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劍意而起的那些雪再次紛紛落下,彷彿迎了一場新雪。
歡喜僧癱坐在大涅盤上,任由雪花落在破爛的僧衣,畫面看着很是悽苦,很容易讓人聯想起破廟之類的地方。
初子劍是霧島老祖南趨的劍,後來被青山道緣真人奪走給了井九,其後經歷了無數傳奇故事,最終還是回到了青山,又被他送去了朝歌城皇宮,誰都沒有想到居然會在這裡出現。
在朝天大陸的飛劍排序裡,萬物之下便是不二劍與初子劍,現在都在柳十歲的手裡。至於他用的劍法,第一招是萬物一,第二招則不知道是什麼,竟有了幾分幽冥仙劍的意思,但顯然不是。
大涅盤終究是沒能承受住一切,破開了一個小口。
歡喜僧禪心被斬,金身斷裂,變成了一個癱子。
但這不代表一切就這樣結束了。
歡喜僧看着天空裡的柳十歲,眼神越發漠然,還有些詭異的暗色,說道:“我很欣賞你們景陽一脈的做事風格與方法,但你們最多隻能保住自己,終究解決不了他人的問題。”
除了景陽一脈的他人便是整個人類。
柳十歲強大的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但還是不夠,所以他還是要自己來。
歡喜僧用手撐着盤面坐直身體,用手把無法移動的兩條腿盤成蓮花座。
他腰以下的身體都沒有了感覺,也無法動作,但他還有手。
如玉般的手掌落在大涅盤表面。
拍案。
轟轟無數聲響,無數道熾烈的金色火焰從大涅盤邊緣噴射而出,形成一道火尾。
大涅盤離地而起,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向着天空裡飛去,彷彿一顆流星逆行而上,瞬間便到了大氣層邊緣。
柳十歲踩着不二劍,提着初子劍追綴而去。
忽然間,大涅盤表面的幾個金屬小格破了,釋放出大量的黑色煙霧。
這些黑色煙霧當然不是最低等的障眼法,都是黑暗孢子。
歡喜僧與暗物之海戰鬥多年,更是曾經深入海底,爲人類立下大功。
戰鬥的時候,爲了避免浸染、快速穩住局勢,他會把那些血拇與黑暗孢子直接吸進大涅盤的某個無人世界裡。
這多年下來,可以想象那些黑暗孢子與血拇的數量有多少,今天他爲了逃離這顆星球,竟是全數扔了出來。
爲了人類而奮鬥的禪宗之祖,竟做出了這樣的事情,仔細思之,不免有幾分悲涼。
曾舉看着這幕畫面,心情極爲沉重,卻不及感慨什麼,直接取出一把扇子,對着天空用力揮了下去。
無數道狂風形成龍捲,由地面招搖而上,直抵天穹,把那些正在散開的黑色煙霧封在了固定的範圍裡。
這些黑色煙霧如果落到地表,只怕那些沒有準備的官員與軍人都會死光,而且被浸染後的怪物,說不定又會威脅到沒有防範意識的地底的數百萬民衆,望月星球的大好局面極可能毀於一旦。
柳十歲非常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毫不猶豫轉身飛回大氣層裡,揮動萬魂幡開始收集那些黑色煙霧。
大涅盤已經飛過了殘月碎石帶,化作一個非常小的亮點。
剛好有一艘小型戰艦在附近,向着他發射了一道激光炮。
歡喜僧偏頭避開這一炮,面無表情望向那艘黑色戰艦,雙手一揮。
兩隻巨大的金手出現在黑暗的宇宙裡,握住那艘小型戰艦的兩端,然後將其撕成了兩截。
好些人從戰艦裡飄了出來,有的已經成了屍體,有的在手忙腳亂地安裝維生系統。
無聲的黑暗世界裡,一切顯得那般慌張而冷酷。
歡喜僧轉身望向星球表面,眼裡帶着詭異的暗意,略顯神經質說道:“等我……脫了這衣服,再回來找你們。”
柳十歲聽到了這句話,也聽懂了這句話,沒有理會,繼續專心地用萬魂幡收集那些黑暗孢子。
曾舉把那把扇子扔到了天上,有些疲憊地靠着亂石坐下,開始對所有的同道們進行全星系廣播。
——大悲和尚被域外天魔污了禪心,瘋了。
……
……
萬魂幡回到那隻手裡,幡身微微鼓盪了兩下,便告平靜。
那隻手明顯做過很多農活,只是不知爲何被仙氣淬鍊過,那些老繭也沒有消失。
柳十歲飛到大氣層外,把還活着的人都救了下來,然後飛回地面,向着亂石堆裡走去。
不時有蟑螂從石縫裡爬出,警惕而忠誠地到處穿行,好在所有的黑暗孢子與血拇都已經被收走或者殺死,暫時不需要它們再次作出犧牲。
曾舉的衣服上隱隱可見血跡,早就已經站不穩了,但不肯坐下,站在那裡等着柳十歲的到來。
柳十歲走到他的身前,按照一茅齋弟子的禮儀向他行禮,說道:“拜見聖人先師。”
曾舉靜靜地看着他,忽然問道:“你到底是一茅齋弟子還是果成寺弟子,又或者是……青山宗的劍修?”
這個問題明顯隱藏着別的意思,不怎麼好回答,卻難不倒柳十歲這樣的人,他有些不解問道:“我都是啊。”
曾舉想着《大道朝天》遊戲裡的人設,自嘲地笑了笑,不避諱地讓他扶住自己,向亂石堆外走去,說道:“沒想到你也飛昇了,而且還一直留在我的身邊。”
柳十歲沉默了會兒,說道:“出來後知道公子出了事,所以決定先看看再說。”
曾舉看了他一眼,說道:“你與景陽、童顏這些人不一樣,你不會撒謊。”
柳十歲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是的,我是專門跟在您身邊的。”
曾舉說道:“這是趙臘月還是童顏的安排?”
柳十歲說道:“沒有安排,我們好些年前便商量好了,如果飛昇後發現事情不對,便要做好出手的準備。”
曾舉好奇問道:“什麼準備?”
柳十歲誠實說道:“童顏寫了很多方案,但趙臘月懶得看,她說把最厲害的幾個盯着就行。”
曾舉再問道:“那時候你們就確認了對手可能是飛昇的前代仙人?”
柳十歲說道:“在故事裡這種情形比較常見。”
曾舉看了他一眼,微笑說道:“一個盯一個,需要的時候就出手?”
柳十歲真的很誠實,說道:“按照能力與威脅來排,我應該盯歡喜僧,只不過找不到他,所以才盯着您。”
曾舉發現自己真的無法理解這些年輕人,神情微異道:“我是你在一茅齋的師祖,歡喜僧更是果成寺的祖師,結果你飛昇後就要盯着我們,隨時準備殺死我們?”
柳十歲繼續誠實說道:“是的。”
曾舉有些不知該怎樣反應,是應該生氣還是覺得好笑,說道:“新一代的飛昇者都像你這般自信嗎?”
柳十歲說道:“我們準備的更充分,帶的東西也多,尤其是我。”
曾舉想着這場大戰裡柳十歲層出不窮的法寶,有些無語說道:“你把龍尾硯與管城筆都帶過來了,齋裡怎麼辦?”
柳十歲說道:“公子以前說過,解決問題要直接斬斷根源,必須用盡全力。現在朝天大陸已經沒有內爭,只有外患,不管外患是域外天魔或是別的什麼,當然應該把最厲害的法寶都帶出來。”
景陽真人當年確實是這樣想的,所以纔會帶走萬物一劍與不二劍,只把弗思劍留給神末峰的傳人鎮山。趙臘月也是用這樣的理由說服柳十歲,繼而說服現任神皇、冥皇借出了壓箱底的東西。
這些朝天大陸最頂階的劍與法寶,都被柳十歲帶在了身邊。
他就是趙臘月給“仙界”準備的殺神,就連童顏都不知道這些事情。
“童顏在盯着青山祖師?”曾舉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他知道趙臘月這時候在主星,每天坐在那個崖臺邊緣,盯着溫泉邊的浴衣少女。
對這個世界而言,那位少女當然非常重要。
以重要性以及強大而論,歡喜僧應該排在第三,柳十歲也承認了,那纔是他原本的狙殺對象。
那麼最重要的沈青山呢?童顏離開沈家祖宅後便消失無蹤,難道去了祖星?
今天柳十歲再次確認自己不會撒謊,至少無法瞞過這些前輩師長,所以他緊緊地抿着嘴脣,不說話也不想。
看着他的模樣,曾舉忍不住笑了起來,大概明白爲何井九會如此寵愛這個孩子,而趙臘月爲何又把這麼多的法寶都交給了他,對他不禁產生了更多興趣,問道:“最後破大涅盤的那兩劍,第一劍是萬物一,我看得出來,第二劍是什麼?”
柳十歲想了想,這與童顏、趙臘月多年前的交待沒有什麼牴觸,說道:“兩百年前,趙臘月從東易道借了一件異寶,去南海把霧島的霧散了,我們去島上逛了幾圈,發現了南趨留下來的幾本劍經。那些劍經裡有他最初修行的鬼劍術,也有後來領悟的劍鬼之道,只是我們沒有辦法用,最後我們去了一趟雪原,纔算是有所得。”
“雪原?難道你們去找了那位……小雪姬?”曾舉神情微異,心想現在的朝天大陸難道如此美好?
“女王陛下不會用劍,我們找的是彭郎,他的天賦……”柳十歲忽然想到還沒有介紹彭郎的身份,說道:“他就是無恩門的掌門,只不過現在一般不在天壽山住,很少離開雪原。”
曾舉不等他說完,擺手說道:“我看過井九寫的那本小說,知道他是誰。”
提到那本小說,柳十歲讚歎道:“我先玩的遊戲,後來纔看的小說,才知道公子寫書也這般好看。”
他忽然說道:“對了,您知道公子爲什麼要寫那本書嗎?”
在星門地底民生街區的那間公寓裡,井九寫了那本叫做《大道朝天》的小說,然後讓漩雨公司改編成遊戲。那個遊戲現在已經風行整個星河聯盟,那本書也擁有了越來越多的讀者,但在普通人看不到的世界,這本小說引發了很多大事。
關於井九爲何要寫這本書,不同人有不同的看法,有不同的解釋。
有人認爲他是想要通過這本書找到散落宇宙各處的青山同門,以求安全。趙臘月認爲他是在向所有前代飛昇者做出宣告——我是這樣的人,你們別來煩我。童顏認爲他的真實目的隱藏很深,實際上是想通過這個遊戲建立類似捲簾人那樣的情報系統、信息互通系統。那麼與井九認識最早的柳十歲,對此有什麼新的看法?
“他擔心你們這些前代師長思鄉呢,所以纔會寫這麼多的風景人物。”柳十歲認真說道。
聽到這個答案,曾舉怔了怔,然後笑了起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柳十歲的頭。按照朝天大陸的時間,柳十歲已經幾百歲了,而且是一個能把禪宗之祖打的滿地爬的怪物。可他還是像個真正的可愛少年,誰能忍得住不去摸摸他的頭呢?
說話間,二人早已離開了那片亂石山崖,來到了一處籃球場上。
一路走來,柳十歲不停往曾舉的身體裡送着仙氣,他的傷勢已經好了很多。
望着遠處的那棟居民樓,曾舉對他說道:“對你公子來說,這裡可能纔是他的家鄉。”
……
……
(對遠在澳州的酒徒叔來說,內蒙古纔是他真正的家鄉,雖然兩邊草原都多。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這個原因,他的馬甲:青州六從事裡會有青州兩個字,大概就像我總是離不開青山兩個字一樣。是的,他回起點開新書了,書名叫盛唐日月,據說想用馬甲玩點新意思,結果沒兩天便自己在網上揭穿了自己,歡迎大家前去觀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