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纔馭雷訣引來的沉沉雲靄,尚未徹底散去。
孔陵天壇之外,某座閣樓上方。鬼幽靜靜而坐,神識探出,注視在那天壇之上,卻也未有改色,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那聖子殿的傢伙,原來是這個目的麼。”
口中輕嘆,鬼幽哂笑了一番。
一團鬼霧突然在他身旁憑空而現,彷彿自虛空之中緩緩涌出,而後迅速凝成了一個人形。黑袍覆體,不見面容,陰森詭異之氣,瀰漫浸染。似乎,比那金虛子鎮壓之下的陰靈,還要怨怒,還要陰邪。
“如此,豈能讓你如意。”
鬼幽不屑地道了一聲,一手伸出,扣成了一個印結。
隨即,黑色幽魂再度化爲一團鬼霧,又融入了空氣之中。皎白的月色,傾瀉而下,涼風習習,卻引來一陣徹骨的寒意。
“這回,你又如何抉擇呢?”
……
“鐺……”
鎮山河上,一陣藍光掠過,鐺鐺作響。
聽得金虛子毫不妥協的言語,秦川心中微微沉了下來。既然如此,那便只有帶着慕紫涵,硬闖出去了。即使不得已施展魔道,也別無選擇。
很早便知曉,自己,終究不能一直待在伏羲門中。
“放開。”
忽而,月影口中一聲冷叱,竟是對着秦川說道。
秦川默然。
心中,卻是浮起一陣悽苦。
隨即,見得秦川沒有舉動,月影似乎有些怒意,一陣掙扎,脫離了秦川的手臂,離了幾寸。頓時,魔道真元再度瀰漫而出,手中一陣幽藍光耀閃爍片刻,凝出了凝霜劍,緊緊握在手中。
殺意,再起。
不過,似乎因爲傷勢,動作有了些許遲滯,卻仍舊頑強地迎風立着,牢牢注視在對面徐之謙的身上。
她,還是要殺徐之謙麼?
秦川心中一緊,似乎想起,這一幕,如此熟悉。曾經,那個人便是自己;而不顧一切也要阻止自己的,卻是慕紫涵。而且,秦川知道,此刻的自己,阻止不了她。她此刻的心境,自己也曾經有過。
除非……
“殺了他,你便跟我離去麼?”
淡淡地問了一聲,秦川似乎有了決意。
月影沒有言語,但因爲秦川此話,身軀極難察覺地震了一下,像是喜悅、像是驚訝、又像是有幾分不忍,一切,仍然只是集中在一個冰冷的神情之中。然而秦川感受到了,此刻,他更加確信。
月影,就是慕紫涵。
秦川,無悔!
“大逆不道!你可以爲你能出得了手嗎?”
面對着秦川一瞬間閃出幾分殺意的目光,徐之謙略微一怔,不知所想;倒是趙明誠厲叱了一聲,周身真元再也沒有壓抑地擴散而出。
想要在他與金虛子的面前,擊殺儒園的徐之謙。
絕無可能!
“徐兄,秦川敬佩於你,也願與你相交。可是此番狀況,秦川別無選擇,只願來生,再與你攜手作畫了。”
秦川沒有理會趙明誠,只是對着徐之謙道了一句。
心中歉疚,自然也有。
可是,別說一個徐之謙,縱是與中原正道爲敵,爲了紫涵,自己也無怨無悔。前世,自己已經欠了她太多。
太多……
“你可想好了?”
金虛子倒是沒有什麼怒意。秦川這個弟子的不凡,他自然能夠看得出來,如這等人,道途註定坎坷,一念之間行了錯路,也無人能夠勸阻。他的眸中,只有一些惋惜之意,天命弄人,可惜了。
夜風,拂起。
某座牌坊之上,原本纏上的白幔,在方纔衆人的激烈交鋒中,被真元造成的勁氣撕裂了一角。忽而,在這冷風中,終於徹底斷裂。
隨着風,飛了很遠。
“弟子秦川,此刻自願脫離伏羲門,從今以後,秦川所有行爲舉動,皆與伏羲門無關,師父靜虛子待我恩重,秦川只有他日再來償還。”
秦川面對着金虛子,神色堅毅,一字一句地道了出來。
自己,終於,還是與伏羲門決裂了。
似乎終於也想明白,聖子殿讓月影此刻出手刺殺徐之謙,又利用天魔幻影陣引誘自己來此的目的,便是逼自己出手誅殺徐之謙,與中原正道爲敵。所謂的針對儒園,只是一個誘餌,暗殺徐之謙,也根本沒有什麼意義。
“呵呵……”
心中一陣苦笑,秦川忽而想起一個人。一個,在落雁峰上等着自己的人。自己,又一次,失約了嗎?
上官瑤……
“徐兄,對不住了!”
突然,秦川眉目一揚,一股黑氣自體內流竄而出,漸漸匯於身側,緩緩凝成了另一個自己,漫天的殺意,源源涌出。
“元神化身?!”
此刻的正道三人,甚至一旁的月影都是有些微微的變色。
化身之術,需得修成元神之人方能施展得出。秦川一個只有元嬰初期修爲的伏羲門弟子,如何使得?
不過很快,除了徐之謙,其餘衆人都是明白了過來。
心魔!
月影臉色有些反常,緊盯着站在了自己前方的秦川,神情似有驚恐,又似有遷怒。心魔化身是什麼,同樣修習了心魔之道的她,比誰都明白。
是爲暗黑聖教一道禁術。
修成心魔之人,歷經三絕之劫,以命爲源、以情爲引、以萬般爲俸祭,方能領悟心魔化身,與元神化身有着異曲同工之妙。達到絕塵之境,身分三形,氣化三元,以三敵一,所向披靡。
可是,秦川如何懂得?
且不說心魔絕塵之境有多飄渺,此刻的月影都還無法企及,那秦川一個伏羲門的弟子,又如何會懂得心魔修習之法?
他,到底經歷了什麼?
……
“魔道?”
金虛子臉色終於沉了下來,再不如方纔的那般輕描淡寫。
此刻,已不是秦川是否叛出師門的問題了,而是,秦川也與魔道沾上了直接的關係。這式心魔化身,沒有十年八年,縱是天賦再高,都絕不可能修成。而且,但凡心魔宿主,無一不是魔氣沖天的魔道頂尖高手。
不由,開始懷疑起了秦川的身份。
頓時,金虛子、趙明誠以及徐之謙三人,分散而開,分別立在了秦川二人以及心魔化身的三側,各自祭出法器,將之圍在了中央。
“你到底是何人?”
趙明誠一聲厲責,面色卻是有了一些驚恐。
要說此刻秦川是化爲了少年之貌的暗黑門魔頭,他都堅信不疑。經歷過此前正邪大戰的人,無一不是對心魔之道,有了深深的畏懼。
“哼。”
忽而,秦川輕輕笑了起來,竟是有些邪魅。
彷彿在這四處紛起的漫天殺氣之中,漸漸有些迷失。血晶之內,黑色真元疾速流轉,以一條虛無的軌跡,注入心魔化身之中。
既然身份敗露,已經不用如以往那般畏手畏腳了。
“徐兄,紫涵於我至關重要,你可能理解?”
輕聲問了一句,秦川並未理會金虛子與趙明誠。此番只要擊殺了徐之謙,自己便帶着紫涵離開,而對於徐之謙,自己心中也是有些不安。
畢竟,今生的自己,可不是前世的魔頭。
“來吧。”
徐之謙輕輕一笑,彷彿想起了幾日前的春日風光圖,神情倒也淡然,“若能以我一命,換你二人重歸正道,徐某無怨。”
“……”
聞言,秦川輕咬了咬脣。
徐之謙不說還好,這一說,反倒讓自己心中生出了一陣不忍。
“咻!”
二人言語之間,金虛子以及趙明誠二人,已是分別朝着秦川與月影襲來,而月影同時也是身形驟起,凝霜劍寒光匯聚,向着徐之謙攻擊而去。空氣之中,真元爆涌,正邪之氣,猛烈交鋒。
“嘭!”
霎時,心魔化身一式化血咒,阻下了趙明誠的炎龍破;而秦川本體,卻暫時還未施展魔道,只是道法真元忽馳而出,反攻一式迅雷斬,強行攻向金虛子,使其偏離原本的軌跡,替月影化解一次危機。
“轟!”
身後,月影與徐之謙短兵相接起來,真元流竄,鏗鏘作響。
此時的月影身受重傷,雖然強行提起了真元,卻不能如之前那般徹底壓制徐之謙了,兩相爭鬥,已是難分高下。
“咻!”
一式憑虛御風,秦川身形驟閃。
卻是現於徐之謙身側,太虛訣一道微弱的青光,瞬間攻擊而出。
所有動作僅在凝息之間,就連金虛子元神化身都未能及時反應過來。徐之謙受此微不足道的一擊,面色有些怪異,倒也迅速後撤到數尺之外,立在一塊牌坊上。他隱約感覺得到,那式太虛訣,似有幾分奇妙。
“大膽豎子!”
金虛子一聲厲喝,顯然已是徹底發了怒。
秦川對伏羲門出手,他們前輩或許還能不予計較,事後教育一番,也許事情還能有迴轉的餘地。可是這般對徐之謙出手,無疑便是對天下正道宣戰,到時候儒園來人問罪,便沒人保得住秦川了。
這個弟子,果真要徹底墮落嗎?
“……”
此刻秦川已是無言,一手按在月影肩上。她已身負重傷,自己如何忍心繼續讓戰況這般糾纏下去。方纔那般說辭,也是爲了伏羲門着想。
擊殺徐之謙的,是他秦川,而非伏羲門。
可是,秦川心中也有些許發愁。在金虛子與趙明誠的眼皮底下,一時卻也沒有找到出手擊殺的機會。
突然,下方傳來一聲淒厲的鬼嘯,似乎來自正在被金虛子本體用八卦陣鎮壓的冤鬼陰靈。
“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