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若強打笑容敬完酒,坐下來別提有多不是滋味兒。她很想一個人獨自靜靜,把這尷尬消去。
但是大年夜呢,請殿下呢,除去她以外,堯王殿下幾乎不買任何人的賬。
眼角瞄到殿下又要沉下的面容,殷若只能繼續的說。
“殿下。”
她喚着。
樑未對她笑容多些。
殷若氣苦,他就不能對別的人笑笑嗎?他不肯給別人面子,她就讓他多給一些。
桌上另有乾淨的紅木鑲銀箸,殷若拿起來,爲殿下布了一筷子菜。笑盈盈的,雪白的面容上出來兩個酒渦。
“嚐嚐這個,這是丹城纔有的野雞,吃紅花根莖,吃這裡出產的東西,不放香料,天然是香的。”
樑未十分懷疑這變臉另有原因,但不妨礙他欣賞秀色和品嚐美食。特別,這菜是她親手所挾。樑未放到嘴裡,咀嚼幾下,展顏道:“好吃,你說的對,這不是另外加的香味。”
“呵呵……”
殿下高興,就是所有人的高興,殷刀等人也跟着笑着。
金家的人是在殿下就座後到的,也就意味着殷刀沒有機會和金家的人說私房話。
在笑聲裡,殷刀裝着起來讓一回菜,問金家的另一個人:“財寶的傷都能走動,你家老掌櫃的病卻還沒有好?”
“上了年紀,受氣又驚嚇,天氣又冷,醫生看過,說還需要日子養着。”金家的人對殷刀很是客氣。
不是殷家重情重義,金家上哪兒能有這個熱鬧。
金殷兩家素來齊頭並進,如果今夜金家讓拋下來,這個年可就悽慘的不行。
金家的在這一桌坐的人,在殷刀過來說話時,都哈着腰。一問一答結束以後,問候的是自家老掌櫃,再不懂事也應知趣。對着殷刀舉起酒杯,深深的致以敬意。
“銀三姑娘,真是了不起。”
殷刀情不自禁的哈哈兩聲,想到殿下在時,不能這樣狂放,按捺下來,又來聽孫女兒說話。
“殿下,我小的時候很愛吃這雞,財寶時常陪我去打……”
殷若繪聲繪色的說着,不着痕跡的把金財寶帶上:“財寶,你還記得嗎?”
樑未也想進一步探知這一對人的感情,顯然他們不曾含情脈脈,但青梅竹馬總是有的。
就對金財寶看去。
金財寶慌了手腳,他哪裡經得起這一記並無含意的眼光。一擡手,把筷子碰掉。打算撿時,還沒有彎下腰,又把酒杯碰倒。
樑未縱然不想看笑話,也只能笑納,氣魄從容的等着金財寶恢復自如。只這樣沒有怪罪,就足夠金殷兩家又低喝一聲彩。
殿下這個人,還是寬宏的。
商人,不算有身份。在身份上的欠缺,讓他們遇到身份不對等時的慌張居多,由身份不搭而遇上的羞辱也常有。不過只是羞辱,一般不在乎就是。
不過再不在乎,在心裡也有數。
樑未越是氣定神閒,金財寶就越是手忙腳亂。殷若暗恨他不爭氣,斜眼捕捉到殿下噙的笑容,不是地方不對的話,殷若可以氣哭。
她不見得真哭,就是這種心情。
好不容易等金財寶重新得到筷子和酒杯,他回起話時,把殷若丟下來。
“我們丹城好吃的可多了,除去雞肉以外,還有牛肉、羊肉、各種飛禽肉,地上的果子,地下的根莖……”
看金財寶的架勢,手舞足蹈的可以說一天。
樑未好笑的打斷他:“你和銀三姑娘常去吃和玩的地方,是哪裡?”
金財寶茫然片刻,對着殷若傻呆呆:“我和你去玩去吃,有嗎?”
兩家明裡暗裡的鬥,又因爲同在一個城裡,明裡暗裡的也互相維護。一直勾心鬥角來着,幾曾有過兩位少東家同玩同吃的戲耍。金財寶實在想不起來。
殷若剛好嘴裡啃着骨頭,咬出“格格”一聲。這呆子!
這笨人!
在殿下面前失措也就罷了,殿下?誰不敬畏。他居然敢把自己所做的鋪墊全忘記,虧他在內陸遇到時,還有臉說喜歡自己。
想到這裡,黑着臉的殷若氣憤的又揚眉頭,看上去精彩極了。
樑未端杯喝酒,藉着低頭嘻嘻一下。這兩個人,青梅竹馬也不曾有。
殷若第三回挑眉瞪眼,金財寶恍然大悟的神情:“哦……哦哦,有有,殿下,我和銀三經常的出去玩耍,去……。”
金財寶的聰明,全在生意上,實在編不出來,又怕編的不對殷若心思。
這位少東家的機靈也不錯,把話頭拋還殷若:“銀三,你來說,你說話好聽,殿下愛聽。”
殷若正挾菜呢,手往上動一動,差點要拿筷子砸他。好歹的,也說幾句兩小無猜吧,他竟然一個字也沒有。
樑未在話裡扭頭看向殷若,煞有介事的等着她說話。殷若壓壓火氣,接着編造:“殿下請用魚,這魚是十里以外,紅花地旁的湖裡打來。那湖由山上的雪水流下來而成,夏天也冰涼,這魚不容易長大,一旦長成肉質細嫩,遠勝內陸湖水中的魚肉。”
再給金財寶一個機會:“財寶你還記得嗎?小的時候,你最喜歡在湖邊騎馬……”
樑未又去看金財寶。
金財寶已適應殿下的和氣,先是一長串的大笑:“哈哈哈哈……我記得我記得,我在湖邊學騎馬,沒想到你在湖邊撈魚,馬驚了,衝過去,把你嚇的掉湖裡……”
笨蛋!
殷若氣結的又悄罵他,忍無可忍地截斷,並再次提醒金財寶:“你帶我去的,你不記得了?”
樑未的話與她同時出來,笑吟吟:“這麼小的膽子,我也覺得可笑。怎麼,你不知道她在嗎?”
金財寶理當傾向殿下的話,把殷若的話忽略:“哈哈哈,殿下,我哪裡會知道,她又不是我帶出來的,我帶的是馬……”
“呼!”
殷若擡手把筷子砸過來。
沒等金財寶想到躲閃,坐在他們中間的樑未一擡手,筷子就到手中。迅速把玩一下筷子上的溫度,那是銀三姑娘手握過的地方,樑未一面把筷子輕輕放回殷若身邊,一面對金財寶繼續含笑:“你肯帶上的馬,一定很好,是什麼馬,對我仔細說說……”
“是我的第一匹馬,祖父買給我,讓我學騎馬來着。不算上好的,但是溫馴,輕易不會把我摔下來,”
金財寶說到這裡,對着殷若再次笑:“我的馬從不摔我,只摔銀三,把銀三摔到湖裡去了,用撈魚的網,把她撈上來,哭着回的家……”
樑未一本正經:“好馬,換成是我,我也只帶上這匹馬。”
“是啊是啊,”金財寶樂不可支。銀三姑娘那天的窘迫,讓金財寶笑話一整年不說,以外,他每每想到就要大說特說,特別是在做生意輸給銀三時,更要找個人多的地方,添油加醋的多多描繪銀三姑娘的膽子小,居然怕馬。
他準備打開話匣子……
“金財寶!”
殷若衝到他面前,手中的筷子終於敲上一個人:“再說我打死你!”
“打你!打你!”
殷若狠狠敲着金財寶,金財寶委屈莫名的躲着:“爲什麼打我,你爲什麼打我,明明你掉湖裡,明明我沒有看到你……”
打上十幾下,樑未假惺惺的勸:“看我面子,坐下來吃飯。”
殷若氣呼呼回來,金財寶再次眼淚汪汪,這一回不是感動出來,是讓打出來的。
“殿下,敬您!”
殷若稍加平靜,就咬牙切齒的把酒送到樑未面前,沒等樑未喝時,一仰脖子飲幹。薄薄的春色浮上面頰,如初春的桃花,任是無情也動人。
樑未就着這春色,慢慢的喝完手中的酒,意猶未盡之時,殷若含着恨把酒壺送上來,字字都似從牙縫裡迸出來:“殿下,再來一杯。”
樑未欣然的又與她乾一杯,這一回,看着春色浮上耳尖,那一點暈紅可以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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