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沒有料到,老蔡這樣隨便一問,祖天開就有了回答。只見他先是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又大大喝了一口酒,這才一字一頓地道:“許願鏡!”
白素和衛斯理,都熟悉中國各地方言,祖天開的語言,他們完全聽得懂,可是祖天開說了之後,兩人互望一眼,神情疑惑,顯然他們沒有聽明白那是什麼。
所以兩人齊聲問:“什麼?”
祖天開伸手在臉上一抹,重複:“許願鏡!”
他一面說,一面雙手比劃了一下大小,看來是直徑約二十公分圓形物。
白素和衛斯理又互望了一眼,衛斯理先唉了一聲,白素“嗯”了一聲:“許願┅┅鏡?對著許願┅┅所許的願,就會實現?”
白素問得疑惑之至,可是祖天開卻答得十分正經:“是的,是這樣!”
衛斯理陡然轟笑,用力一揮手:“王家既然有哪樣的家傳之寶,在鏡前許一個願,要知道李宣宣的來歷,不就行了嗎?”
衛斯理不但感到好笑,而且十分生氣,因爲祖天開所說的一切,不合情理之至!
像對著什麼東西許一個願,這個願望就能實現的傳說,倒是古今中外都有的。在西方,有可以給人三個願望,有魔力的“猴爪”——關於這個猴爪,有一個十分悽慘的著名的故事。
也有的是“許願井”——向井中拋一些什麼東西下去,許一個願,願望就會實現之類。
祖天開一本正經說王家的祖傳之寶是一面“許願鏡”,不是有心和我們在開玩笑,就是他太無知了!別說世上不會有那樣的寶物,就算有,也不見得會落在王家。
因爲王家除了有些錢之外,並沒有什麼特別,王大同的父親且死得早,又死於意外。王大同本身雖然是出色的腦科醫生,但是那可以通過努力而達到目的,世界上的出色醫生又不是隻有他一個!
王大同到中年纔有婚姻,可知他的感情生活絕不如意,如果家中有著這樣的寶物,他幹什麼不用?
白素顯然也有同樣的疑問,所以衛斯理的話,雖然擺明可不信祖天開,白素也沒有出聲,只是望著祖天開。
以祖天開的人生閱歷之豐富,自然可以知道三個人心中在想些什麼,他先大大地喝了一口酒,然後,才伸手直指著衛斯理:“他問了!”
祖天開雖然是說了極簡單的三個字,可是那是他對衛斯理的問題的回答,所以具有極強烈的震撼力,也使人心頭,涌出更多疑問。
首先,那等於說,世上真有“許願鏡”這樣東西,那東西是王家的傳家之寶。
其次,“許願鏡”這東西,真的可以供人許願,許了願之後,願望實現。
再其次,王大同已經問了許願鏡,他的問題自然是:“鏡啊鏡,請你大顯神通,告訴我有關李宣宣的秘密!”
不論他是在什麼時候這樣做的,他必然都沒有得到答案,也就是說,有不可思議力量的許願鏡,也不知道李宣宣的來歷。
這使得李宣宣的神秘性,增加了一萬倍!
在各人的錯愕之中,祖天開又道:“問過了,可是沒有結果┅┅嗯,也不能這樣說┅┅唉,我一定要詳細說,你們纔會明白。”
祖天開看到衛斯理和白素都在搖頭,所以急急忙忙這樣說明。
兩人異口同聲:“好,那你就詳細說吧!”
祖天開搓著手,喝酒,再搓手,再喝酒。他喝得很大口,酒液在通過他的喉嚨時,發出“”的聲響,可知他吞得很大口。
過了好一會,他才道:“我和王老爺,是如何得到這許願鏡的,那┅┅不必說了吧!”
看他的樣子,倒像是很怕人家要他把這一點也說出來。誰知道衛斯理何等性子急,就怕他“從頭說起”,所以他立刻道:“不必了!”
祖天開鬆了一口氣,衛斯理到相當久之後,才知道他當時錯過了一個可能是他有生以來未能聽到過的最精彩的江湖傳奇故事!
祖天開道:“那是一面銅鏡,也不知是何年何月,是什麼神仙留下來的。對這面寶鏡,事前事後,我和王老爺都做足了功夫,可是所知還是不多,不是我不肯說,我知道的,都會說!”
衛斯理這時,倒覺得祖天開很值得同情,因爲他所受到的困擾,顯而易見,令得他精神狀態,多少有點不正常。所以,他伸手在祖天開的手背上輕拍了一下:
“你不必一再聲明,我們相信你。事實上,對這面寶鏡┅┅我們也算是見聞廣博的了,但是聞所未聞,不知道有這樣許了願可以實現的好東西!”
衛斯理這幾句話,說得十分誠懇,並沒有嘲諷的意思,祖天開自然可以感覺得出,他現出感激的神情,卻又說了句叫人難以明的話:“也不是許了願就能如願。”
各人都不出聲,等他作進一步解釋。
祖天開道:“詳細情形我不清楚,因爲我沒有對鏡許過願,只是聽王老爺說,許了願之後,鏡上會有景象顯示出來,指點人怎麼做,像┅┅許願的人若是想發大財,鏡中就會現出人像來,那麼,找到這個人,就有助發財。或是現出物品來,那麼買賣這種物品,就可以發大財,大抵是如此。”
衛斯理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感到十分好奇,因爲這種情形,實在非常不可思議。
後來,衛斯理告訴白素:“我少年時期,見過一樣物事,外形像一段竹子,被稱爲『鬼竹』,若是對著它不斷地想一個人,那被想的人的肖像,就會出現,簡直像活的一樣,我見過!”
白素的分析力強,她立時道:“那物件能接收人的腦活動能量,轉化爲視覺所能接觸的形象?”
衛斯理鼓掌:“一言中的!”
當時,祖天開繼續道:“我知道王老爺求的是大財,他在鏡上看到的是什麼,我又不知道!”
老蔡插口道:“你也不能看?”
祖天開道:“不能,要寶鏡生效,手續很是複雜,先要揀一個時間,那時間根據這個人的生辰八字推算出來,推算的方法,就在鏡後。到了那時候,人要刺破雙手中指,各滴三滴血在鏡面之上,那六滴心血,在鏡面上慢慢反了開來,就現出了該看到的景象。”
老蔡有點埋怨:“祖老,你怎麼不也試一試?”
祖天開吸了一口氣:“六十年內,這寶鏡只能供一人或他的子孫使用,六十年爲一期,才能由他人用。而且在這六十年中,也只能用一次。王老爺用了,少爺沒來得及用就死了,大同是最近才用的。”
衛斯理心中一動:“這寶鏡的六十年週期,是不是快屆滿了。”
祖天開深深吸了一口氣:“是的,到今年年底,就是六十年滿期之日。”
衛斯理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兩人心中都在想,這個秘密如果被人知道了,那麼,派出一個絕色美女,用美人計來謀奪寶物,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這寶物不如一開始想的那麼有用,也非同小可了!
像王老爺,現在自然人人都知道他是靠販賣藥材,發了大財的。但是當他在求財之際,三百六十行,他怎知自己做哪一行纔好?若是鏡上現出來的景象,清清楚楚是冬蟲夏草,桔梗黃連,那他投身藥材買賣,自然是水到渠成了,這寶鏡,可以說是一具“未來前途指示儀”,雖然每個人一生只能靠它指示一次,也就足夠了!
作爲“先進科學儀器”來說,這許願寶鏡,當然比衛斯理少年時期見過的“鬼竹”進步多了!
衛斯理和白素,都習慣把一些難作正常的解釋,或傳說中難以理解的事,用他們自己的方法來假設。例如歷史上著名的寶物“聚寶盆”,就被他們假設爲“太陽能金屬立體複製儀。”
祖天開看到他們的神情,已不像一開始時那樣不相信。他也高興了些,衛斯理道:“照說,這是王家的大秘密,除了你和王大同之外,不應該有人知道的!”
祖天開苦笑:“一來,可能是大同酒後不慎露了秘密。二來,世事再密,也有露的時候,六十年前,我和王老爺┅┅就是無意中知道了有這個寶鏡的秘密,這才┅┅得到了它!”
祖天開這時說來,輕描淡寫,但是他說過那寶物是他和王老爺“拚了命換來的”。可知得鏡的過程,一定十分驚險,說不定還有巧取豪奪的成分在內,所以他會說得那麼吞吞吐吐。
他又喝了幾口酒:“大同要娶那女子,他也爲了那女子來歷不明,惴惴不安,怡好合他使用寶鏡的時間,就在那時候,他就來和我商量——”
王大同找祖天開商量的過程,十分詭異和神秘,有詳加敘述的必要。
那許願寶鏡,一個人一生只能使用一次的最主要原因。是由於一個人一生之中,只有這一個特定的時間,才能夠使用——那時間是根據其人的生辰八字計算出來的。
王大同能使用這寶境的時間,恰好在他求了婚,委託了小郭去查,沒有結果之後的幾天。
他和祖天開密談,地點是王家巨宅的小書房。一般來說,巨宅內若有小書房的話,那就是進行一切機密事情的所在。
王大同雖已是世界知名的大醫生,可是在祖天開面前,他也不必掩飾內心的焦急,祖天開才反手關上門。他就道:“開叔,不知道爲了什麼,我心中有┅┅說不出來的憂慮,怕新娘子不知是什麼來歷,絕沒道理一個人會沒有來歷的!”
雖然祖大開也一直暗自憂慮王大同遲遲不婚,可是他也不很同意王大同娶李宣宣,原因在一開始,倒還不是爲了李宣宣來歷不明,而是他嫌李宣宣是“做戲的”。以他的觀念“戲子無義,婊子無情”,李宣宣自然不會是合格的新娘子!
而且,在他的觀念之中,當然也不會有什麼男女平等,他在王大同和李宣宣在一起後,一直在向王大同灌輸“女人要打,越是好看的女人越是要狠狠地打”的“道理”。當然王大同也不會受他的影響。
這令得祖天開很不滿意,他嫌王大同在美色之前竟軟弱了,沒有大丈夫的氣慨。
所以,這時王大同向他吐露心聲,他得其所哉,立刻道:“沒有來歷的,決不會是好人,撇了她,另外找一個名門淑女做老婆,好好地傳宗接代,你王家幾代單傳,你再娶了這樣的女子,只怕會——”
礙於他對王家的感情,他總算沒有說出“絕後”這樣的話來。
祖天開的話,王大同自然聽得不是味兒,他皺著眉,十分肯定地道:“開叔,這個女子我是娶定了的,我只是來和你商量!”
開叔也大是不悅:“你已經決定了的事,還找我來商量什麼?”
王大同欲語又止,十分躊躇,有好一會,只是踱來踱去,什麼也不說。
祖天開可沒閒著,他自顧自道:“沒有人會沒有來歷的,就算是妖精,也有來歷,唐僧到西天去取經,一路之上,遇到了多少妖精,還不是個個都有來歷,或是老君的守洞獸,或是老祖的拂塵!”
王大同揮著手,仍然不出聲,開叔繼續嘮叨:“你查不出,乾脆就問她!”
王大同煩躁之極:“她要是肯說,那倒好了!”
祖天開的濃眉一豎:“不說?吊起來打!倒吊她三天,看她說不說!”
真要是把李宣宣倒吊起來打,只怕真的能打出李宣宣的來歷,可是怎麼能這樣做?王大同一頓足:“開叔,現在是什麼時代,可不是你當土匪的時代了!”
王大同對祖天開的來歷,只怕也不是很瞭解,不然,他決不會這樣說——道理很簡單,祖天開如果真的當過土匪,這樣說變成了揭他的瘡疤。要是他沒當過土匪,那是嚴重的侮辱了!
果然,王大同的話,大大傷了祖天開的心,祖天開當時就一言不發,走到了小書房的一角,坐了下來。
直到祖大開來找衛斯理,向衛斯理夫婦說起這段經過時,兀自氣得吹鶴擁裳邸
後來,衛斯理和白素討論:“祖天開究竟有沒有做過土匪?”
白素道:“他專救被土匪綁架的人,那是和土匪作對的行爲,怎麼會是土匪?”
衛斯理道:“很難說,在那種混亂的時代,在江湖上,黑白兩道的界限,不是那麼清楚,何況,他被殺頭的時候,不就是江洋大盜嗎?”
白素笑:“研究這個幹什麼?”
衛斯理的回答是:“我對於這一類亂世的江湖人物的傳奇生活,很有興趣,那是百分之一百以力爲勝,人獸不分的時代!”
白素想起她的父親白老大,以高級知識份子的身分,投入人獸不分的江湖洪爐之中,體驗人性的醜惡和良善,她也不禁十分感慨。
卻說當時,王大同似乎並沒有注意到祖天開已大大地生了氣——以往,他們兩人之間,若是開叔生氣了,王大同總會去勸開叔,討他的歡喜,要他別再生氣。
但這次,他仍自顧自在踱步,倒是開叔,生了一會氣之後,看出事情非比尋常,就大聲問:“怎麼啦,還有什麼想不開的?”
王大同長嘆一聲:“她說了,要是我再問她的來歷,她就和我一刀兩段,各分東西!”
當王大同說到這句話最後八個字時,面肉抽搐,形容可怖,宛若已到了世界末日一樣!
祖天開倒也不是一味使蠻的人,他看到這等情形,心知王大同入迷已深,無可藥救,所以長嘆一聲:“那你就別再理會她是什麼來歷了吧!”
祖天開拿得起放得下,事實上,處於王大同那樣的境地之中,這是唯一的辦法,也是最好的辦法,當日原振俠就當衆點醒過王大同。
可是王大同的性格,又婆媽,又執拗,他卻搖頭:“不行,我非弄明白不可!”
他在表示了自己的決心之後,忽然道:“開叔,我二十一歲生日那天,你告訴我的那番話,是不是真的?”
祖天開漲紅了臉:“大同,我什麼時候,撒謊騙過你?你別瞧天上沒有云,就請這種話!”
祖天開的話也說得很重——天上若是有云,就會閃電行雷,王大同對開叔的話表示懷疑,那是要天打雷劈的!
王大同苦笑:“開叔,實與你說,我聽了之後,那麼多年來,一直沒有信過你的話,根本不相信那許願鏡有這樣的用處!”
祖天開直跳了起來,伸手指著王大同,又驚又怒,以致於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王大同嘆了一聲:“可是人到了沒有辦法時,就什麼方法都要試一試,前幾天,我取了鏡子出來,照鏡後的方法算了一下,我能許願的日子,就在今天!”
祖天開一著急,連聲音都變了,他雙手亂搖:“大同,這寶鏡,你一生之中,只能用一次,你可想清楚了,爲了要弄清楚這女人的來歷,你竟捨得用寶鏡?”
王大同的回答是:“我只盼鏡子真有用!要是我能弄清心中的這個謎,什麼代價我都肯付!”
祖天開自然也熟悉王大同的脾性,所以他盯著王大同看了好一會,才頹然道:
“那也只好由得你了!”
他說了之後,又補充了一句:“要是能知道他子孫會把寶鏡作這樣的用途,王老爺當年絕不會拚了性命把寶鏡弄到手!”
祖天開當時這樣說,王大同沒有什麼特別反應。反倒是他欷地向衛斯理複述經過時,衛氏夫婦的反應相當強烈。
先是衛斯理問:“你一再說那寶鏡是拚了命纔到手的,究竟是怎麼到手的?”
這是衛斯理好奇心大發的典型表現。祖天開一聽,先是長嘆了一聲,接著又半晌不語,才道:“是多少年之前的事了,不想提┅┅不願提┅┅也不必提了!”
本來,這樣的回答,是絕不能讓衛斯理滿意的,可是由於祖天開說的時候,語音哽塞,神情悲痛,眼神散亂,像是剎那之間,老了不知多少,可見往事必然有難言的隱痛,是心頭血淋淋的傷痕,衛斯理心中不忍,所以便沒有再追問下去。
白素的反應和衛斯理大不相同,她勸道:“開叔,王醫生有名有利,什麼都有了,他只想娶一個心滿意足的妻子,用這寶鏡來解開他心中的謎團,再恰當不過!”
祖天開望了白素半晌,仍是不同意白素的說法。衛斯理性急,已在催:“王醫生使用了那許願鏡之後,得到了什麼指示?”
祖天開長嘆一聲,現出十分古怪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