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師兄,此事若教公子得知,必定饒不了卞某人的性命,還請艾師兄救上卞某一救啊。”卞橋對着當面的年輕人一個大禮拜下去。
千丈巖前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三觀下院弟子幾乎無人不知。不過卞橋失了顏面還是小事,那篇經詩原本胡勝餘另有用途,當日他只是拿來爲難張衍,沒想到反被張衍藉口拿走,這卻是掐住了他的命門。
他本有心奪回,怎奈他身邊的這些人欺壓下普通弟子還好說,對上張衍這類築元修士無疑是自取其辱。
幸好胡勝餘常年閉關修煉,爲人又孤傲,來往的好友並不多,所以至今還沒人在他面前說起這事。所以卞橋今天特意來請三觀下院知名的艾仲文出面調解,索回經詩,無論如何,也要先過了眼前這一關再說。
艾仲文雖然只是一個記名弟子,但一來他出身玄門世家安豐艾氏,二來他交遊廣闊,三來他與張衍同位善淵觀弟子,上院觀主石守靜上師有意收他入門,遲早也是入門弟子,所以三觀上下多數人都願賣他一個面子。
艾仲文笑道:“卞師兄莫急,待我先問問這張衍來歷。”
他揮了揮手,身邊長隨會意,自身後書架上點檢出一本名冊,翻了翻,道:“張衍,東華定陽人,承安十七年上山。”
艾仲文詫異道:“沒了?”
長隨點點頭。
艾仲文若有所思,修道界雖然有不少精通蝕文的奇才,但大多都是玄門世家弟子,因爲他們都有家族中教授解讀道書的法門,張衍既然精通蝕文,自然不會是沒有來歷的,只是之前爲什麼沒有聽聞?
這時,他身邊一個不屑的聲音說道:“原來不過一無名小兒,我還以爲是三頭六臂,不知道從哪裡得來了上乘推演法門,居然敢欺辱到卞兄頭上,卞兄放心,你的事自然是我的事,我自會幫你討回公道,也叫那小兒知道什麼是規矩!”
卞橋聞言大喜,當即拜倒,道:“林師兄若肯出面,卞某人自然感激不盡,事成之後當有厚禮送上。”
“林師兄”本名叫林通,有一族兄林遠爲善淵觀入門弟子,他與艾仲文向來交好,今次他上門來尋艾仲文喝酒,恰好撞見了此事。
艾仲文看了林通一眼,提醒道:“聽聞張衍也是築元有成,林師兄萬不可小看此人。”
林通哈哈大笑,道:“我上山九載,得我大哥林遠指點,直至兩年前方纔‘凝元顯意’,他張衍上山纔有多久?我看多半是以訛傳訛,虛詞誇大而已!”
卞橋眼神閃爍不定,張衍的修爲當日他是親眼所見,斷然是不會錯的,但是此刻當着林通的面卻是不便說出來,心中卻是暗喜,若是林通出頭,不管最後結局如何張衍小賊都討不了好去,若是能惹出林遠那是更妙。
艾仲文皺眉不語。
那邊林通卻是不管這麼多,他向來自大,林家在大魏朝也是世代勳戚,再加上在蒼梧山有林遠做靠山,養成了目無餘子的習慣,哪會把張衍放在眼裡?當下藉着酒勁,拉着艾仲文一起出門,臨走時扔下話道:“卞師兄且在這裡靜候我等佳音,哈哈。”
艾仲文卻沒有林通這麼樂觀,初始聽聞張衍一日解讀三本各有來歷的道書,當中甚至不需要竹籌推演,心中也是大爲吃驚。
要知道普通道書還好說,深奧繁難的道書解讀起來向來靡費時日,比如一本數千字的道書,愚笨者往往七八年不能參透。他自己手中便有一本《心問》,他細推默演,用了五天才將全篇三千六百一十二字全部解讀出來,這足以在同門之間稱傲,但比起張那還是遠遠不如。
他聽說這世上有些天縱之才,只是單單依靠稟賦悟性便能解讀蝕文,但是他還從來沒有見過,莫非這個張衍就是如此?
除此之外,還有兩個可能,一是張衍近來得高人看中,得秘授籌卜之法,另一個則是張衍隱瞞了自己的出身。
他這麼想是有道理的,只要籌卜法門夠高明,哪怕是悟性差點,解讀道書也不算什麼難事,只不過這種法門不是尋常人能得到的,如今大多數都手握在各大玄門世家手中,每個世家都有解讀蝕文的獨特法門,底蘊越深厚,傳承越深遠的世家,法門便越是高明。
他並不知道,張衍雖然沒有高深法門,但是一來他在蝕文解讀上天資極高,二來用超過常人十倍的時間來推算,哪怕法門再差點,也足以拉平差距。
在艾仲文看來,張衍如果是玄門世家出身,哪怕是沒落世家,有了這番作爲也毫不稀奇。
但假設前一個推斷如果成立呢?
“觀中高人……”
艾仲文心中一動,猛地升起一個念頭,莫非是老師靜極生動,又想收一個入門弟子?
張衍上山三年來默默無聞,今番卻一鳴驚人,他越想這種可能越大。
他這邊想着,腳步卻有些落後,漸漸被心急的林通拉開一段距離。
林通正待走上通往張衍洞府的棧道,此時一擡頭,卻見一人正迎面走來,不耐煩道:“誰人攔路?好狗不擋道!還不與那你林大爺我讓開?”
對面那人一聲冷哼。
艾仲文突覺一陣心悸,連忙收住了腳步,只見對面的林通已經躺倒在地,不禁大驚,脫口道:“道友,還請手下留請。”
那人冷冷看了艾仲文一眼,他頓覺如一盆冷水從頭澆下,寒徹肺腑,手足僵木。
幸好那個人沒有多說什麼,徑直從他身邊走過。
艾仲文怔怔看着這人背影,過了一會兒,這才上前將林通攙扶起來,問:“林兄無恙否?”
林通茫然半坐起來,他當時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等回過神來時,卻已是莫名其妙躺在了山道上,他拍了拍腦袋,眼神中露出一片駭然,道:“艾師兄,那是誰人?好高的修爲?”
他雖然自大,但這會也知道這是遇上修爲高深的同道了,
艾仲文面色凝重,對方身上剛纔隱隱有云霞捲動,分明是開脈之後纔有的異象,與他們這等人已經是仙凡兩隔,想到這裡,他也是一陣後怕。不過他覺得那個人似乎有些眼熟,暗道:“看這人面龐,莫不是定陽周氏的周子尚麼?”
去年他跟隨着祖父在東華洲諸派大會時遠遠見過周子尚一眼,玉霄派畢竟也是不亞於溟滄派的大派,但是兩個人位置可是天差地別,周子尚是長老親傳弟子,周氏又是玄門世家,他艾仲文雖然出身安豐艾氏,但不過只是一個旁支,還不夠資格上去攀談。
他望了望前方,這周子尚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難道是來拜訪張衍的不成?
這個想法讓他嚇了一跳,這張衍又是什麼來頭,連周子尚也要登門拜訪?
莫非自己先前推斷有誤,張衍竟是深藏不露?
吸了口氣,艾仲文心中有了計較,道:“林師兄,剛纔這位道友雖說沒有下重手,但保不準還有什麼暗傷,還是早早回去檢視一番纔好,卞師兄這事就由師弟我處理了,如何?”
林通猶豫了一下,雖然在卞橋面前誇下了海口,但是還是自己小命重要,勉強一笑,道:“如此,就勞煩師弟走一遭了。”
艾仲文拱拱手,不再多說,目送林遠離開後,沿着棧道往張衍的居處尋去。
沒多久,他便聽到一聲渾厚的聲音問道:
“外面是哪位師兄?”
周子尚離去沒有多久,張衍一直在留意外面的動靜,提防周子尚留下什麼人監視自己,這時聽到外面腳步聲,但是聽聲音沉穩有力,也沒有刻意隱瞞,於是便主動發問。
艾仲文整了整衣衫,還沒有開口,只覺人影一閃,一個人就已經從裡面走了出來。
“可是張師兄當面?”艾仲文後退了一步,上下看了一眼,忍不住讚了一句,“師兄果真如傳言中那般丰神俊朗。”
張衍雖然只是普通的粗布長衫,但論相貌身形之佳,艾仲文所見過的人中還沒有幾個能比得上,不僅如此,對方眼中精芒迫人,隱隱有一股壓迫感,如果不是站在棧道邊,幾令他忍不住要多退幾步了。
要說周家女兒選婿,先看命格氣運,再看長相外貌,最後選定從百萬人之中選定張衍,這也足以說明他這個身體是本錢十足的。
張衍微微一笑,道:“師兄謬讚了,在下張衍,不知是這位師兄如何稱呼?”
艾仲文爽朗一笑,拱手道:“區區艾仲文。”
“哦?”張衍神色略動,仔細打量了來人兩眼,拱手道:“久仰師兄大名了。”
艾仲文的名頭他可是早就聽說過了,據說此人人脈極廣,而且一般弟子遇到些難事求到他那裡都會慷慨解囊,在蒼梧山上名聲很好,與卞橋是兩個極端,偏偏兩人好像又有點交情。
這個人外貌毫不出衆,中等身材,也算得上是壯實有力,粗看之下,或許會把他當作路人一流,可是他的聲音低沉富有磁性,一聽之下不禁讓人心生好感,並且他皮膚溫潤如玉,一雙眼睛裡時時閃過一絲亮光,顯然也是築元修爲。
張衍暗中猜測艾仲文的來意,嘴上道:“艾師兄請裡面坐,洞府寒溼,請勿見怪。”
艾仲文呵呵一笑,擺擺手,道:“我等修仙之輩與抱泉臥石,與日月同眠,哪有這麼多驕氣。”
他也不客氣,大步向裡走去,走到一半,他突然回過身來,道:“聽聞師兄極擅解讀蝕文,我近來訪得一本《臨耀問法》,有意請師兄一觀,若有所得,還請指點一二。”
他拿出一本道書遞給張衍,“我也知師兄這幾日閉關,因此不敢強求,此書就放在師兄這裡,何時有暇再說不遲。”
張衍神色略略一動,嘴角微微含笑,這個艾仲文嘴上說得客氣,其實分明是借解讀之名把道書送給他看。這是攀交情的手段,不過對方行事灑脫,大大方方,並沒有引起他的反感。
況且,這個人也的確是值得一交。
他也不矯情,當即伸手接過,說了句客套話,做了個“請”的手勢。
兩人分賓主坐下後,攀談了幾句,艾仲文突然問道:“師弟我適才來時,見一人面熟,不知道可也是來拜訪張師弟的?”
張衍恍然,難怪艾仲文對他那麼客氣,原來根腳在這裡。
不過轉念一想,和艾仲文這樣的人結交,或許將來還要進入他們的圈子,沒有一個身份說起話也未免弱勢了許多,既然周家在利用他,他又何不妨暫且借用一下週家的名頭呢?就只當收點利息了。
“師兄是說周子尚麼?
“師兄認識周家三郎?”儘管早有預料,艾仲文不免還是心中驚訝。
張衍神色平靜,道:“豈能不識?三郎大姐,正是在下正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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