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不和金胡聯手。”
“是。”
“我要你陳家不和金胡聯手。”
“是。”
殷若的兩句回答都得到陳青的明確答覆,殷若嫣然:“青掌櫃的請放心,我不會白讓你出力,”
陳青笑了。
說正事的時候,他恢復穩如泰山不卑不亢:“銀三姑娘說哪裡話來,你我兩家交往多年,我陳家與你殷家,及金家都有就紅花出售的契約。都是我家的大主顧,我既不能偏向殷家,也不能偏向金家。”
殷貴竊笑一下,這話說的,這才叫高明。剛纔那個塞錢塞人手的人,去了哪裡?
陳青裝着看不到他的揶揄,挺直腰身氣定神閒。
下一句話出來,陳青所有的僞裝轟然倒塌。
殷若笑道:“你陳家充公的鋪面,我至少還你三分之一。”
“什麼!”
陳青失聲叫出來,後背又僵又硬。那些鋪面,那是祖上一代一代的積攢,一代一代的傳下來。家主陳之興的病倒,除去死了家中子弟和破財以外,再就是沒有臉面見列祖列宗。
如果能拿回來,哪怕是一間,陳青也覺得感恩戴德。
他是來幫人,卻沒有想到得到幫助,熱淚盈眶對着殷若拜倒:“銀三姑娘,如果能回來哪怕一間,您也是我陳家的大恩人。”
殷貴聳聳肩頭,打心裡格外的驕傲。就在殷若“逃離”丹城的消息傳來那天,殷貴也曾惶然不安,有大禍臨頭之感。但是這纔過去幾天,少東家完全憑一已之力扭轉乾坤。
雖還不算局勢有利,但曙光已露出。殷若拼了命也爭奪充公的那些鋪面,爲的是給殷家留下後路。但真的到殷家不得不躲避的那天,陳家不可能不知道。
殷貴能不佩服嗎?
少東家見事明白,早在陳趙兩家還沒有倒黴跡象的時候,就指出來,殷家應該和陳趙兩家中的可靠人選重新交往。
殷貴按照吩咐,從那一天就開始物色人選。不是臨時起意。就算陳青不愛慕少東家,殷貴也早就理好和陳青的親近關係。
少東家又願意幫陳家拿回一部分鋪面,這個恩情陳家不還的話,他們以後還能做人嗎?
殷家的前路,越來越明朗。因爲少東家不是別人,是銀三姑娘。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子,就翻手爲雲覆手爲雨,以最快的速度拉攏合適的合夥人。
殷貴的笑在面上止不住。
殷若拋來嗔怪的眼光,責怪他走神,殷貴嘿嘿幾下,幫着扶起陳青,三個人坐好繼續說話。
陳青也有滿心的驕傲,能幹的銀三姑娘雖他得不到,也是心上之人。當一個人知道自己愛慕的充滿光輝,連帶着他也是智慧之人。
這種感覺好極了,讓他的好奇心再也壓抑不住,試探地問道:“銀三姑娘,全北市都知道,最有可能得到最多鋪面的人,是施家少東家。難道,他是您的人手?”
殷若談不上不相信陳青,陳青對她可是打開私產和心扉,但是不想走漏風聲的話,最好的方法就是知道的人越多越少。
陳青沒有必要知道施三是誰,只需要知道陳家的鋪面能回來一些就行。
殷若輕笑道:“施三不是我的人手,不過我打量他很久。他現在是全北市商人的衆怒,他一個人也吃不下所有的鋪面。我有把握從他手裡弄出來一些,不過呢,我不能白乾,所以有一些歸我,請青掌櫃的不要見怪,我殷家從此要在北市和你做鄰居了。”
“那就太好了。”
陳青拍了拍巴掌。
殷貴呵呵地笑了,殷若有些難爲情。青掌櫃的這麼好,截他的鋪面實在不好意思。
而能聯合到陳家的話,真的東窗事發,堯王大怒,對抗殿下也多幾分把握。
不然,等賜婚風波過去,該還陳家的鋪面,都還給他?
正想着,陳青壓低嗓音,輕輕的嗯上一聲。這是有話要說,殷若、殷貴一起看過來。
陳青漲紅了臉:“如果…。如果……銀三姑娘不想嫁給殿下的話,我也願意幫把手兒,我陳家在京裡也還能找得出幾個熟人,想想法子在宮裡太后面前說句話,把這道聖旨收回,也不是全然不行。”
這些話每一個字都正正當當,沒有應該結巴的地方。但是殷貴也好,殷若也好,都不忍心笑話陳青。
以殷家的家大業大,殷若還要“逃離”再籌劃。陳青不見得能當全部的陳家,卻肯傾力相助。這份兒心,雖然夾着私情在內,也令殷貴和殷貴肅然起敬。
“謝謝您,青掌櫃,”在這件事情上,殷若願意實話實說。
她感傷地道:“民不敢與君鬥,真的我躲不過去,決不連累別人。”橫着心道:“不就嫁到王府當妾嗎?我去!”
陳青驚恐萬狀:“別別,嫁去看人眉眼,這日子還有什麼意思。”他不易覺察的擰了擰眉頭,從他的神色裡可以看出來,哪怕傾家蕩產,他也願意幫忙。
“不用了,我自己擔着,”殷若柔聲道。
陳青看向她的眸光亦溫柔無比:“你自己可怎麼擔?我與你一起擔。”
“你擔不了。”
陳青執拗地道:“擔擔試試,擔不了的時候,再說擔不了的話。”
殷若噎住,面對這種雖千萬人,我也陪你一起去,她無話可說。而再說,又像瞧他不上。
但實在不喜歡連累別人,何況陳青犯不着爲自己涉險。
換個話題:“我不能久呆,咱們還是說說施三吧。”
陳青皺眉:“他現在人見人恨,但是殿下有話,吩咐巡邏的曲將軍保護他的安全,沒有吃熊心豹子膽的,倒不會有人找他麻煩。”
殷若微張着嘴。
聽陳青語氣,別人都知道,就她自己從沒聽說。
這就難怪曲瑜抓走自己,卻還體貼的送來一牀被子。半夜三更的,也把殿下請起。
殷若要的就是施三中堯王殿下的青眼,現在彷彿大局已定的感覺,心底有了熨帖。
“但是呢,沒有人找施三麻煩,卻不見得所有人都忍着。”陳青再道。
殷若閃閃眼睫:“所以我來見你,金老掌櫃的出現,接下來北市不會太平,不管出什麼事情,請青掌櫃的明哲保身,千萬不要摻和。”
她加重語氣:“殿下的心,可難猜的很。”
以殷若的聰明,和接近殿下的頻繁,到現在也不敢說有把握。
暖流在陳青身上流動,讓他羞愧上來:“銀三姑娘見事明白,屢屢對我提醒,我家的人卻對你打過不好的主意……。”
殷若不想再聽一堆的感激話,打斷了他:“好了,你願意跟我家來往,我和貴叔求之不得。”
陳青也不是個草包,及時的想到銀三姑娘露一面不容易,忙撿重要的說:“請銀三姑娘放心,您要我怎麼配合施三,我就怎麼配合他。”
遲疑一下:“是不是?再從趙家也找一個人出來,趙家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虎狼心,這樣咱們成算更大。”
殷若、殷貴齊聲笑道:“你覺得誰最合適?”
“趙老實。”
三個人相視着,暢快的笑了起來。
殷貴這就起身:“青掌櫃的,你和少東家再坐會兒,咱們不藏着掖着,這就請趙老實來,大家當面把話全說乾淨。他肯答應,就答應。不肯,沒有他趙家也行。”
“慢着。”
陳青叫住殷貴,有片刻的猶豫,喃喃道:“趙老實素來是可靠的,但是,萬一他跑去對殿下告密,說銀三姑娘出現過……”
殷若漫不經心:“那他趙家的鋪面,我一間也不從施三手裡弄出來。”
陳青沉下臉:“我這輩子再也不和他往來!”
殷貴大笑走出去,只覺得天也藍水也清,隨即他還是感嘆和敬佩不已。
這才幾天?
從聖旨到丹城,這才幾天?
少東家一出手,清濁立即分出七、八成。接下來只要趙老實也答應,不愁攆不走金胡。少東家放心的在北市行事,橫掃衆人獨得鋪面。
衛國的刺客,不是行刺來的,是送少東家接近堯王殿下的大好橋樑。
殷貴忽然覺得歷年送給衛國的錢、糧、物品,這就不冤枉。關鍵時候,衛國人還是挺起作用的。
趙老實本着他一慣的老實,聽完以後回答的本本分分:“殿下清算我趙家,從律法上來算,我家兄弟們做事不老實,讓殿下拿住把柄,我縱然想怨殿下,也沒有那個能耐。這件事情,我放老實。施三少東家是眼下奪鋪面呼聲最高的人選,他能得殿下喜歡,這件事情沒有貓膩,也很老實。通過銀三姑娘與施三少聯手,拿回我家的一部分鋪面。在生意場上,並不少見。成,這事兒老實,我答應。”
陳青都不用殷貴、殷若開口,率先敲打道:“你能管得住你家所有的人嗎?”
趙老實頭低垂下去:“很不老實的,死在殿下刀下。有時候老實有時候不老實的,嚇的不敢出門。我雖不想攬事情,奈何長輩們都倒在牀上,央求我當家。如今,我當家。”
“那咱們說定了,幫着施三,把所有不是聯手的人,包括金老掌櫃,全都攆到不許沾鋪面!”
殷若趁熱打鐵。
趙老實說了聲好,擡頭看了看殷若,眼光一直不放下來。
殷若挑挑眉頭:“請說。”
“銀三姑娘,以我來看,無拘無束的少東家,是不願意在王府裡當側妃。但是你嚇到逃走,我看也不見得。”
陳青如臨大敵:“你什麼意思!你耳朵不好使嗎?沒聽到金三姑娘發野蠻嗎?”
趙老實嘻嘻一笑:“不但聽到,還聽過很多遍。但縱然再聽千遍萬遍,我也不相信金三姑娘能攆走銀三姑娘。”
陳青語塞,確實,都是本地土生土長的人,金絲姑娘不是不聰明,而是從不用心在正事上,她遠不是銀三姑娘的對手。
殷若不承認也不辯解,心平氣和地道:“看來我和貴叔沒有挑錯人,趙當掌櫃,有話明說。”
“銀三姑娘你識大體,不是遇事就鑽牛角尖,往絕路上走的人。知道你離家以後,我想過你的心思。你不肯嫁,所以出來尋找門路。你眼裡有我趙當,我識擡舉,鋪面上的事情,我聽你的。但是你解不開聖旨這一難,我想過你的心思,你會出嫁……”
陳青面色鐵青:“憑什麼!要攀高枝的是金家。”
殷貴悠然:“你不是趙老實,你是趙老狐狸。”
趙老實眼睛還只盯着殷若:“從今天起,凡事請銀三姑娘多多照應。有一天您攀上那高枝兒,也請別忘記我們。我當家,別處的生意我想摻和,有個官府的人照應,總比沒有的好。”
“咱們是合夥人,以後有事都好說。”
殷若對殷貴示意:“取紙筆來,咱們寫份文書,簽字畫押。”
……
從這裡離開。
陳青樂陶陶的似個孩童,銀三姑娘永遠是那高山上遙不可及的冰晶玉潔,自己很有眼光,自己是個聰明人。
陳家有青掌櫃的好幾個兄弟荒唐,喜歡錯了人,爲對方亂花錢、鋪面生意不管,讓長輩們打的打、罵的罵,外帶全家鄙視。
而喜歡銀三姑娘呢,全家跟着沾光。
陳青再一次暗發誓願,他願意爲銀三姑娘躲過聖旨大難出全部的力氣,助她回到金財寶的身邊。
是的,陳青完全明白,銀三姑娘平安無事後,按照婚約,她以後陪伴的人是金家的財寶掌櫃。
但這與陳青心愛銀三姑娘有什麼關係?他願意。
他回去的家,是陳之興的家,在大門上問一問,陳小三還在和金胡吃酒。陳青不想見金胡,他怕自己又發脾氣。想想幾天沒回自己家,轉身回自己家裡。
他的爹孃見到他很喜歡,問問陳之興東家的病可有起色,拿一封信給陳青看。
“患難見人心,你岳父剛剛聽說咱們家遭難,寫信來,問他能怎麼幫,又說既然家裡破了財死了人,聘禮可以減半,嫁妝他照原樣出。問你,成親日子要不要提前,給家裡添添喜氣。”
這又是一家好人。
這門親事是陳之興爲陳青挑選,也是做生意的,家在往內陸的城池上。陳之興的意思,陳家的生意還要壯大,在內陸有落腳的地方最好不過。
陳青天生的一手好心算,金胡都心動不已,他的岳父拿這女婿當寶,當然噓寒問暖。
陳青看過信也很高興,和父母親商議親事,卻不肯委屈新人。匆忙成親,又在家裡破財死人時,新人肯定不會如意。
這是個雖年青,卻相當成熟的人。他心愛銀三姑娘,遠遠望一眼,她安好就行。無後爲大,陳青對待自己的親事,也不肯草草。
請父母親回信岳家,親事照舊不變,並送去若干禮物。陳青回房,一個人獨思施三怎麼把鋪面全弄到手,自己能做什麼。銀三姑娘的話,又對全家有利,對陳青來說不亞於聖旨。
…。
趙老實回到家,好半天心情不能平復。
他老實的推想下,以北市這些年的混亂,堯王殿下手中還有趙家別的證據纔是。
趙老實成天懸着心,生怕堯王再翻臉,趙家又死幾個。
公認的,黑施三是堯王面前能說話的人。趙老實做夢也想和黑施三聯手,把趙家的鋪面悄悄的弄幾間回來。哪怕花上幾倍的價錢買,那是祖宗傳下來的基業,子孫後代除非不肖,否則憑什麼丟了還能沒事人一樣的過日子。
又不是行屍走肉。
問題是,趙老實自己想沒有用,黑施三風頭正健,肯定不理會。
銀三姑娘,了不起!
也是,黑施三撒潑又無賴,銀三卻是殷家力捧的少東家,黑施三讓拿捏也很正常。
趙老實再讚一句:“了不得!”
……
送走陳青和趙老實,殷若飛快到隔壁屋子,殷貴的妻子在這裡守着一盆熱水,殷若跳進去洗個澡,出來又是黑施三一名。
馬大和牛二、青鸞護送她回丁家客棧,殷若在路上沉思,黑施三要把陳青、趙老實一起躲着了。
兩年前銀三姑娘到過北市,十幾歲的姑娘女大十八變,黑施三有把握陳青、趙老實認不出自己。
但剛把真面貌給他們看過,不過就加上一層黑,爲防止看出來,還是躲着的更加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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