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0-29
藏富於民,纔是真正的天下富庶。浙江民間資本的融資規模就已經將“藏富於民”這四個字演繹得淋漓盡致,所以哪怕是在這個浙北的偏僻小鎮上,也不乏保時捷、法拉利一類的高端私家車。黑魚花了十分鐘時間便再次悄無聲息地弄來一輛七座的奔馳商旅車,卻沒有在牌照上動任何的手腳,回頭的時候黑魚居然鬼使神差地順手牽羊了一套普通小孩子的衣服,待十力從小河裡清洗完上車後,黑魚直接將那套喇嘛袍塞進一個黑色的塑料袋中,不過沒有隨手扔掉,而是小心地放在車上。
凌晨一點四十六分,再次摸上高速,一路往北。十力從跳進小河上來之後就沒有說過一句話,靈動的眸子此刻顯得空洞而黯然,上車後就貼着李雲道坐着,小腦袋靠在李雲道的懷裡,直直地盯着窗外的夜空,淺而泛黃的小眉頭緊鎖不展,不知道又在思考着哪一條世間真諦。
閉口不語的不止十力一個,剛剛一直跟十力在一起的雙胞胎也緘默不語,只是相較之下眼神不是空洞,而是說不出的恐懼,並且上車後寧可挨着前面的黑魚和諸振東坐着,也不敢靠近後排的小喇嘛半分。
車廂裡的氣氛壓抑得有些異常,剛剛先後趕到蘆葦蕩同樣目睹現場的諸振東等四人也沉默不語,最後乾脆放下車窗和車頂的天窗,連同李雲道在內一人發一支菸。點菸的時候,久經沙場的諸振東左手居然也出乎意料地微微發顫——在戰場上幾乎目睹過種種死亡的慘狀,有敵人,有戰友,有兄弟,可是哪怕今天死在他面前的是敵人,他的胃部還是有股說不出來的生理衝動。吸了一口煙,纔將那一幕慘像再次從腦中驅散,胃部的不適才緩緩平定,但腦中突然又閃過那道冰冷如千年玄冰的眼神,一張見到那幕慘劇絲毫不爲所動的表情,諸振東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忍不住又回頭了一眼將小喇嘛緊緊擁在懷裡的李雲道——一個初開殺戒就是三條人命的男人正一臉溫和地輕輕拍打着小喇嘛的背,口中哼着一支又似晦澀經文又似兒歌的曲子,面色寧靜,而剛剛如同再世惡魔的少年卻如同趴在父親懷裡撒嬌的孩子,嘴角輕揚,面含微笑,輕鬆地酣睡過去。
奔馳車上本身就擱着兩條軟包裝的字頭中華,還沒有拆封,一路上四個男人抽了八包煙,唯有李雲道拿到第一枝後就放在手邊,沒有點燃,車行了一路,李雲道哼了一路的經文兒歌,途中雙胞胎因爲之前的藥效和太累的緣故又睡過去幾次,每一次都雙雙被惡夢驚醒。
東方露白,清晨第一縷陽光從左側的車窗透進車內時,路上的指示牌己經顯然進入了江西境內,顯然黑魚沒有選擇最近的道路,而是繞了一個圈子,從江西繞進福建。穿過江西的一處客家聚居區時,諸振東讓黑魚停了下來,在一個很不起眼的路邊小店要了些簡單的早餐,清粥小菜外加包子,黑魚和胖子匆匆地吃了兩口就被諸振東派了出去,留下三個大人和三個小孩圍着邋遢的圓桌坐着。
一覺睡醒的十力嘉措彷彿加血加藍般重新振作,凌晨發生的事兒似乎跟他沒有半毛錢關係,破天荒地喝了兩大碗粥,吃了兩個包子,相反雙胞胎只是用筷子蘸了點米湯入口,一臉索然無味,但是向一身普通童裝的十力時臉中的恐懼已經少了許多。李雲道吃得最多,三大碗小米粥喝得乾乾淨淨,四個拳頭大的肉包子渣都沒剩下一點,好像昨晚的那一戰體力消耗過大,硬要多吃些補血補魔。
黑魚和胖子再次出現的時候,黑色的奔馳r00又變成了兩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大衆桑塔納,而且上去都是上了“年歲”的。
諸振東從黑魚手上接過一把鑰匙,放到李雲道面前:“車子是黑市上弄來的,都是倒了無數手的老車,不仔細深究一時半會兒不會出問題,黑魚是行家,開回蘇州應該不是問題。兄弟,咱們就此別過,這輩子能唱一回對手戲居然還沒有你死我活,這就是緣份,估計下半輩子你我見面的機會不多了,保重!”
李雲道着車鑰匙一陣發愣,轉頭問眉頭緊鎖的大小雙:“你們開?”
“手動自動?”小雙向黑魚。
黑魚塞了一嘴的包子咧嘴笑道:“咱純爺們兒從來不帶玩自動的!”
小雙點了點頭,轉向李雲道:“應該不會有問題。”接過鑰匙的小雙還如同作夢一般,從昨天中午被綁架到此刻爲止,雙胞胎一直彷彿活在夢裡,對於綁匪居然簡簡單單地就放過他們,雙胞胎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或者昨晚的並肩作戰讓諸振東對李雲道的印象又好了幾份,吃完早餐,讓另外三人帶着三個孩子先上車,留下李雲道和他兩人面對面。“還要在秦家呆着?”
“嗯!秦爺對我有知遇之恩。”李雲道笑道,“我不是白眼兒狼。”
諸振東點了點頭:“雖然跟你相處時間不長,但是得出來,敢孤身一人來當說客,秦家在你心裡一定是有重要地位的。不過秦家這一次的對手來頭不小,開價這個數!”諸振東衝李雲道張開五指。
李雲道皺眉道:“五十萬?”
諸振東搖頭。
“五百萬?”大刁民的小心肝已經在撲通撲通跳了。
諸振東還是搖頭。
李雲道嚥了一口口水,低聲道:“不會是五千萬吧?”
諸振東微笑道:“五千萬是綁到秦家雙胞胎讓秦孤鶴上鉤的條件,真把秦家老頭子的項上人頭帶去給買家,可以換九位數,最近這件事在道上鬧得很厲害,中國有句古話叫“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我們只是頭一撥人,比我們更亡命更心狠更手辣的道上多的是,所以我勸你還是離開秦家吧,這座大廈再巍峨,也頂不過天天9級地震,估計頂死撐半年。”
李雲道笑了笑,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五個億啊!我連花五塊錢坐車都捨不得。”這話像是在自言自語,弄得諸振東一臉哭笑不得。
“小夥子,你還年輕,路很長,錢這東西,只要有命在,就不怕掙不到,或許等哪一天你站到秦孤鶴的位置上,也許根本不要到那麼高的位面,你再回過頭今天,嘿嘿,應該又是另外一番感受了。”諸振東的年紀不過四十左右,但在江湖黑道上摸爬滾打近十年,有些事情早就已經熟透了。
李雲道點了點頭,想了半天才道:“時間不早了,我們各自上路吧,這輩子如果有緣還會再見面的。”
小餐廳就在國道的邊上,兩輛桑塔納就停在國道的邊上,李雲道走出餐廳的時候到十力正在胖子的身上輕輕拍打着,等諸振東走近,小喇嘛來招呼諸振東過去,讓諸振東蹲下,小手在胖子身上游走了片刻後纔到諸振東身上,花了幾乎二十分鐘的時間才幫諸振東處理完。
“三天之內都不能洗澡!”小喇嘛指了指胖子三人,最後又吩咐諸振東,“你七天不能碰冷水,洗澡也儘量免了,以免溼毒上身。”
說完,小神仙般的小傢伙在四個成年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上了雙胞胎在的那輛車。
“兄弟,你這弟弟是不是神仙下凡?”諸振東扔給李雲道幾包中華煙,笑着道,“說實話,嚴格說來我們都欠他一條命,要不是我們不想捲入秦家這趟渾水,就留下來幫你了。”
“對哦,東哥,小神仙真他孃的厲害,我的腰不疼了。”黑魚腰上有一處戰場上留下的老傷,這會兒居然全身清爽,完全沒有開了一夜車的疲憊感覺。
李雲道笑道:“山不轉路轉,人生很奇妙的,指不定哪天我們又能撞上了!”
“那可得跟小神仙打好招呼,下次出手別這麼重了,我的個媽呀,他那一出手,我感覺好像他是成年人我就跟一三歲小孩似的,連半點還手的餘地都沒有!”胖子笑着道,“雲道兄弟,胖子我一向最佩服有膽識的人,你孤人一人就敢來談判,衝這一點,嘿嘿,我一個字,‘服’!”
李雲道笑了笑,沒有說話,目送四人上車離開,轉身行至另一輛桑塔納,開門,上車,關門,關門的那一剎那,原本微笑的臉瞬間蒼白,靠在椅背上顫抖着深呼吸。
“雲道哥!雲道哥!”小喇嘛聲音在李雲道耳邊緩緩模糊,迷迷糊糊中,李雲道只感覺天地在不停地旋轉,崑崙山,喇嘛寺,採下道,揹着迷彩行囊的女人,席地而坐的蔡修戈,粉塵飛揚的建築工地,秦家別墅,頸間有朵妖豔牡丹的女子,北京飯店的廣場,倉庫,屍體,江南小鎮,鮮血飛濺……一幕一幕如同電光閃爍般在李雲道腦中飛閃。
贛北小鎮,一個陣舊的汽車旅館,房間裡潮溼的黴味和中藥味混雜在一起,普通人進門都會有股作嘔的衝動。
躺在小牀上的李雲道蓋着三層厚厚的棉被,40度的高燒己經持續了一整天,胡話說了一路。
小雙開着車像沒頭蒼蠅在江西省內的國道上竄了一整天,都沒整明白倒底怎麼回蘇州,加上李雲道高燒不退,三個小朋友最後乾脆決定就近在小鎮上找了個旅館住下,離旅館不遠的地方有一箇中藥房,十力和大雙一起跑了一趟藥房,藥方是到藥店着借筆寫的,一手柳體小楷足以讓衆人汗顏,開出的方子更是坐鎮中藥房的老中醫嘖嘖稱奇的奇方,而小喇嘛親自掌握火候循序下藥的時候更是驚得老中醫差點兒跌碎鼻樑上的老花鏡。
迷迷糊糊服下一整袋包裝好的中藥後,李雲道昏昏地睡了過去,小喇嘛輕輕拉開棉被,在李雲道腳掌和小腳的幾處穴位上輕輕按摩着。大小雙也一直沒有停下,放下李雲道額頭上的涼毛巾五分鐘就更換一次,兩個從小到大都沒有幹過家務沒照顧過別人的小傢伙一絲不苟地守在李雲道身邊。
“小師父,師父他燒退了嗎?”大雙喊的是“師父”,而不是“老師”。
“師父剛剛是不是一直在喊夭夭姐的名字?”小雙也小心翼翼地問着。又至深夜凌晨,大小雙還沒有睡,來來回回無數次擠毛巾都快摩破手上的皮,但兩個嬌生慣養的小傢伙卻一反常態地沒有吭半點聲,反倒是一直陪着小喇嘛一起照顧昏睡不醒的李雲道。
摁着李雲道腳掌心一處穴處的小喇嘛眉頭不展:“我問你們一個問題。”
“嗯?”
“男人就一定需要女人才才嗎?”
雙胞胎相視無語。
男人一定需要女人嗎?
這應該是一個很深奧的哲學命題,小喇嘛不懂,雙胞胎不明白,李雲道沒有參透。可是,從古至今,有幾個人能悟透這個命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