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寺,決定着大周天子的傳承,它說哪位皇子可以繼位哪位就可以,連天子都不表示異議。
對皇寺的決定表示反對的,薛青大概是第一個。
雖然這反對的事只是一個地方。
身邊的諸人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好在她身邊圍繞的人很多,大家都可以指望別人。
黃沙道知府眼觀鼻鼻觀心神態恭敬隨時準備應和,胡將軍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警戒,其他官員們擡頭望前方關切有沒有四大師的蹤跡好迎接。
王烈陽道:“殿下不要說笑。”
此次赴蒼山,黃沙道知府胡將軍必然相陪,而王烈陽等人見證這個時刻也必然跟隨。
薛青道:“沒有說笑。”微微側身對王烈陽壓低聲,“都說先帝曾在這裡打獵受傷,我看這裡根本就不是打獵的地方,只是容易受傷的地方,那個四大師可靠嗎?”
王烈陽道:“首先,天子金口玉言。”
先帝說是打獵受傷就是打獵受傷,作爲臣子相信便是,至於真相如何並不知道也不敢過問,所以先帝打獵受傷可以說是一個秘密。
“再者,在黃沙道四大師沒有當場定奪你們身份。”他看着薛青,“我覺得還是可靠的。”
他在當場二字加重了語氣。
平心而論,相比於早已經在衆臣面前被四大師接見兩次的宋嬰,四大師沒有當場指出帝姬真假,薛青可以說是佔了便宜。
如不然,根本就沒有機會來到蒼山。
所以,殿下還是有希望爭取一下的。
薛青對他笑了笑:“王相爺果然厲害,知無不言,不知則不言,跟你說話簡單痛快。”
王烈陽看着這含笑的女孩子,苦笑道:“不如殿下厲害,我現在並笑不出來,前路未卜啊。”
他在宋嬰那邊的路是走不通了,而薛青的前路也未卜。
薛青道:“世上的路都是人走出來的。”再次搭眼看蒼山,嘀咕道,“不過上山容易下山難,有些路能不走還是不要走。”
如今哪裡還有選擇,能讓上山已經是不錯了,刀山火海也要去啊,不去,也是刀山火海,王烈陽也看向前方,道:“山下人來齊了。”
薛青收回視線看去,見對面的大路上儀仗彩旗烈烈。
宋嬰來了。
黃沙道四大師說出要大家八月十五蒼山見後就離開了,宋嬰沒有跟隨四大師離開,也沒有留在黃沙道,而是帶着宋元迴轉與閭閻等朝廷官員們匯合,因爲是潛行而來並沒有太醫相隨,要趕去爲宋元治傷。
王烈陽沒有跟隨,理由是與宋元的問題還沒有解決,互相避嫌。
看着那邊涌涌的官員,王烈陽道:“我已經給閭中丞去信了,不過他應該不會來拜見殿下。”
薛青笑了笑道:“相爺不如多給四大師寫幾封信。”
如今決定局面的是四大師,其他人再拉攏也沒有用,此時動不如靜,不選擇,等待被選擇,纔是最安全的。
王烈陽默然,他當然知道這一點,宋嬰知道,其他人也知道,所以宋嬰不在意王烈陽的態度,那邊的人馬停下安營紮寨,並沒有再靠近,也沒有人過來,蒼山恍若界石,將大路一分兩邊隔開二人,兩方所率的兵馬也各自散佈兩邊將蒼山圍攏,似乎相對但終將會相容。
只要兩個人只剩下一個。
至於相容之後會如何,就各人各有命了,而命不可阻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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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寺在蒼山授予寶璋帝姬手書的消息已經傳開了,蒼山遙遠不是人人都能看到,不過天空上的月亮人人可見。
從月牙到漸漸月圓無可阻擋也不做假,不因爲誰的緊張擔心期待而改變。
“我現在覺得我們的選擇是明智的。”
郭懷春坐在殘破的寨堡上,看着半空中的月亮,喝着才送來的補給物資中的一壺酒,歡喜說道。
“我們保家衛國,爲帝姬殿下盡忠,所以不管是哪個帝姬,都不能問罪我們。”
要是留在黃沙道那可就不妙了。
“郭大將軍,酒好喝嗎?”妙妙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郭懷春揚起酒壺道:“好喝啊,篤大人做後盾,吃喝都有保障。”
月光下妙妙笑眯眯:“好喝你就多喝點,戈姐親自給你送來的。”
郭懷春手裡的酒壺落地,伴着說話聲。
“我什麼都沒有說啊。”
“妙妙姐,這事不是我說了算的啊,戈大人不能怪我啊。”
“那薛青真那啥了,是命啊,有什麼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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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就沒有辦法了。”
長安城柳家宅院裡,月上中天鋪滿一地,柳老太爺坐在月光中轉動金球。
“不是福就是禍,總歸只有一個結果了。”
沒有人迴應他的話,柳老太爺皺眉不悅,看向一旁。
“你啞巴了?現在沒話說了?膽子這麼小,怎的敢做這種禍家滅族的事?”
月光下有年輕人倚着欄杆看小池中游動的魚兒,月光在其中碎粼粼,轉過頭來,褪去少年青澀的面容脣紅齒白俊美。
“不是隻有一個結果。”柳春陽道,“要麼福,要麼不服。”
柳老太爺道:“怎的,皇寺定了之後她還要不服?”
柳春陽道:“爲什麼不?”收回視線看着搖曳其中的銀魚兒,“她豈會把命交給別人決定的?”
別說是皇寺,是四大師,是老天爺都不行。
她的命只會自己做主。
他從不擔心,自從被她從雙園的牆頭拽下來之後,擡起頭看着夜空。
妖怪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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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月亮真圓啊。”
薛青擡頭看着天空,然後手攏在嘴邊,視線看向前方。
有個人影在前方月下邁步。
“喂,先登上山頂的,有沒有加分?”薛青喊道。
前方的人影身形微晃,似乎看不清路趔趄,而對於四周的其他人來說神情更多的是疑惑。
加分是什麼意思?
“或者誰先登上誰就是真的帝姬。”薛青說道,“總要比些什麼吧,難道真的只是登山嗎?玄幻小說裡都不是這樣寫的....”
這又是什麼意思?四周的人更加不解,但前方的人似乎聽懂了,聲音滾滾而來,如山中巨石滾落。
“沒有!”
“只是登山!”
“飛上去爬上去都一樣!”
“現在上去明天上去都一樣!”
然後下一刻人影便消失在月光下。
“那有沒有陷阱,機關,路途標識,蛇蟲提示什麼的....”薛青的聲音還在繼續。
“你這樣有什麼意義?”宋嬰的聲音從一旁傳來,“又能對結果有什麼影響?”
很顯然什麼影響都不會有。
薛青看向她,道:“圖我開心以及讓別人堵心,這就是意義。”
宋嬰笑了笑,沒有再說話邁步向上走去。
“既然先後都沒有影響,我就在你後邊吧。”薛青道,果然邁步跟在宋嬰身後。
月光清亮,嶙峋的山石變得柔和,陡峭的山中有清晰的小路,連燈籠也不用提,兩個女孩子一前一後慢慢的消失在衆人的視線中。
此一去,大概只有一個人回來了吧。
無數的視線在月光下交匯,焦慮,緊張,不安,期盼,以及不捨。
誰將再見,誰將再也不見?
山風吹散月光,青光漸漸灑滿山間。
宋嬰再一次坐在山石上停下腳歇息,擡袖子擦汗,平緩氣喘,到底是一個年輕的柔弱的女孩子。
在她身後不流汗不氣喘的女孩子也坐下來。
一路上薛青沒有快行一步,始終與宋嬰保持同樣的步伐。
“爲什麼?”宋嬰忽的說道。
“因爲沒有好處,先後都一樣啊。”薛青道,環視四周。
她們已經走到了半山腰,薄霧濃濃,四周看不清了。
“我是說。”宋嬰轉過頭看向她,“我知道你知道。”
薛青看向她,道:“我也知道你知道。”
同樣的話,似乎是不同的意思,但雙方卻又都聽得懂對方的意思。
晨霧縈繞,二人之間卻清晰可見,各坐一山石,視線相對。
宋嬰道:“但我不知道,你爲什麼這樣做。”
薛青笑了笑,道:“我覺得你應該知道,因爲你這樣做了。”
“比如許你厚祿榮華,比如請你離開朝堂。”宋嬰道,“比如讓你被追殺,比如讓你出生入死,比如讓你骨肉分離,比如讓你身陷險境,這樣做的事嗎?”
薛青道:“看,我知道你知道。”
宋嬰道:“我的父皇被弒殺,我的母后被追殺,奸臣當道,權盛遮天,我是大周天子血脈唯一的倖存者,我是大周皇室的傳承者,我是揹負冤屈的受害者。”
“我當忍辱負重。”
“我當撥亂反正。”
“我當驅逐奸邪。”
“我當不負忠臣義士前仆後繼。”
“我當不懼生離死別。”
她站起身來,看着薛青。
“我這樣做,我有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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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風吹過,山間沉默。
“你這樣做沒有錯。”薛青並沒有沉默,坐在山石上看向宋嬰,“但是,我也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