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呼嘯,一道身影掠至井九身前。
岩漿河流有些暗,但總有微光,更何況井九的右手就像是燃燒的火把,足以照亮眼前的畫面。
那是個乾瘦的中年男子,兩隻眼睛泛着綠光,披頭散髮,就像是真正的野獸一般,邪惡的氣息如黑夜般濃重。
這名邪修的實力很強,才能在如此深的地底修行,想來在冷山很是出名。
井九看了他一眼,確認對方的境界要比自己高。
接着他望向右手裡那件法寶,確認這東西雖然不耐燒,但硬度不錯。
片刻功夫,那件法寶便又被他的右手燙出一道青煙,那名邪修臉上露出心痛與暴怒的情緒,厲聲喝道:“找死!”
伴着這聲厲喝,井九手裡的法寶煞氣驟盛,數十隻怨魂與陰靈向着他的臉撲去,就像飛蛾一般。
洞穴裡的溫度驟然冷了數分,就連岩漿河流也變得更加暗淡。
那些怨魂與陰靈無形無質,可以直接攻擊修行者的道心元嬰,對正道修行者來說最是棘手。
這名邪修在聚魂谷下方用了一百多年時間收集了數千只怨魂與陰靈,才把本命法寶煉養成真正的魔器。
井九直接把這件法寶拿在手裡,怎麼看都確實是在找死。
那些怨魂與陰靈像陣風般落在他的臉上,卻如撞在崖壁之上,沒能滲進去,反而四處飄散。
井九不準備讓這些怨魂與陰靈散開,眼裡生出一道明亮的劍光。
擦的一聲輕響,那些怨魂與陰靈哀鳴不斷,變成無數碎片,向地面飄落。
從他眼裡生出的並非真實的劍光,而是一道無比純正的劍意,越是無形無質的事物,越容易被斬斷。
被斬碎的怨魂與陰靈只有數十個,那名邪修雖然吃驚於井九的劍意凌厲,卻也並不在意,冷哼一聲,準備繼續攻擊。
井九哪裡會給他這種機會,數十道劍意自指間散出,在法寶四周斬落,接着手掌一翻,便把那個法寶收了進去。
那名邪修神情驟變,發現自己再也感覺不到法寶的存在,不由震驚至極,心想難道對方斬斷了自己與本命法寶之間的神識聯繫?但這怎麼可能!就算是世間最鋒利的劍,也做不到!
修行者與法寶之間的神識聯繫是一種帶着因果意味的無形連線,需要很長時間才能被磨滅,很難在如此短的時間裡被斬斷,不管是宇宙鋒還是井九未受傷之前的右手都做不到。
事實上,井九沒有用劍或者劍意斬斷那道線,只是讓劍意暫時纏住那些線,然後把那件法寶送去了別的地方。
那個地方真的是別的地方。
不在此地。
不在冷山。
甚至不在朝天大陸。
在某個遙遠而寒冷的黑暗空間裡,飄浮着幾個黑色的盒子和一把竹躺椅。
竹躺椅上蹲着一隻通體雪白的甲蟲,正是青山鎮守白鬼大人的專用頭飾——寒蟬。
寒蟬趴在竹椅上,看着遠方那顆比星星大、比太陽小的火球,心想那究竟是什麼呢?
忽然,一件血色的法寶出現在它的眼前,擋住了遠方的火球,散發着陰暗可怕的氣息。
它有些好奇地伸出細足,輕輕撥弄了一下。
那件法寶裡的怨魂陰靈,發出無聲的恐怖嘶哮,向它撲了過來。
寒蟬嚇了一跳,從高處滾到椅面上,趕緊躺倒裝死,腹部的甲肢快速磨擦了數下,放出了一些什麼東西。
它做的這些準備有些多餘,因爲那些怨魂陰靈根本無法靠近它,剛剛離開法寶表面,便被黑暗空間裡的某種無形力量消融成了虛無。
還沒有跑出來的那些怨魂陰靈感受到了本能最深處的恐懼,哪裡還敢出來,拼命向法寶最深處擠去。
寒蟬等了會兒,發現沒什麼事,用有些彆扭的動作翻過身來,順着竹躺椅的扶手爬到椅背上,看着那隻法寶裡如潮水般涌動的怨魂陰靈,心想這又是什麼呢?
……
……
那名邪修境界高深,見識不凡,很快便想明白對方並沒有斬斷自己與本命法寶的聯繫,而是把法寶送到了某個自己的神識無法抵達的地方。
按照修行界的認知,只有一種地方近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那就是空間法器開闢的小空間。
此人究竟是誰,居然能擁有空間法器這般罕見的法寶?
那名邪修壓抑住心頭的震驚,推算着井九的身份,心想此人難道是哪家名門大派的長老?
禪宗最擅芥子神通,但他不認爲井九是禪宗大德,道理很簡單,因爲井九有頭髮,而且他也不認爲井九是果成寺的蹈紅塵傳人,生着那樣一張臉如何避得開紅塵?
井九身形微動,便去到了數十丈之外,似是拿了法寶便要離開。
換作平時,邪修面對這種名門正派的高手,哪怕境界明顯不如自己也會放對方一馬,但這時候自己的本命法寶還在對方手裡,而且如果能夠奪了那件空間法器,不要說名門正派的高手,就算是玄陰教的長老他也要試着殺一殺!
陰風驟起,那名邪修化作一道黑煙,向着井九呼嘯而去。
井九衣衫輕飄,輕點岩漿河流表面,向着遠處掠去,似想借着岩漿的高溫阻止一下邪修的追擊。
邪修無聲冷笑,心想自己在地底火河旁住了一百多年,想用這種手段對付自己,真是癡心妄想,意念微轉,便開啓了隱藏在洞穴四周的陣法。
轟的一聲,洞穴上方的崖壁忽然垮塌下來,把井九壓進了岩漿河流裡!
岩漿河流看着暗淡,實則溫度不知多高,只聽得嗤的一聲,井九消失的地方生起一團火焰。
說來奇怪,修成幽冥仙劍的井九,身法怎會如此之慢,而且他爲何沒有像先前那般,直接用右手破地離開?
那名邪修掠至岩漿河流畔,看着正在漸漸消失的那團火焰,臉上沒有喜意,卻有些憂色。
他不擔心殺死此人會引來那些名門正派的報復,這裡是冷山,深在地底十餘里,誰知道人是他殺的?
關鍵問題是,那人被熾熱的岩漿吞噬,必然屍骨無存,如果那件空間法器也被損壞了,那可怎麼辦?
邪修揮動衣袖,一道無形的力量平空生出,把岩漿河流分開一道豁口,露出裡面明亮而鮮紅的顏色。
轟的一聲,那些明亮而鮮紅的岩漿忽然爆了,就像一隻巨獸被捅穿了一個傷口,鮮血狂暴地噴涌而出。
無數滾燙而致命的岩漿向着那名邪修噴去,看着就像是一道恐怖的火瀑布。
邪修在岩漿河畔藏身一百多年,自然不會這麼容易就被燒死,神情凝重,祭出又一件魔器。
那些滾燙的紅色岩漿被擋在了他的身前,看着像是一牆紅色的玉牆。
紅色的玉牆是半透明的,裡面忽然出現一個黑色的身影!
井九破牆而出,帶着無數道岩漿與無限光明,衝向那名邪修。
那名邪修眼裡閃過一抹驚意與殺意,厲嘯一聲,雙手帶着陰森寒冷的黑煙,拍向井九的腦袋。
啪的兩聲輕響,邪修的兩隻手被井九準確至極地抓住了。
井九出手就是出劍。
哪怕他現在境界不夠,但朝天大陸也很難找到幾個人比他出劍更快,更準的人。
邪修感覺到極其清楚的痛意從手腕上傳來!
井九握住的就是他的手腕。
他的手腕上出現一道肉眼可見的傷口,向外不停溢血。
尤其是被井九右手握住的左手,已經可以看到森然的白骨,眼看着便要斷掉。
邪修眼裡滿是震驚不解的神情,但依然不認爲自己會死。
在他看來,井九的境界修爲遠遠不如自己,就算帶着能夠避火的法寶又能如何?
他忍着手腕間的劇痛,盯着井九眼睛厲聲喝道:“去……”
伴着這聲厲喝,更多的陰森寒冷的黑煙從他的手裡散出,眼看着便要把井九吞噬。
忽然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黑煙消散無蹤!
卟的一聲輕響。
那名邪修的咽喉裡忽然生出一截劍鋒。
那劍縱使染着血水,依然給人一種孤清寂冷的感覺。
井九靜靜看着那名邪修,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邪修的表情也沒有變化,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認爲自己不會輸。
難得的出手機會,居然以劍穿喉,難道以爲這樣就能殺死一名真正的修行強者?你以爲這是凡人打架嗎?
看來此人應該是哪個大派隱修多年的長老,常年閉關,很出出世遊歷,難得出來一趟,身上帶着極珍貴的空間法寶與避火珠之類的事物,身法境界不弱,卻完全沒有戰鬥的經驗,那就真的應該去死一死了。
那名邪修想着這些事情,張嘴便要吐出魔嬰。
對方就在他的眼前。
魔嬰可以很輕易地進入對方身體,吞噬掉對方的元嬰或者劍鬼。
但下一刻他發現事情有些不對。
魔嬰沒能到嘴裡。
甚至,魔嬰可能都沒聽到他的命令。
接着他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身體所有的感覺。
……
……
如果只是被劍刺穿咽喉,對修行者來說,確實不是致命的傷害。
問題在於這把劍很寬,寬到可以坐在上面不覺得硌屁股。
這劍甚至寬到可以坐兩個人,如果那兩個人有閒情還可以在上面下盤棋……
宇宙鋒就是這樣的一把劍。
雖說這劍在果成寺裡被麒麟撞落了很多鐵垢,體型不再像最開始那般誇張,但還是很寬。
至少比一個人的頸要寬很多。
所以當我們說宇宙鋒刺穿一個人的咽喉時,往往就是在說,它把那個人的頭砍了下來。
這時候宇宙鋒就插在那名邪修的頸間,劍面完全隔絕了頭顱與身體,真的很不像一把飛劍,更像是民間變戲法時切斷人體的那種大鐵片。
那名邪修的頭顱落向地面,臉上依然帶着驚怖與惘然的神情,身體也隨之落下。
地面是涌上岸來的岩漿,散發着令人窒息的熱意。
再厲害的修行者,只要不是通天境的大物,都很難在岩漿裡存活下去,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井九這樣特殊。
但他沒有罷手,誰知道這名邪修在岩漿河畔藏身多年,有沒有學會什麼應對岩漿的手段。
宇宙鋒再次斬落,同時他右手隔空虛點,劍意縱橫於地底洞穴裡。
那名邪修的頭顱與身體還沒來得及落到地面,便被斬成無數碎片。
不管什麼魔嬰、魔輪、魔胎,都變成了碎片,接着被井九衣袖輕拂,送進了緩緩流淌的岩漿河裡。
岩漿河面生出數百朵極小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