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身影盡數沒入了光幕當中。
此陣乃是出自沐陽道人之手,敢在諸峰面前拿出來,便是篤定除非有人出手破陣,否則即便是大師兄,也很難憑藉着一雙眼睛將其看穿。
衆多弟子們重新陷入安靜。
其中那些和葉嵐及劉瑞風同等輩分的三代弟子們,纔是今日觀禮的主要人羣。
想要拿下峰主之位,不表現出點異於常人的能力,又如何服衆。
但他們對沐陽師叔以陣法遮蔽天地靈氣和感知的舉動卻並無什麼異議,煉丹看的本就不是枯燥無味的過程,而是丹成以後放出的劫力光華。
任何東西都能作假,但這丹華卻是做不得假的。
他們真正感興趣的,乃是葉嵐師姐的應對。
第六峰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爲,三代弟子們都看在眼裡,葉嵐離開神虛山的舉動,落到衆人眼裡,其實就是主動讓出了對丹峰的掌控。
但此刻看來,明顯不是這麼回事。
哪怕第六峰已經在丹峰經營多年,但在父子倆人想要走出最後一步時,葉嵐師姐還是站出來了。
只是,現在站出來,還來得及嗎?
三代弟子們並不是很看好那個初來乍到的年輕人,原因也很簡單,以那第六峰父子倆的性格,若非是對此人有足夠的瞭解,絕不可能做出讓其半份藥材這樣的舉動。
弟子們的想法,其實大概也能代表諸位峰主的念頭。
此刻,葉嵐筆直的立於峰頂,略微昂首,白皙精緻的臉龐看起來仍舊是那般驕傲,但在其餘長輩看來,卻充滿了強撐意味,甚至顯得有些可憐。
千風和瑾雪道人,以及那鶴髮童顏的老者,這是先前到了丹峰觀禮收徒儀式的三位峰主,他們已經算得上較爲親近葉嵐的幾人,即便如此,也沒辦法真正站在對方身後,替其撐腰。
孤立無援這四字,便是對葉嵐現在處境的最好詮釋。
除了那個她剛剛帶入門的新弟子,偌大的神虛山上,沒有任何她能夠依靠的東西。
衆所周知,她曾經的那些依靠,已經死完了。
而葉嵐今日上山來的舉動,也算是丟掉了她的最後一份體面,哪怕長輩們還願意保留她的峰主名頭,估計她也很難再在同輩們古怪的目光下,繼續坐上那把椅子。
“……”
沐陽道人安靜垂眸,無聲一笑。
今日這意外之喜,倒是他沒有預料到的。
萬事具備,只剩開爐了。
“……”
葉嵐同樣沉默,她當然能感覺到那些有意無意落在身上的目光,可從沈儀踏入那片光幕後,她的視線便是再不曾移動過。
事到如今,除了選擇相信以外,她已經別無他法。
而在那由無數線條交織而成的光幕中。
劉瑞風調整着呼吸,指腹摩挲着那些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藥材,手掌有些許輕微的顫抖。
煉丹是個需要沉心定氣的慢活,急不得。
可每每想起,這些年來的願景,今日終於到了實現的時候,他還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
“一次,就按死你們。”
劉瑞風用力吐出一口氣,呢喃着揮袖,無數日夜裡的苦練,讓他對煉製虛元寶丹的流程早已熟悉的不能更熟。
這些充斥劫力的天材地寶,依次漂浮而起,在那倏然竄起的爐火間,有序的沒入丹爐之內。
對於如何煉化藥材精華,同時儘可能保留裡面的劫力,他經驗頗豐。
但那動盪的心神,卻還是影響到了這精細的過程。
“呼。”
劉瑞風手掌忽然抖了兩下,臉色微變,擡眸看向丹爐內溢散而出的劫力。
煉化這枚主藥的失誤,直接拉低了丹藥的上限,哪怕之後不出其他問題,又在這陣法相助下,最多也就只能達到丹成六劫的程度。
他臉色難看了許多。
以此丹,要贏那沈儀自然不成問題,但哪怕諸位長輩嘴上不說,心裡肯定是要發笑的,若是讓大師伯失望了,就算沒有葉沈之流,等此事過後,對方估計也會想要再找個丹師來替了自己。
畢竟峰主位置這種東西,但凡是開了先例,能換一次,那也就能換第二次。
念及此處,劉瑞風悄然從儲物寶具中取出了另外兩份藥材。
這纔是他今日最大的底氣。
三份藥材,出一枚丹,想輸都難。
他拾起一味主藥,用作替代,小心翼翼的投入了丹爐之中。
劉瑞風並不覺得這算作弊。
這兩份多出來的藥材,乃是父子兩人這些年辛苦把持丹峰,應該拿的獎賞,費心費力攢下來,合該用在今日。
待到將這枚大藥成功煉化,劉瑞風臉上再次浮現了笑意。
與此同時,就在另一片光幕中。
沈儀垂手立於丹爐面前,面前是細分整齊的藥材。
沒辦法,雖然用面板推演過了那張丹方,但這些藥材,他還是真的第一次見。
劫力不是什麼問題,可以用妖魔壽元去補。
就害怕到時候給丹煉毀了。
畢竟這藥材僅有一份,可沒有重來的機會。
有了煉製青龍血玉丹的經驗後,沈儀顯然對自己的水平有了更清晰的認知。
待到做好準備,他這才彈指催動爐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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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緩緩流逝,溫和火光映在青年俊秀的臉龐上,一枚枚藥材被熟稔的化作最精純的藥液,匯聚糅合,逐漸化作了一枚銀光閃爍的丹丸。
他儘可能的保留着更多的劫力。
畢竟那些妖魔壽元都是青花拿命拼來的,能省則省。
嘖,好像還不錯。
沈儀略微擡眸。
畢竟上回是第一次接觸到將劫力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與實實在在的丹丸相結合。
而這一次,情況明顯好了許多。
若是就此讓丹丸成型,其中至少能保有兩劫之力,當然算不上高,但相較於青龍血玉丹的六百年劫力,眼前這枚太虛寶丹,至少能稱得上一聲劫丹,而不是爐渣了。
丹成雛形,沈儀終於放鬆了許多。
他打開面板,開始以自身爲介質,細數着往丹藥裡面灌入妖魔壽元。
可不敢多了,讓那旁人佔了便宜。
……
七日時間,彈指一瞬。
八峰門人仍舊圍在峰頂周遭,只是臉色漸漸有了變化。
雖然有光幕遮擋,看不清裡面情況,但掐指一算,日子也差不多該到了。
近乎所有目光都落在了劉瑞風所處的那片光幕間。
同爲三代弟子,想要執掌一峰,總不能靠着欺負一個新人,那算什麼本事,至少得拿出點真東西服衆。
千風道人朝旁邊瞥去,只見沐陽道人氣定神閒的立在原地,儒雅臉龐上連半分緊張也無。
見此狀,心底大概便有了數。
他興趣缺缺的收回目光,懶得再看這父子倆春風得意。
“日後回來,若是有空,不妨來我器峰坐坐,一處清淨院落總還是能留出來的。”
千風道人並未壓低聲音,徑直朝着不遠處的姑娘道。
雖語氣正常,卻明顯在內涵某人欺負小輩,連人家師尊留下的那點不值錢的東西也不肯放過。
主位上,半死不活的老人睜開眼睛,冷冷掃了他一眼,在諸峰弟子面前鬥這種嘴,未免有些太不懂事了。
“……”
葉嵐回頭看來,抿了抿脣,又重新將眸光投向了沈儀所處的光幕。
她這幅舉動,落在衆人眼裡,卻是盡顯丹峰落寞,只能將希望寄託於一個年輕小輩的身上。
終於,另一側的光幕緩緩褪去,那密密麻麻的線條如藤蔓般抽出,迅速回到了陣盤當中。
而當光幕褪去的剎那,一抹淡淡的金光替代了它的存在,猶如初霞瀰漫,映入了八峰門人的眼簾。
劉瑞風立於金光當中,神情從容,彷彿整個人都偉岸了許多。
在其面前,一枚虛元寶丹緩緩落下,被他以玉瓶盛入其中。
“八劫……”
煉製劫丹,十之存八九,已經可稱作手段高深,爐火純青。
至少,相較於曾經丹峰的三代弟子,他已經不輸於任何人,雖不及峰主許多,但念其年輕,也是情有可原。
況且也要看跟誰比。
相較於葉嵐的煉丹水平,劉瑞風明顯更有資格和實力來經營這座丹峰。
諸多峰主心思各異,但在這淡淡金輝的映照下,卻還是沒有多說什麼。
有的時候,相較於道理,還是實力更能令人心悅誠服。
劉瑞風掃了眼周遭盡數沉默的八峰弟子,感受着那些羨慕的注視,先前因爲耗去三份藥材的心疼,此刻也是徹底一掃而空。
他努力維持着那抹從容不迫的形象。
自此以後,他與這些普通的三代弟子再不相同,而是一峰實際意義上的峰主,延續一脈傳承,可稱之爲祖師了。
當然,除了實際上的東西,若是能將名頭上的東西一起取走,那是最好不過的。
誰讓這賤女人給機會呢。
念及此處,劉瑞風邁開了步子,以極其謙遜的姿態走到了葉嵐面前,將掌心的玉瓶遞了過去:“還請師姐過目,點評一二。”
這看似溫和的話語,都已經不能說是挑釁了,更類似於羞辱。
誰都知道,葉嵐的水平究竟如何,她能點評出個什麼玩意兒。
“呼。”
葉嵐輕吐一口氣,垂眸掃了眼那玉瓶,並未說話。
同時,劉瑞風也是將目光投向場間剩下的半份藥材,故作好心道:“那位沈師弟遲遲未出,該不會是出了什麼岔子,年輕人總是好面子,師姐不如將這剩下的藥材送去,再怎麼說,也莫要浪費了珍貴寶藥,好歹先成丹再說。”
他這步步緊逼的模樣,顯然就是想讓葉嵐羞愧,主動辭去峰主的位置。
峰主中有人蹙起了眉尖,不太喜歡他這幅咄咄逼人的樣子。
但那半死不活的老人卻是安靜注視着此地,有他坐鎮,其餘人哪裡敢先站出來。
有的事情,既然做了,那就要承擔後果。
這臉面不是旁人去踩的,而是葉嵐自己選擇丟掉的。
“所以。”
葉嵐眸光上移,落在了劉瑞風臉上:“已經結束了嗎?”
“這……”
劉瑞風怔了一下,隨即朝四周看去,有些無奈的笑了笑:“有區別嗎?”
圍觀弟子臉上涌現出如出一轍的無奈笑容。
要知道,那虛元寶丹的丹方,可是葉師姐昨夜才從藏法閣內取走的,一晚上的時間,說真的,那位新入門的師弟,要真能讓那堆藥材變成一枚丹藥,就已經足夠讓人詫異了,至於其中劫力……
就在這時,葉嵐孤零零的身影后方,卻是倏然爆發出了陣陣雄渾金光,好似有一輪璀璨大日自她身後升騰而起!
這光輝如流金般肆意流淌,就這般粗暴的闖入了衆人的視野,也讓他們臉上的笑容於瞬間變得僵硬!
諸位峰主恍然朝着金芒涌現之地看去。
半死不活的老人終於是首次徹底撐開了眼皮,一雙渾濁眼珠直勾勾的盯着那裡。
只見大日當中,墨衫青年安靜的立於丹爐前方,隨意揮袖,將那枚丹丸捲入了玉瓶當中。
這一幕與數日前極其相似。
如此渾厚的丹華,唯有無暇的劫丹方可放出。
又是首次煉丹,又是圓滿,十劫之力!
周遭天幕中密密麻麻的身影,哪怕有大師伯坐鎮,此刻也是轟的爆發出一片譁然之音。
“……”
沐陽道人略微揚起的脣角,忽然劇烈的抽搐了起來,他死死盯着青年手中的玉瓶,眼中倏然涌現出了暴怒之色。
然而已經有身影在他之前衝了出去。
劉瑞風神情驚懼,奔至那方丹爐面前,直勾勾盯着玉瓶,呼吸粗重的猶如破鑼,許久後纔是爆發出一聲怒吼:“你作弊!”
低吼聲中,他已經伸手去硬奪那藥瓶,六品天仙圓滿境界的雄渾仙力倏然盪開!
此事絕無可能。
十之存八九,可謂爐火純青。
那絲毫不溢,便可稱之爲登峰造極!
可對方分明才第一次看過虛元寶丹的丹方,第一次接觸此丹。
劉瑞風想起了上次的事情,這小子也是用丹華嚇唬住了衆人,可誰曾親眼看過那枚青龍血玉丹?
定然是用了某種騙人耳目的奸詐手段,造出了這漫天虛假的丹華!
“給我拿來!讓我看看這丹!”
劉瑞風面目猙獰,然而話音未落,一隻修長手掌已經按在了他的後腦上。
剎那間,只聽得轟的一聲。
他整個人都被強行摜在了丹爐上,半個身子沒入其中,壓得爐壁寸寸崩碎開來。
劉瑞風拼了命的掙扎,卻全無作用,只能被迫受着滾燙的爐火燒灼,對方僅用了一隻手,便將他死死的鎮在了裡面!
“……”
沈儀漠然俯瞰着手裡如死狗般的青年。
他懶得去問對方是怎麼煉的丹,那對方也就少管自己用了什麼手段。
當然,若是不願好好比煉丹,那自己倒也略通幾分拳腳。
不遠處。
葉嵐怔怔盯着這一幕,紅潤嘴脣突然不受控制的輕顫。
於諸多長輩同門面前,強行緊繃到現在的身軀,終於是悄然鬆懈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