭鼻子。”
邊如雪想到兒時自己經常做噩夢嚇醒的糗事，俏臉微紅了下，道：
“過去的事不提了，當年我父親不在，你陪着我，現在我也來陪着你。”
“你想用這樣的辦法還恩情嗎？”李昊笑道。
邊如雪微微咬脣，沒否認。
“既然選擇了劍道，你就別再三心二意了，不然像你這樣心性，別說登頂了，可是連山腳下都走不到的。”
李昊說道：“至於那點恩情，我不在意的，我陪你，你也同樣陪我了，算是扯平。”
邊如雪微怔，眼神有些恍惚，看着少年灑脫的笑容，她遲疑道：“真的麼？”
“真的。”
李昊坦然微笑。
篝火的火焰隨着夜色的寒風在跳躍。
暖黃的光芒照耀在李昊的臉上，他在篝火旁，對着少女微笑道：
“你回去吧，我還等着你登上劍道巔峰，到時再回來跟我說說，你在那上面，究竟看到了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