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險。”
青花夫人悄悄吐了口氣,太久沒見到主人,差點沒忍住。
她都快忘記了上次自己能幫上忙是什麼時候了。
在主人手底下辦事的壓力實在是太大了……隨時都可能會被新加入的“同僚”所取代。
念及此處,青花略微握拳,給自己鼓了鼓勁兒。
在跨出法陣的剎那,這尊十餘丈的金身法相迅速恢復了漠然的神情。
仙官的再次現身,又是引起了周遭生靈的一頓喧譁。
通常來說,上仙若是答應了留下,再怎麼也會呆上一段時間,莫非是這白雲洞犯了什麼忌諱?
還是說這仙官並沒有深交這些小輩的意思,僅是給那位白雲祖師一個面子罷了。
衆人心思各異,目送這尊金身法相掠回了雲幕之後,隨即便是議論紛紛起來。
數不清的目光投向了白雲洞法陣,等待許久後,仍舊是安靜如死域,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但涉及到仙庭正神的事情,哪個敢多問,更沒有人敢摻和半分。
“大人,現在回去?”
幾位隨行仙官雖同樣好奇,卻也不敢多問,據說這位新上任的弼馬溫曾經是個苦行修士,功德仙出身,性格頗爲冷硬,連青鸞宣威將軍的面子都不給。
說實在的,對方能進白雲洞坐上一會兒,都已經讓人有些吃驚了。
“嗯。”
青花輕點下頜,攜着一衆仙官駕雲朝仙庭而去。
以白犀印暫時封鎖了這片寶地,應該足夠主人處理此地的麻煩了。
相較於外人的複雜心思。
真正親眼目睹了這場殺戮的斬妖司衆人,腦子卻也清楚不到哪裡去。
其餘兩府的斬妖人可謂是身經百戰,處理過的大小雜事不計其數,其中不乏與三教相關的麻煩。
但今天這場面,他們是真沒見過。
一個從頭到尾毫無存在感的“斬妖官”,哪怕是被梅季瑤小覷,刻意冷落,也沒有表達出任何不滿。
也正因如此,反倒讓旁人真以爲他就是煙嵐將軍爲了走個過場推出來的樣子貨。
畢竟新官上任,最忌諱的就是上一任爭權,不服管束,又怎麼可能容忍其餘兩府繼續把孟修文當斬妖官看待。
但真正開始的辦事的剎那。
這年輕人可謂是換了一副模樣,說是獨斷專行都不爲過,完全不與任何人商量。
換作往日,其餘人必然是要向上面參他一本的,同時巴不得離他越遠越好,避免把自己扯進禍端中去。
當着仙庭的面做事毫無顧忌,簡直比仙官還威風。
可現在……
當那位真正的仙官視若無睹,甚至還出手幫忙平息波動以後,整個事情就變了味道。
“呼。”
梅季瑤當了這麼多年斬妖官,還能活到現在,自然不可能是什麼蠢貨。
她沉默盯着遠處懸於天際的墨衫青年。
對方身懷菩提教行者手段,正宗仙家寶山,以及仙庭正神的縱容……不對,都不能說是縱容了,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好似在那仙官身上看到了一絲刻意掩飾的恭敬?
如此複雜的背景下,對方還是個斬妖官!
斬妖司名義降妖,實際上真正的職責,就是爲了替神朝稍稍約束三教門人。
得!面前這人把三教都佔全了!
“這位到底是什麼人?你怎麼收進來的?”梅季瑤現在的心悸程度,還要超過剛剛直面仙官的時候。
澗陽府到底在想些什麼,完全不查跟腳底細的嗎。
把一個顯然與仙庭正神有千絲萬縷關係的修士,就這麼大搖大擺的收入了斬妖司,這跟把官差請進賊窩有何區別?!
“是土地公舉薦的。”孟修文神情有些難看,由於太過相信閔知言,他確實有些大意了。
現在的情況很明顯,此人絕非土地公所說的什麼散修。
行者道,仙家寶,都可以靠機緣巧合獲得這個理解糊弄過去,那一尊仙庭正神的詭異態度呢?也是撿來的?
小地方來的?所謂的小地方,指的是某位仙庭巨擘的府邸嗎?
能讓一尊七品仙官幫着收拾現場,那沈儀的背景,至少也得往五品以上仙官的方向去靠了。
那是何等存在,哪怕是面見人皇都不用行禮的大人物!
“要是真出了什麼事,你,你就等着被砍腦袋吧,砍一百次都不夠你贖罪的。”梅季瑤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起來,她顯然是知道一些斬妖司爲何不能被仙庭發現的真正原因。
“……”
孟修文眼皮劇烈跳動,身爲斬妖官中修爲最強的一位,他之所以敢答應閔知言,替其看管沈儀,便是對自己實力的強大信心。
但他現在開始覺得,事態有些失控了。
念及此處,他深深吸氣,五指略微顫抖着探出了袖袍,一抹精純到令人驚詫的氣息於五指間匯聚。
僅此一瞬,便能看得出,先前在玉龍宗的時候,青梅祖師座下那位臻至六品境界的弟子,死得並不冤。
黑鬚男人皺了皺眉,猶豫了一下,似乎想說點什麼,但最後仍舊是移開了目光。
這事情牽扯太大,大到了他們完全承擔不起責任的地步。
無論如何,先控制起來總是沒錯的。
但也就在這時,一隻青蔥手掌忽然攥住了孟修文的胳膊,雖然制止不了什麼,但其意思已經足夠明顯了。
“嗯?”
孟修文側眸看了過去,動手的人正是葉婧,這個他一直覺得有些過於呆笨的小姑娘。
“想一想,沈大人爲什麼這樣做。”葉婧不太懂這些前輩的顧慮,但也正是因爲不懂,所以才能透過事情去看本質。
她神情並未太大波瀾,只是漂亮眼眸中閃爍着認真光芒,嗓音很輕,卻讓其餘幾人皆是愣在了原地。
“哎。”
黑鬚男人輕嘆一口氣,重新看了回來。
他先前的猶豫,也正是因爲還沒想明白這個問題。
能讓七品仙官以這般態度對待的年輕人,豈是白雲洞敢招惹的,若是兩者間並無仇怨,那沈儀動手的原因是什麼。
覬覦那顆金玉古樹?
身懷如此多高深手段的修士,好不容易混進了斬妖司,而且得到了冒頭的機會,因爲這顆破樹就主動在自己等人面前暴露。
這理由說出來都令人發笑。
其實黑鬚男人心裡隱隱有了答案,只是不敢相信而已,而又因爲本能的不敢信,導致了心中的一絲羞愧。
很可能原因真的簡單到了極點。
斬妖司是爲了約束三教,避免神州動亂,而對方身爲新上任的斬妖官,沒有自己等人想的那麼多花裡胡哨的理由,只是在履行職責而已。
這青年所爲的——
想到這裡,黑鬚男人垂眸朝着那橫跨倒塌峭壁的金玉古樹看去,破碎的華美大門內,樹宮中搖搖晃晃的一具具乾屍,宛如風鈴般輕輕搖曳着。
“食之朝祿,終其之事?”
梅季瑤隨着黑鬚男人的眸光看去,脣角抽搐了兩下。
哪怕斬妖司給的權力不夠,對方即便動用其本身的關係,也要把這事情辦了?
“他還沒拿過神朝俸祿呢。”
孟修文翻了個白眼,原本擡起的手掌內,那抹精純靈光已經散去,順勢給了自己一個耳光:“呸!奶奶的,回去再找那老東西算賬!”
“……”
葉婧收回了手,重新朝着下方看去。
那道單薄身影落入眼簾,讓她眸子裡多了幾分異樣色彩。
當然,除她以外,剩餘的斬妖人再看向沈儀時,神情皆是有了不小的變化。
有能力的同時亦是不缺魄力和擔當,要知道,先前人家可是專門等了其餘同僚撤離之後再動手,只是自己等人選擇了留下而已,這撇清干係的舉動簡直不要太明顯。
實力或許和真正斬妖官還差了一點距離,但念及其如此年輕,想要趕上來也不過就是多領幾道皇氣的事情罷了。
光看這些,假以時日,對方必然有領到屬於他自己封號的機會。
唯一的缺點就是身份存疑,嘖,這就只能留給澗陽府和那位煙嵐將軍去頭疼了。
在衆目睽睽之下。
沈儀落於崖底,目標明確的朝着前方走去,直至站到了那高聳的金玉古樹腳下。
他渾身再次泛起金光,雙掌觸及樹身,頃刻間,整座古樹被其強行撼動,硬生生的從峭壁中拔了出來!
如此粗暴的舉動,直叫幾個斬妖人看得瞠目結舌。
估計也只有菩提教行者,才能用這般方式來“收服”一件仙寶了。
“嘶。”
黑鬚男人恨不得也給自己一個耳光,沈儀現在的舉動,直接推翻了他先前的所有想法。
不是,你真看得上啊?
別說摘了道果的存在了,金玉古樹哪怕對於六品修士而言,也僅僅就是件不錯的東西罷了。
對方身後的巨擘,是習慣窮養自家孩子嗎,給餓成這樣。
“呼。”
沈儀強行將這金玉古樹縮小塞進了扳指裡,隨即目標明確的直奔宗門藏法閣而去。
“沈大人,我,我們……不可以這樣辦事的……”
葉婧怔了一下,趕忙動身攔了過去,弱弱的張開了雙臂。
金玉古樹還勉強可以稱之爲贓物,就跟上次的仙網一樣,但要是徑直衝進白雲洞一頓搜刮,味道可就不對勁了。
斬妖司啊,不是土匪啊。
吃着皇糧呢。
“不是不能這樣辦事。”還是梅季瑤反應較快,苦笑着落了下去,沈儀這接連兩個舉動,倒是讓她心中的忌憚稍稍褪去一些,壓低聲音解釋道:“沒必要,到時候會有人過來收拾,你需要什麼,一句話的事情,沒人會說什麼……”
“而且白雲洞這般勢力,也真的沒有什麼東西,還能對你這樣境界的修士起作用。”
別說斬妖官了,就算是普通斬妖人,聽起來好像沒什麼高人風範,但一個大府總共才挑倆人,其稀少程度甚至遠超那些大宗的宗主。
如此精挑細選出來的精銳,神朝怎麼可能虧待。
“接下來怎麼辦?”
沈儀也是反應過來,主要是習慣了,差點忘記自己現在已經突破至真仙境界,堪比七品圓滿的修爲。
“聽着還有點不習慣。”梅季瑤笑容中又多出幾分古怪,先前如此暴戾果斷的人,突然問起了自己的意見,還真讓人受寵若驚。
她乾脆利落的拱手,爲先前的事情道了個歉:“放心,有人來處理,你肯定認識。”
真是莫名的有些心疼那位煙嵐將軍。
“……”
白雲洞外,雖已經有不少修士散去,但仍舊是人山人海的模樣。
如此熱鬧的情況下,一輛平平無奇的馬車,自然是很難引起旁人的注意,就這般安靜的駛離了此地。
……
澗陽府,土地廟。
砰的一聲拍桌子的聲音。
孟修文雙掌撐於桌面,咬牙切齒的盯着面前的老頭:“我再問你一遍,他是什麼?”
閔知言愣了下,雖然知道這小子的混賬性格,但對方如此震怒的情況,還是頗爲少見的:“小地方來的散仙,怎麼了?”
“我散你大爺,你可害慘我了!”
孟修文急的在土地廟裡繞了好幾圈,使勁撓着頭髮,整個人甚至都有些瘋癲起來。
他這輩子都沒有如此糾結過。
說實在的,單論脾氣,他是真的很欣賞沈儀,就憑對方在白雲洞目睹了那羣無辜慘死之人後的表現,若是尋常時候遇見,哪怕隔着個大境界,他也很願意交上這麼個朋友。
但問題就在於斬妖司的特殊性。
對於沈儀自述的身份,孟修文除非腦子裡都是大糞,否則絕對信不了一點。
身份不明的人,哪怕其他方面再好,如何能入斬妖司!
“……”
閔知言默默看着,心底已經掀起了波濤,很明顯,這次白雲洞之行肯定又出事了。
而且大概率就是跟自己送過去的那年輕人有關。
他正準備解釋點什麼,卻突然擡起了頭,朝着外面看去。
片刻後,這位土地爺站起了身子:“究竟如何,一看便知。”
“看什麼?”
孟修文怔了一下,跟着閔知言走出了土地廟。
只見樹林外,在一頭龍妖的帶領下,一羣人浩浩蕩蕩的趕了過來。
“哥,真有用嗎?”
紫嫺已經覺得有些羞愧了,那土地爺分明就還沒有想好怎麼安排自己等人的歸屬,兄長卻還要天天帶着人過來叨擾對方。
“嘖!出門在外,別把臉面看那麼重。”
紫陽擠出笑容,輕聲安慰了兩句,心底卻是深深嘆了口氣。
若不是爲了救出父王,誰又願意放着堂堂東洪太子爺不當,跑到這外面來給人舔着笑臉當孫子。
他絕對相信身後的人大多都是不凡之輩,他們只是缺了一個機會。
念及此處,紫陽努力調整了神情,剛剛回頭,卻是發現周圍所有人的腳步都暫緩了下來。
一張張臉上皆是涌現出了片刻的怔神,隨即這些怔神化作了欣喜、思念、崇敬等諸多複雜情緒。
衆人緊緊的盯着廟門處。
那裡有一張方桌,墨衫青年慵懶的端着茶杯,旁邊立着兩位負責端茶倒水的老仙童。
那兩個仙童,他們曾經見過,不說高不可攀,但怎麼都算不上和氣。
但此刻,兩人的臉上卻是佈滿了笑容。
墨衫青年側眸看來,眸光緩緩掃過衆人,仔細看過這一張張熟悉的臉龐。
待到看完最後一人。
他放下了手中茶杯,站起身,脣角掀起一絲溫暖弧度:
“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