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青衫長袍做男兒裝扮,但聲嬌柔毫不掩蓋女兒身。
燈下面容清麗雙眼寒星秋水,此時嬌嗔抱怨眸光流動。
不管是聲音還是相貌,都是陌生的。
但奇怪的是,又非常的熟悉,除卻相貌聲音之外,還有什麼讓他們覺得熟悉呢?儀態的文靜又羞澀?語氣的熟稔和自得?
“就因爲是隨口一說,不是大家都熟悉的常見的話,所以才更適合用。”張蓮塘笑道,指了指一個空位,“坐吧。”
他聲音打破了室內的凝滯,隨着這一指又嘩啦響,原來是被指着位子的四周的少年們有的站起來有的向一旁挪去,瞬時混亂。
這屋子太小,大家都是挨肩擦背的坐在一起,但現在可能再跟她挨肩擦背?兩重的身份都不合適啊。
這屋子太小,再退再挪動,又能空出多大地方,反而亂動更加擁擠。
“我站着說。”薛青笑了,對張蓮塘點點頭,“你坐吧。”
張蓮塘沒有再說什麼依言坐下來,其他的少年們還是有些無措,是站着呢還是坐下來?薛青已經開口了。
“大家,好久不見了。”她含笑說道。
是啊,除了張蓮塘柳春陽裴焉子等幾個入朝爲官的,偶爾見過她一兩次,楚明輝張雙桐這些大概從去年薛青夜街遭到狙擊後,就再沒有見過了。
快要一年了吧。
這一年後再見,天翻地覆。
不見面倒還覺得一如先前,突然見面了,反而覺得陌生了。
該說什麼?怎麼說?
室內再次鴉雀無聲。
薛青道:“今天我來,是讓大家看看,我。”伸手輕拂袖在身前,對衆人微微一笑,“我是長這樣的。”
噗嗤,不知道哪個沒忍住笑出聲。
室內便再次騷動,大家一頓亂看找是誰,有的神情繃着,有的似乎想跟着笑。
薛青已經看向張雙桐:“張雙桐,我長這樣怎麼樣?”
張雙桐手指揉了揉鼻頭,道:“還行吧。”
薛青忽的從袖子裡拿出一個小銅鏡舉在眼前照着端詳,道:“我覺得很不錯啊,挺好看的。”
這一次更多人噗嗤噗嗤忍不住笑出了聲。
“三次郎你真是...”更有楚明輝脫口道,話說一半又嘿嘿笑了停下。
“好看不好看的不是什麼大事啊,你,你不要變成女孩子,就在意這個了。”有一個少年大着膽子道。
薛青依舊握着小鏡子,看向他道:“不是的啊,雙桐少爺沒變成女孩子,不也天天在意這個?”
這一次室內鬨的大笑起來,夾雜着張雙桐喂喂的聲音,凝滯拘束的氣氛頓消。
在一片笑聲中薛青擡擡下巴點了點,有個少年下意識的伸手將身邊空着的圓凳一推,圓凳向薛青滑過來,薛青擡腳停住青袍一撩坐下。
“我的事大家都已經知道了,今天我來讓大家看看,我真正的樣子。”她說道,“還有,也讓大家看看,我的傷好了,無須掛念。”
從少年薛青變成了少女帝姬,期間發生的事少年們或者親身經歷或者聽說,此時一句讓大家看看我,便是讓衆人看到這件事的結果,過往種種無須多敘,有些事也不能詳敘,此一言概之,塵埃落定,簡單明瞭。
少年們心領神會,雖然還有些不知道怎麼說話,但心情已經不似先前那般拘束無措緊張茫然.....
眼前的人是陌生的,但還是熟悉的。
“殿下還可以隨意出宮嗎?”
“門外是不是高手遍佈?”
“那我們這裡是暴露了嗎?”
室內響起七嘴八舌的詢問,是玩笑也是好奇。
“殿下當然不可以隨意出宮。”
“薛青可以呀,高手,天下還有比我更高的高手嗎?”
“雖然我是第一次來,第一次用你們當初告訴我的暗語,但保證萬無一失,不會有人發現。”
女聲清亮回答的乾脆。
“還有啊,我認識你們的時候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真的嗎?你也被瞞着?”
“我是在考完縣試後才知道的。”
聽到這句話,張蓮塘哦了聲,道:“所以,你才突然離家跑了兩次。”
提到過往少年們都熱鬧起來。
“對對,我記得,落水那次吧?說是什麼抓魚。”
“還有騙人說去上學,結果被青霞先生找到家裡揭破了,還騙了蓮塘少爺。”
薛青笑着點頭,是的,就是那時候。
“原來是要去京城報仇啊。”少年們感嘆道。
嗯,這個麼,就永遠是個秘密了,薛青含笑點點頭。
“那你是什麼時候知道自己是女的?”有少年脫口道。
話音落就被身邊的同伴們擡手打。
“你糊塗了不是。”
“問的什麼傻話!”
“啊啊,我錯了,我只是順口...”
薛青哈哈大笑。
.....
.....
“殿下,什麼時候登基?”
一番過往閒談說笑中,有人問到了現在。
薛青道:“應該是下個月吧。”看向張蓮塘,“先前王相爺與我說了,選了三個日子,待欽天監再斟酌。”
張蓮塘點頭道:“昨日選定了,十一月十三,這樣殿下就能以天子身份主持冬至大典。”
薛青嘻嘻一笑:“那我下個月就當皇帝了,要上朝了。”
皇帝啊,室內的少年們從過往回到現在,看着在身邊坐着的少女。
他們,現在跟皇帝坐在一起啊。
她做皇帝了,他們接下來做什麼呢?
“殿下要上朝主持天下了,我等更要繼續好好讀書了。”張蓮塘道。
薛青道:“是啊。”環視衆人,“做官的好好做官,讀書的好好讀書,孤不負青霞先生教誨,你們也要不負青霞先生弟子之名。”
這是她進來後說的第一個孤的自稱。
但奇怪的是,衆人並沒有覺得生分緊張。
“我說過,我是在縣試之後才知道我的身份。”
“我們知知堂結社在前,當初爲讀書而立,便永爲讀書而存。”
“我們讀書,是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
“天地無心,我們求立。”
“生民有難,我們求命。”
“聖學旁落,我們求正。”
“不管是曾經還是現在,不管將來是爲官還是爲他業,知知堂是爲讀書而存在,吾等此志不改。”
室內桌椅響動,在座的諸人都站了起來,神情不再無措拘束,肅重又激揚。
“吾等此志不改。”他們齊聲說道。
薛青坐在圓凳上,看着高高低低的年輕人們,站起身來。
“孤,此志亦不改。”她說道。
......
......
繁華夜色的掩蓋下,年輕人們的身影三三兩兩接連離開了書鋪。
“春陽啊。”
站在書鋪門口,薛青將披風繫上,想到什麼回頭喚道。
正接過店夥計遞來的書卷的柳春陽看過來,遲疑間,薛青已經衝他招了招手。
“什麼事?”柳春陽走過來低頭看着腳尖道。
“你回來的正好。”薛青靠近他,手攏在嘴邊低聲道,“我有件事要你幫忙。”
是吧,所以說,回來就是能幫忙,柳春陽嗯了聲,感覺那女孩子更貼近,附耳低語幾句。
“記住了吧?”薛青說完,站直身子道。
柳春陽點點頭,看她一眼嗯了聲。
書鋪門頭懸掛的燈下女孩子微微一笑,柳春陽收回視線,將披風裹緊走開了。
看着柳春陽消失在街上的人羣中,站在一旁的張蓮塘道:“走吧。”
薛青轉頭對他一笑,擡腳邁步。
兜帽遮住的面容,二人一前一後相錯一步穿行在夜市上,身後書童甩着袖子跟隨。
“上朝的事還不急嗎?”張蓮塘道。
薛青道:“不急啊。”
“連登基的日子我都比你先知道了。”張蓮塘道。
先前的對話啊,張蓮塘還是那麼細心,薛青轉頭看他,兜帽下眼睛彎彎一笑,道:“真不急,這些都是小事,就算我知道不知道,登基都是我。”
那倒也是,張蓮塘一笑。
“蓮塘哥你不用擔心,現在我很多事都不熟,有人替我做事,挺好的。”薛青又道,對他眨眨眼。
這沒有什麼啊,我只是不太熟,我看三次就好。
張蓮塘想到那時候邀請薛青參加蹴鞠,這個小個子就站在場邊安靜的這樣說,然後,接下來的事都證明了。
不熟的事,只要她願意,她都會做好,無人能擋。
那時候,他跟她也不熟,從沒想過要爲她做什麼事。
你跟我不熟,你要是跟我熟了,就會跟我要好,那小少年神情平靜的說道。
是的,跟她熟了就好,就沒有人想要欺負她,或者不想,或者,不能。
張蓮塘一笑,擡手敲了下她的頭。
“走了。”他道,越過她向前而去。
薛青擡手按住額頭,道:“怎麼什麼時候都帶着扇子啊?這大秋天的。”
前方路口張蓮塘停下腳。
“還有一件事。”他想到什麼轉過頭。
薛青跟上站在他面前看着他。
“曲白曲大人,想要見...您。”張蓮塘道。
您。
薛青道:“爲了陳盛麼?”
張蓮塘點頭沒有再說話,這件事他不便也不能說話,更不能問薛青見不見,這一聲您,相談的不再是過往,身份也不再是同窗。
薛青點頭道:“我知道了。”對他微微一笑。
張蓮塘亦是一笑低頭轉身,他要去的方向在另一邊,剛邁步又被薛青喚住,轉過身來,看到街口的路燈下薛青摘下了兜帽。
這邊已經離開了繁鬧的夜市,偶爾有行人匆匆走過。
燈下少年女郎面容如玉,眉目含笑,青衫布袍,清麗出塵。
“蓮塘哥,比起上一次,這一次的我如何?”她笑盈盈問道。
上一次麼?
王家大宅,空中懸吊死屍,人仰馬翻混亂之際,那一頭撞在懷裡的濃妝豔抹絢麗奪目的女子,張蓮塘微微一笑,認真想了想。
“現在好看。”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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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的更新就自然在晚上了,正好放假了,大家不用早起看更新了,麼麼噠,假期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