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越下越大,我們倆凍得兩手揣到袖子裡,在街上不停地踱着步子驅寒。我在心裡不斷腹誹這幫哥們兒們,他們心裡想些啥我可是一清二楚,雖然說平日裡都一個個吹破大天地不信牛鬼蛇神,不懼邪物,可事實上他們心裡面還是對那些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有着根深蒂固的畏懼。
陳金跺了幾下腳,甩開手從兜裡摸出一盒官廳,我們倆一人點了一支,站到牆角處觀察着那邊的敵情。
陳金說道:“銀樂,你說這幾個老太太啥時候走啊?今兒晚上這麼冷,還下着雪,她們難道要熬夜苦戰麼?”
“再等等,年輕的小媳婦兒怕人說閒話,所以都來的晚,等着沒人上供了,這幾個老太太就該走人了。”我使勁地抽了一口煙,突然想到了什麼,怔了一下,嗆得我咳嗽了好幾聲,一邊罵道:“他孃的,可別這幾個老太太跟咱們一個心思,等着沒人進廟了她們就把供肉和水果瓜分掉,那咱們不是白等了麼?”
“不會吧?”陳金想了想,瞅着那邊兒說道:“這幾位可是老奶奶廟的忠實戰士,總不至於老奶奶還沒過完生日,她們就搶走首長的飯碗。”
我想了想也對,便和陳金閒聊起來:“金子,你說這位老奶奶到底兒是個啥神仙?瞧那幾個老太太整天虔誠的樣子,再怎麼說也算是信好信善的,可她們平時在村裡面,怎麼就一點兒好事不辦呢?”
這可不是我冤枉她們,這些個老太太咱俺們村裡面可都是鼎鼎大名的主兒,那無事生非吵架罵街的功夫絕對是爐火純青登峰造極,家裡死上一隻小雞兒,她們都能圍着村子罵上一天,絕對難纏堪稱天下無敵的主兒。
全村除了我二叔之外,無人敢惹她們。
陳金鄙夷地看了我一眼,道:“銀樂你個豬腦子,想想啊,她們幾位可都是這位老奶奶的徒弟,能不厲害麼?俗話說人至賤則無敵,做人做到她們這種程度,嗯……都他媽快成神仙了。”
我大拇指一豎:“有理,高,實在是高。”
“不敢不敢,承讓了。”陳金嘿嘿笑着拱手謙遜。
又等了大概有半個多小時後,眼看着廟裡只有去者,再無來人,我和陳金打起精神,就等着幾個老太太走人了。
果然,幾位老太太換下那些快要燃盡的蠟燭,又點燃了一撮香,虔誠地磕了幾個頭之後,邁着蹣跚的腳步踏雪離去。
“同志們,爲了豬肉衝啊!”我壓着嗓子吼一聲,大步衝向老奶奶廟。
陳金緊跟着邊跑邊低聲喊:“勝利終究是屬於我們的。”
我們倆一前一後鑽進廟裡,感覺就像是兩個土匪。
老奶奶廟不大,只有一間房子,裡面塑了三尊泥像,又擺了幾把椅子,一張供桌,一個大香爐,空間就顯得更加狹小了。
長條供桌和神臺邊緣點着七八根蠟燭,桌子上擺了一大碗紅燒肉,兩碗水煮肉,竟然還擺了兩碗那年頭在冬天裡極爲稀罕昂貴的蘋果和梨。我看到那些肉和水果哈喇子都流出來了,暗罵這他媽不是勾我們的饞蟲,強迫我們犯錯嘛!
太可惡了!
我和陳金對視一眼,點點頭靈犀相通:“偉大領袖*教導我們說,浪費可恥,所以要堅決掃蕩一空,帶走解饞果腹!”
桌前的大香爐裡插了很多粗細高低不等的香,弄得煙霧繚繞。三尊神像,中間那尊大點兒的就是俺們村鼎鼎大名的神仙老奶奶,穿着古代的那種衣裳,模樣還算周正,慈眉善目。可兩邊那倆丫鬟就不怎麼好看了,怎麼說呢?就像是……給死人燒的那種紙紮的丫頭,小臉慘白慘白的,嘴脣血紅血紅的,眉毛細細的,眼睛大大地瞪着。空間狹小的廟裡雖然點着幾根大蜡燭,可是光線依然昏暗。於是在這個寒冷的冬夜裡,那三尊神像在繚繞煙霧和昏暗光線的遮掩中,顯得異常神秘、詭異萬分……
“銀樂,這可怎麼拿啊?三碗肉兩碗水果,咱們倆少隻手。”陳金搓搓手舔着舌頭,眼裡冒出賊亮的光。
我想了想,伸手從旁邊那個丫鬟泥像的身上扯下來一塊布,大概是用力太猛吧,那尊泥像渾身劇烈地抖動了一下,蕩起一片灰塵,我急忙用身子擋在供桌前,可別讓灰塵落到碗裡面弄髒了我們的吃食。等了會兒灰塵基本落完,我纔將手裡的布拿到外面抖摟幾下,回到廟裡,把布鋪到供桌上,兩盤水果直接倒在布上面兜起來,又端起三碗肉倒入盛水果的大海碗裡,弄成一大碗。
我說道:“金子,你端着碗,我拎着水果,這不就成了嘛。”
“你行!”陳金樂呵呵地端起碗就往外走。
我拎着布兜剛打算跟着往外走,就覺得好像一陣冷風吹來,屋子裡的燭火晃動起來,昏暗的光線忽然閃動了幾下,沒來由地感覺後背一陣涼意。我怔了怔,轉身四處看看,好像也沒什麼動靜,只是廟裡的光線好像又暗了許多,三尊神像看起來愈發模糊不清,真他孃的怪了。
陳金在門外面喊:“銀樂,幹嘛呢?走啊。”
“哎,等會兒。”我應了一聲,看看供桌上那兩支粗大的紅蠟燭,嘿嘿一笑,回身上前噗噗吹滅,順手抄起兩支蠟燭大步走了出去,隱約覺得後面好像傳來一些奇怪的聲音,我也沒當回事兒。
此時大街上已經積了一層厚雪。
我們倆走動起來,腳踩積雪咯吱咯吱響,身後一直像是有人跟着似的。
陳金心情不錯,端着碗一邊走一邊往兩手上哈着熱氣,還順便往嘴裡舔了塊肥膩適中的大肉嚼着,哼哼唧唧地弄出東方紅的調調來。
走到前街的時候,陳金忽然停下腳步,說道:“銀樂,我怎麼覺着有人盯着咱呢?”
我心裡一顫,這本來就天寒地凍大半夜的,渾身上下突然就涼得抽了一下,急忙四下裡看了看,壯起膽兒說道:“瞎扯淡,這麼晚了哪兒還有人啊,趕緊的,兄弟們都等着咱倆呢。”說完,我也不等陳金,腳步加快向姚京家走去。
“奶奶的,難不成老奶奶廟裡那位跟上咱了麼?”陳金嘴裡罵着,滿是不屑地跟上我,“銀樂,你走那麼快乾嘛,路滑。”
我心裡惴惴不安,陳金剛纔隨口罵的一句話,確實讓我心裡有那麼一絲害怕,不過畢竟兩個人作伴,膽子不算小的我還不至於怕到撒腿跑路的程度,於是就放慢了腳步。這狗-日-的陳金天生膽量就大得沒邊兒,一邊走一邊笑着說:“咱們哥兒幾個算是有福氣了,這可都是供奉神仙的,結果供着咱們吃了,嘿嘿。”
“少咧咧兩句吧,注意着道兒,別摔了跟頭翻了碗。”我心不在焉地埋怨了一句。
“放心吧,我陳金……”
陳金話沒說完,平地裡突然起了一陣旋風,颳得四下雪花紛飛,眼前一片模糊不清,一股從內心裡驟然冒起的寒意讓我忍不住渾身激靈靈地打哆嗦。
“哎哎,他孃的。”陳金晃了幾下,還好沒有摔倒,他穩穩地站住,“我-操,差點兒翻了船。”
那股風颳過去,便沒有再刮,飄飄揚揚的雪花依然是撲簌簌地降落着。
我說道:“金子,剛纔這股風有點兒邪啊。”
“邪?我怎麼就沒覺得,銀樂,你小子是不是害怕了?”陳金端着碗走到我面前,把臉往我跟前湊了一下。
“呸,我是嚇唬你,我什麼時候怕過?”我強撐臉面,昂首闊步向前走去。
陳金在後面喊:“慢點兒,等等我,我這兒還端着大碗呢。”
這一路走下來,我總覺得後背一直是涼嗖嗖的,反正心裡不是個滋味兒。
等到了姚京家,他們幾個人都在等着呢,常雲亮還真拎來了三瓶酒。一看到我和陳金滿載而歸,弟兄們高興得歡呼起來,立刻圍上來幫忙拾掇——把大鍋往爐子上一坐,添水放鹽,切上一棵大白菜連着幹辣椒擰碎了撒進去,一大碗紅燒肉和水煮肉往裡面一倒,蓋上鍋蓋,不一會兒鍋裡便咕嘟咕嘟響了起來,一陣陣香味兒從鍋蓋縫裡擠出來飄蕩着,誘得我們幾個年輕人直流口水。
劉賓說:“銀樂,你怎麼還拿了兩支大蜡燭啊?”
“哦對對,你不說我還給忘了呢。”我急忙從旁邊的糧缸上拿起蠟燭點上,“摟草打兔子,順手捎上的,點在咱屋裡不更亮堂麼?”
我拿着蠟燭在旁邊的大桌上滴了幾滴蠟油,然後把蠟燭底座按在上面,兩支蠟燭就穩穩的站在了桌子上,屋子裡頓時亮了許多。我滿意地扭過頭看着他們,說:“怎麼樣?夠亮堂吧?我是擔心光線太暗,你們幾個吃起肉來一個個沒出息地狗搶熱屎,一不小心塞到鼻子裡,把你們嗆死了可咋辦。”
“扯淡,是怕你自己搶不到吧?哈哈。”常雲亮在旁邊不滿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