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朵和李瑞到家的時候,那村長還等着呢,男女有別,要不是事情緊急,他也不會親自來了,同樣都是金氏一族的,算起來金澤還是他的小輩,現在等個晚輩媳婦,他還在這一直等着。
此時隔了屏風坐下,這老村長才道:“澤瑞媳婦,這澤瑞雖然不能當官,但是也是這十里八鄉的富戶,你既然回來了,這事也該跟你商量。”
胡三朵不敢怠慢,正色道:“您有話直說。”
“這兩個月,這雨就沒有停過,這一季的早稻也得絕了收了……朝廷說是咱們江南富裕,要是別的地方,肯定早就運了救濟糧了,到咱們這,說是讓國師來,開祭臺祈福,也是我們村裡造孽,前年冬天滿山挖的,驚動了山神,才今年懲罰來了。”
想起去年冬天的蛇羣,這村長都不禁打了個寒顫,好像是從那之後,這山的形狀就悄然變了,也沒有人注意,哎!
胡三朵沒有接話,這村長頓了頓,繼續道:“這開祭臺原也是衙門的事情,跟我們小老百姓沒多少關係,可這祭臺選在咱們這一片山頭了,說是什麼絕壁凌雲,山高聳立,那邊的虞山,就你們家正對着的那兩個山頭,說是瞧着像是鳳凰于飛,是大吉之兆,正是建造祭臺的最好位置。”
“你說這也奇了怪了,這山頭咱們看了一輩子,也沒有看出像個鳳凰來,我們金家塢裡,好不容易出了個金鳳凰,就是你公爹,還被人給打壓了折了翅膀,這往下三代都不能科舉……”
胡三朵聽這村長絮絮叨叨了一堆,總算是理清楚了,要在他們家正對面建祭臺,名字都起好了,就叫鳳凰臺,嘉興府自己掏錢建,但是作爲鳳凰臺的發源地,這村子也不能不爭氣,要給孝敬錢,趙大國師一路南下,不是直接奔着嘉興府來的,人家在別的地方建祭臺,村裡的都是給五百兩紋銀。
金家塢不能輸人,原本金澤家要是沒人回來也就罷了,他們會先將先前存的糧租賣掉,湊一湊,派人給金家的去個信,說一聲,當做是金澤家的份子了,現在胡三朵回來了,要賣糧租,自然要給人說一聲。
“現在年景不好,要是賣糧這雨停不下來,還影響下一季的收成。”
“正是這個道理,不過聽說這個趙國師十分了得,一身仙風道骨,深的皇帝信任,得罪了他那就不好了。”
胡三朵斂眉:“需要湊多少份子?”
“村裡湊了四百兩了。”村長說着,胡三朵點點頭,“剩下的一百兩我們家出了。”
村長這才鬆了一口氣,富戶麼,本來就該多出些的,胡三朵爽快,他也省心了。
臨走,老村長又有些訕訕的道:“這趙國師上祭臺要七天呢,之前就給衙門傳了話,說是要就近住在村子裡……”
胡三朵似笑非笑,“村長的意思是住在我們家裡?”
老村長點點頭:“澤瑞媳婦,一來你這地方近,二來,你這宅子也好,村裡找不出第二間比這還好的了,這第三,你們家前陣子沾了晦氣,這新宅子有貴人住,也是福氣。村裡可以找幾個手腳麻利的婦人給你幫忙,不會讓你一家忙亂。”
胡三朵正要拒絕,她纔不樂意一個江湖騙子和一羣烏合之衆住到這裡來,正要說話,突然,身後的丫鬟一直衝她使眼色,她找了個由頭出來,卻是莫笑,他是受了莫鼎中的囑咐來護着胡三朵的。
見胡三朵出來,莫笑陰陽怪氣的道:“這趙國師你也見過,說不定跟你男
人有關,你不見見?”
胡三朵心中一凜:“童明生?有他的消息了?”
莫笑搖頭:“這倒是沒有。但是這個道士之前是去過金城的,我們探訪,發現他還去過童明生住的地方兩回。”
胡三朵頓時想起一個人來,難道是那白髮道士?
“這人一頭白髮,年紀其實只有三十出頭。來歷十分神秘……”
胡三朵基本已經肯定了,趙國師,就是當初那個嘴巴毒的道士,等進了屋,她直接就應下了,以童明生的行事手段,他從不會做無用的事情?這鳳凰臺,哪裡不去,偏選在虞山,這地點就十分可疑,這道士之前就是被他安排進宮的,說不定還真有什麼大動作。
有大動作的話,他是不是就會現身了?
送走村長,胡三朵看了看門口籠罩在雨霧中的山峰,鳳凰于飛麼?
她只知道,鳳凰于飛是婚禮的祝詞,祝福新人用的,如果是童明生的話……胡三朵頓時掐住了那股衝入腦海的不爽的念頭,童明生要是真找了別的女人,她也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來!
夜半時候,胡三朵醒來給小老虎把尿,還得喂一回奶,小老虎的所有事情,都是她親力親爲,不願意讓人插手,她雖然比之前瘦了不少,但是不願意找奶孃,各種催奶的東西吃了不少,奶水還是足夠的,何況小老虎也就這個月吃的多些,他身體好過來,她也漸漸養起來了,完全能夠自產自銷。
“乖乖喝了藥,口感跟之前的不一樣哦,這回不苦。”胡三朵拿着小勺子,誘哄,小老虎一聞到,就開始扭來扭去,哭的滿面漲紅,對滿是苦味的藥汁十分抗拒,胡三朵哄了一陣,好不容易纔喂出去兩小勺,還被他吐出來了不少。
她嘆了口氣,額頭上已經冒出汗來了,別看他身子不好,這會力氣倒是挺大,門外有值夜的丫鬟道:“小姐,要不奴婢來吧?”
胡三朵搖頭:“不用了,再去熱一碗藥汁,這碗也只能喝下一半,一會得涼了。”
那丫鬟應了就退下去了。
胡三朵半是哄,半是強迫,給他餵了小半碗,再摸那碗,可不是已經沒溫度了麼,給他擦了嘴,見他瞪着眼委屈的看過來,只能點了點他的鼻頭:“一會再喝,現在先吃飯!”
說完將衣襟解開了,小老虎馬上就不哭了,鑽到她懷裡來,開始啜起來,胡三朵摸了摸他的後背,都是汗,將枕邊的帕子塞在他衣服裡了,端起那碗藥,一飲而盡,多少也能讓奶水沾沾藥味吧。
等他吃的差不多了,胡三朵就將他強行給挪開了,小老虎泫然欲泣的看着她,胡三朵親了親他的額頭,這時丫鬟又送了一碗藥汁過來。
母子又是一番拉鋸戰,直到一大一小都是一身汗,總算又喝了半碗,剩下的半碗,又是餵了胡三朵,小老虎哭了一陣,已經累得睡着了,胡三朵給他清理乾淨,又換了衣服,才自己脫了衣服,略擦了擦身,在他外側躺了下來。
拍了拍他的背,再看看那睡夢中都糾結着的小臉,輕聲道:“睡吧。”良久,她又嘆了口氣,呢喃道:“不知道非要將你生下來受罪到底對不對,不能給你一個健康的身體,也不能給你一個完整的家,可沒有你,我還有什麼意思,小老虎,你就陪陪我吧,你爹他是不會出現了,就算我什麼都沒有做,這也不是我願意的,他也不會原諒我了,你看我們娘倆都這樣了,他也沒有出現,你陪不下去了,我就跟你一起……”
她說着,聲音漸漸小了,餵了一次藥,幾乎耗費小半個時辰,也真是累了,室內只有一重一淺兩道悠長的呼吸聲。
童明生在屋頂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響來,只是心裡像是被人塞進了一個鉛塊,手狠狠的握着拳頭。
良久,才迅速的離去了,他剛一動,莫笑就追上來,追了一陣,找不到人影了,才恨恨的又回來了。
童明生直奔向一處普通的小院子,一腳踢開一道厚實的門板,將還在睡夢中的金澤給揪了起來,金澤嚇了一大跳,就見他瞪着眼,雙目發紅,幾乎要發狂了,金澤差點以爲有敵人追打上門來了:“二爺,怎麼了?”
童明生怒氣衝衝的道:“你爲什麼不告訴我!”
金澤愣了愣,他向來聰明,這回也不知所以,童明生又恨恨的道:“我兒子!”
金澤瞬間就明白了,掰開他揪住自己衣襟的手指,雲淡風輕的道:“二爺不是早就知道有兒子了麼。”
童明生低吼:“他身體怎麼那麼差,他到底……”他再次抓住了金澤的衣襟,他是早就知道自己有兒子了,從童氏玉牌一露面,金澤就跟他彙報了,可是……
他一直以爲這孩子的身體是健康的,今天下午在山中的時候他還笑的那麼歡暢活潑,他差點忍不住衝出去看一看。糾結到晚上,實在忍不住了,這纔去偷看,哪知道,會看到那樣的一幕。
童明生牙呲欲裂,心像是被生生揪開了,他的妻兒,怎麼會是剛纔的模樣,他原以爲,就算沒有他,就算是會慘一些,有莫鼎中照顧,也不會有這麼慘,胡三朵向來就堅韌,身體也好,曾被他放在心尖上寵着的她,怎麼能夠變成現在這樣!
金澤淡淡的道:“二爺這樣真是有辱斯文。”
“斯文?我現在就斯文給你看!”童明生一拳打過來,金澤趕緊偏開了頭,躲過一擊,才道:“消息都送給二爺了,二爺自己不看,還怪別人?”
童明生頓時拳頭握着咔咔響:“這麼要緊的事情,你爲什麼不親口彙報?”
“二爺連兒子都不認,還管這個兒子的死活麼?再說,他可是莫鼎中的外孫,什麼樣子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童明生拳頭收緊,頓時僵硬不動了,雨水順着臉頰流下來,只是瞪着眼,一言不發,金澤嘆了口氣,理了理衣襟,慢條斯理的道:“二爺無事我就去睡了,這幾天太累了。”
等金澤正要關房門,童明生才冷聲道:“我要知道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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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臺動工的很迅速,每天都有很多村民去圍觀,胡三朵也去看了兩回,完工那天,才露出真容來,祭壇設在山崗一岩石上,長約九米,寬大概六米,有半人高,仿北斗七星之形狀。
建成後兩日,趙大國師被人簇擁着就到了,一身寬大的道袍,後背上一個巨大的八卦圖案,滿頭銀絲,但其神色肅穆,就連胡三朵看了,都不覺得這人是江湖騙子了。果真是她先前見過的那個道士,細長眉眼,帶着孤傲之氣,比之前年所見,銳氣更甚,這人實在是不像道士。
他被人環繞着上了祭臺,神神鬼鬼的唸了一通,就坐下來不動了。
等到傍晚時分下來祭臺,被人迎着去了胡三朵的小院子,倒是十分自然收了下面的孝敬,來者不拒的模樣。等看到胡三朵,他眼裡閃過訝異,胡三朵心中一暗,難道這根本就不是童明生安排好的?不然他怎麼露出這樣的神情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