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嵐不愧是正經三仙教傳人,不僅對於功法的理解高深,講起法來也是簡潔易懂。
搭配着面板的推演,沈儀很快便是吃透了這兩本功法。
但他並沒有直接開始修行。
其一是妖魔壽元不足,畢竟三仙教功法跟行者道還是有區別的,並不是單靠苦修便能增長修爲,其中還需摻入諸多自己的理解和領悟。
再加上沈儀躋身真仙境界時,所用的乃是玉龍宗的旁門野法,想要重歸正途,則是難上加難。
其次便是以葉嵐的修爲,很容易就能看出他的境界變化,譬如先前在土地廟時,對方不僅看了出來,還親手用人間皇氣幫忙調理了一遍。
哪怕兩人的關係已經比先前要緊密了些,但面板的存在,卻仍舊是不能暴露的。
“你看起來心情還不錯?”葉嵐合上了功法,在經歷了這些事情以後,她其實不太能夠理解沈儀的想法。
太虛道果固然珍貴,但也不是無可替代。
以對方的能力和天資,想要拜入某座擁有前十道果的仙門,其實算不上難事。
而且還是那種正經的仙脈,而非自己這種破落戶。
“還行。”
沈儀站起身子,稍微舒展了一下雙臂。
可以這樣說,丹峰乃是他修行至今,唯一加入過的傳承尚且完整的勢力,不僅直通五品太乙仙境界,就連踏入四品的道路,也是有跡可循。
這得省多少腦子和妖壽。
要真換了別的地方,還得先拜入師承,然後腳踏實地一步一步往上爬。
表面上的天資優異,當然會得到重點培養,但隨之而來的,便是數不清的前輩高人的注視和管束。
被這麼多雙眼睛盯着,想要遮掩住秘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相較之下,僅剩葉嵐一人的丹峰,說是爲自己量身打造的寶地也不爲過。
當然,除了這些事情以外,還有另一件事情也值得欣喜。
洪澤……終於活了。
沈儀朝着屋外遠眺而去。
弒仙本是一件極其嚴重的事情,但也分是誰做的。
若是洪澤散修,自然是亂黨無疑。
但要是身爲神虛山的峰主,背靠三品大羅仙尊,雖不至於能明目張膽的斬殺一尊七品仙官,但上面追查起來,有這層關係在這裡放着,轉圜的餘地便大了許多。
“該回去了。”
葉嵐隨之而出,此行耽誤的時間已經超出了她的預估。
要知道,七寶菩薩講法後,大半個南洲都是被波及了進去,遲早得出亂子,別忘了,自己等人還有個斬妖司的身份。
換作往日,單憑孟修文一人,看個澗陽府問題不大,就怕出什麼意外。
就在這時,葉嵐側眸看去,卻是注意到,剛剛纔像是鬆懈了些許的沈儀,不知何時,神情又化作了古井無波的模樣。
與當初在鶴山之外,斬殺那兩頭仙家坐騎的時候如出一轍。
“出什麼事了?”她蹙眉問道。
沈儀眸光落於神虛山外的碧海之間,下一刻,整個人便是化作流光掠起!
……
廣闊無垠的碧海間,一羣仙兵神情複雜的立於原地。
身上精美的仙甲已經破碎不堪,顯然是剛剛經歷了一場廝殺。
“你動作快些!”
遊雲山髮絲凌亂,整個人顯得狼狽不堪,臉上噙着暴怒,朝旁邊人低吼了一聲。
果然,白虹三妖在此地盤踞多年,早已將上下經營的猶如鐵桶一般。
再加上乾青將軍的舉動太過倉促,寥寥數日時間,根本來不及通知同僚來援。
還是出事了!
“你衝誰發脾氣呢?”史永掃了他一眼,冷冷道:“是我下的令嗎?”
身爲上級,既然下了命令,那自然應當承擔起相應的後果。
“你……”
遊雲山被嗆了一下,咬牙道:“他初來乍到,又是功德仙出身,僅當過一段時間的弼馬溫,從未帶過兵將,缺少經驗很正常,當初我讓你出言勸阻,你可不是這樣說的!”
“況且,乾青將軍最後還是獨自引走大妖,讓我等撤離,若非如此,你現在哪裡還能這般悠閒。”
“……”
話音落下,周圍天兵臉上涌現幾分憂心忡忡。
這位新來的上官,貪功冒進是真,但對屬下也確實沒得說,見勢不對,居然讓手下人先行逃命的仙將,放眼整個仙庭都少見。
史永緩緩收回目光,將心思放在了手中之物上:“這大陣本就繁雜,若是出了什麼岔子,咱們這位仙將才是真的沒命了。”
聞言,遊雲山直接沒了話講,哪怕再擔心,也只能沉默等着。
畢竟他與史永不同,兩人皆是七品仙將,也都身懷六品天仙修爲,但他的師承僅是小門小戶,對方則是與青鸞將軍同出一脈的小輩。
也唯有那般仙承,才能拿的出能從大妖手中救下乾青將軍的陣法。
哪怕他曾經見過史永擺出此陣,明顯比現在快了很多,愈發覺得對方有刻意拖延之嫌,但畢竟不通此道,實在是挑不出問題。
“哎!”
念及此處,遊雲山重重嘆了口氣。
本以爲有他們三人在此,斬殺一頭天仙境的蛇妖,只要動作利落,應該不成大問題。
誰成想青鸞將軍這麼多年都沒拿到的“實據”,竟是如此巧合的被自己等人給撞上了。
這問題可就大了。
現在出手的還只是白虹三仙之一的白羽仙,再拖延下去,恐怕另外兩尊太乙仙也是要聞訊而來了,待到那時,這大陣也未必能救下仙將。
“……”
史永不急不緩的佈置着挪移陣法,同時在心裡默默的計算着時間。
想要看看這位乾青將軍在凡間有什麼倚仗,那最好的情況,便是讓其陷入絕境。
生死之間,才能看見真東西。
況且,如此一位貪功冒進之輩,會好心讓屬下先行撤離?
別開玩笑了。
大抵就是心虛,不想讓旁人窺見他還有別的手段。
想罷,史永略微擡眸,將目光投向了遠處空蕩蕩的天幕,眼底涌現幾分喜色。
青鸞師伯交下的任務,這麼快就要完成了。
到時候肯定少不了自己的好處。
與此同時。
就在史永看向的碧海另一側,突然有百丈水浪濺起。
轟鳴聲中,一道殘破金身法相於海浪間翻滾了數圈,手中緊攥的大印黯淡無光,讓她周身上下的清氣逐漸散去。
“合道境?”
海域上方,十餘道猙獰可怖的身影直勾勾盯着下方的金身,眼中有些詫異。
這些大妖身上的氣息雄渾,個個不是善類,哪怕行的是弒仙之事,心中氣血躁動,卻也沒有一個退縮。
在諸多恐怖身影的前方,身披一襲單薄白紗的女人負手而立,這隱約可見的紗衣將其身形襯的更加婀娜。
她懸空而立,眉眼中盡是躁意,卻仍舊噙着笑容:“看來仙官的背景頗爲雄厚啊。”
能以合道境修爲,手持從六品仙印,這得花費多大的代價。
話音未落,女人已經降臨至了金身法相的面前:“但是你家長輩就沒提醒過你,出門在外,行事要低調些嗎?”
“畢竟你這般嬌貴,就這樣死了,多可惜。”
“我們的命就比較賤了。”
說到這裡,女人嗓音溫和,眼中倏然竄起暴戾,尖銳五指猛地刺入了金身法相的下頜,以嬌柔婀娜的身軀,硬生生將這具十餘丈高的金身從海中扯了出來。
“命賤!所以不怕丟!”
“你引以爲豪的那些東西,嚇不住我們。”她裂開嘴,臉上佈滿獰意。
聽着白羽仙的尖銳話音,周遭大妖們的眼眸漸漸血紅起來,像是打了雞血一般,齊齊朝着前方圍攏過去。
與其說是想解決問題,不如說是泄憤。
白虹三仙曾經盜取了一位大仙栽種於凡間的寶樹,手腳做得極其乾淨,隨即遠遁至碧海藏身,靠着這顆寶樹所結下的果實,三者齊齊躋身五品太乙仙境界。
寶樹枯死,僅留下的那些嫩芽,分給了幾個信得過的麾下去用各種方式栽種。
而這仙將前些日子斬殺的那頭蛇妖,正是其中之一,又好巧不巧的瞧見了那嫩芽。
若是放其帶着東西回到仙庭,恐怕偌大的神州,都再無三人的立身之地。
多年的苦心經營,就此毀於一旦。
只因爲這該死的東西,自以爲背景深厚,便可肆無忌憚。
既然如此,今日便要讓其看看,在這凡間,對方所倚仗的那些虛名,在真正從生死間搏殺而起的妖族看來,究竟有多可笑。
“……”
青花夫人感受着大印中的最後一絲氣息也被抽空。
從六品仙印,能供她使用的仙力不過天仙中期,在面對一尊真正的太乙仙家時,實在太過羸弱。
在失去了這枚大印以後,她那僅剩的合道修爲,還是當初被施仁禁錮時,用仙丹強行餵養起來的。
她努力想要睜開眼睛,但意識卻是逐漸模糊了起來。
只能感覺到白羽仙再次發力,將自己整個身軀都拋了出去,耳畔僅餘對方淡漠的話音。
“分而食之。”
雖跟腳爲妖,但此刻圍攏的這些存在,哪個不是碧海赫赫有名的存在。
身份早已與尋常妖魔不同,很少會再露出那兇殘的模樣。
可面對親口吞食一尊仙將的誘惑,它們的呼吸還是不可避免的粗重了起來。
相較於吃掉對方的收穫,那種刺激感纔是最能讓它們興奮的東西。
反正都成了亡命徒,何不給自己的聲名再添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嗬!”
青花夫人已經嗅到了陣陣惡臭,模糊的視線被諸多黑影所佔據。
她本以爲像自己這般已經死過一次的妖魂,應該不懼死亡,但真當被羣妖撲來的剎那,她還是忍不住蜷縮了法相中那道單薄的身軀。
主人賜下的仙印和身份,她都沒來得及發揮出更大的作用,若是換了別的妖魂,應該能做的更好……
就在這時,青花卻是發現眼前的黑影盡數定格。
她好像撞進了一處厚實而堅硬的地方。
無垠碧海之間,濤聲盡數平息,萬物陷入寂靜。
雄偉如高山的金色身影腳踏汪洋,頭頂青天,掌中靜靜託着那金身法相。
他平靜掃了眼掌中的渺小身影,在確定對方沒有大問題後,五指緩緩合攏,擡眸朝前方諸多身影看去。
這突然出現的存在並未自報家門。
但懸於空中的羣妖們,卻是全都五官扭曲了起來,先前在刺激下心中竄起的邪火,在直面這雄偉健碩的金身時,彷彿被一盆冷水頃刻澆滅。
“菩提教羅漢!”
見了鬼了,菩提教和三仙教向來涇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可就在神虛老祖的道場上,竟是突兀的出現了一尊羅漢!
“逃!”
不知是哪頭大妖暴喝一聲,衆多身影如驚弓之鳥,紛紛四散逃竄而去。
而那羅漢並未追逐,甚至連眼神都不曾掀起半分波瀾。
下一刻,他健碩的軀體中,倏然竄出了龍虎虛影,這虛影彷彿承載了無盡的怨念與殺意,離開了羅漢身軀的禁錮,剎那間,便是讓周圍碧海陷入了冰點。
龍吟虎嘯聲低沉如雷鳴滾動。
吼!
遮天蔽日的影子迅速覆蓋了天幕,張開血盆大口,僅一瞬,便是讓青天陷入空蕩。
方纔那些四散而逃的身影,就好似從來都不曾出現過。
“……”
看着金光如雨,點點散落,好似餘暉映照碧海。
白羽仙用力的嚥了咽喉嚨。
她知道這仙將肯定背景雄厚,但從未想過,對方會有一尊羅漢隨身庇護。
這可是……菩薩才能擁有的待遇。
雲霧後方。
葉婧呆呆的瞪大了眼睛,她倒是知道沈大哥和菩提教有關係,但這關係未免也太深了點……
對方是行者也就罷了。
一尊羅漢,入了斬妖司?
“姐姐?”
“不該問的別問。”
葉嵐垂手而立,其實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件事情。
而且,她上次見沈儀斬殺那兩頭坐騎,便默認了對方與仙庭有仇,但現在這又是什麼情況。
葉嵐垂眸朝着羅漢金身虛握的右掌看去。
若是沒看錯的話,沈儀一路趕來救下的這位,應該是位仙將吧?
再深思一下,坐鎮碧海的天兵天將,大概率是那位青鸞仙將的下屬……沈儀上次才親手宰了對方的坐騎,現在又趕過來救他手下的兵將?
葉嵐深吸一口氣,本以爲隨着愈發熟悉這個年輕人,她總能看清對方身上的秘密。
但這怎麼越看越迷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