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尋袖手站在一塊巨巖之上,看着萬頃冰封的天馬湖,湖冰之上還覆着厚厚的一層雪,天地皆是素白。
一縷殺氣凜冽襲來,陳尋不用轉身,就感應到殺氣騰騰的樓礁已在百丈開外。
滄瀾大地,真陽境九重者,沒有五萬也有三萬,真正能得機緣突破晉入還胎境,不過百一。
而那些滯留在真陽境九重巔峰的修者,雖然苦苦不得突破,但他們之間的實力依舊存在極大的差距,有些甚至可以說是天壤之別。
樓礁二十年前就入學宮,後以玄衣弟子的身份在宿武尉擔任十年客卿,近年又到弟子別院擔任執事,頗得蘇全的信任。
就算樓礁未能突破晉入還胎境,但以他浸淫數十年的修爲,所學博雜,實力在真陽境巔峰修者之中,也是翹楚。
然而陳尋今日激怒樓氏,逼樓礁與他決一死戰,不是爲鬼奚部暗中挑唆散修跑到尋仙齋挑釁一事。
他隨青木道人枯守石嶺,修煉一年半有餘,單純以氣力而言,真陽境難逢敵手,但戰場搏殺並非全靠氣力,殺敵制勝的因素很多。
他到底能不能做到真陽境無敵,還需要一場死戰檢驗。
樓爻今日代樓適夷邀戰,陳尋也是避無可避。
不過,這對他來說,是一件好事。
樓適夷身具荒古血脈,想突破晉入還胎境極難,陳尋猜測他此時應還停滯在真陽境九重。
此時交手,即使樓適夷可能會有青陽子所賜的法器,但於陳尋而言,至少要比拖到樓適夷晉入還胎境再戰要強一些。
荒古血脈想破開肉障極難,但也非完全沒有捷徑可走。
當年蘇棠就是蘇家老祖親自出手採得一株九葉芝,而得順利晉入還胎境。
樓適夷拜青陽子爲師,青陽子雖不及蘇家老祖,但在滄瀾也在三五人之列。
故而,無論是修煉功法,還是修煉資源,樓適夷破開肉障、晉入還胎境的速度及可能性,都要比他大。
此時不戰,待樓適夷突破晉入還胎境再戰,陳尋的勝算更是渺茫。
就算爲數日之後、可能在他與樓適夷之間爆發的死戰作鋪墊,陳尋今日也要跟樓礁決一高下。
陳尋徐徐轉身,就見樓礁身形像鬼影一般詭異欺來,笑道:“這麼急於過來送死了?”
“看你還能狂妄到何時?”樓礁冷哼道。
“我是不是狂妄,就怕再過片刻,你沒命知道。”陳尋起拳鶴立迎敵,氣勢與山嶽相融,但嘴皮子也沒閒着。
“樓礁、陳尋決戰天馬嶺,出嶺巔百丈方圓者,敗。敗者亡、勝者生。他人皆不得以此事生釁,違者與學宮爲敵;學宮長老蘇孚琛、蘇靈音,爲此戰鑑證。開戰!”
陳尋擡頭往滄月小樓方向看去,就見樓離面窗而立,臉揹着樓裡的燈光,藏在陰翳裡,說話的聲音透漏陰柔殺氣,心想這雜碎還真是陰險,怕他遊鬥,故意將比鬥場限制在百丈方圓之內,還是對樓礁有利。
也不知道樓離施展何等功夫,就見一道靈光罩來,圈入石嶺百丈方圓的地方。
樓離“開戰”二字剛落,樓礁即用左掌拍向自己的胸口,將一身帛衣震裂,露出赤裸的胸膛。
也不知樓礁修煉何種魔功,就見他的手指在自己的胸口疾速虛畫,手指畫過,血脈筋絡就都浮凸出來,形成一張面目猙獰、詭異到極點的圖騰像。
“巨魔傀儡術!”
陳尋在《滄瀾雜錄》裡看到有着此功的介紹,此功施展他人身上,以點燃命元爲代價,將身體內的潛能完全激活起來,即使三歲幼兒,全部命元在極短時間爆發出來,也能有千斤之力。
陳尋沒想到樓礁要跟他決一死戰,竟將此術施展自己身上。
就見樓礁裸露在外的肌膚,像是抹了一層烏漆,渾身的肌膚像是鐵塊一樣,漸漸的隆起,雙目赤紅似鮮血流淌,十足就像一樽巨魔傀儡踏足站在山脊之上,透漏兇狠暴戾之氣,震撼天地。
樓礁施展巨魔傀儡術,狀如瘋狂,喉嚨裡發出野獸一般的低吼,就魔焰兇悍的往陳尋撲來。
樓礁身形極速,破開空氣彷彿帛衣被快速撕裂,發出滋滋的響聲。
陳尋似被樓礁兇悍之氣震憾,未有什麼動作就叫樓礁欺至身前。
見樓礁雙手虛張,有如魔爪抓來,陳尋身形一矮,躲過必死一擊,搗拳直擊,衝樓礁胸口轟去。
樓礁狀如瘋魔,也不躲閃,魔爪橫掃。
陳尋一拳如錘,重擊樓礁胸口,他這一拳有萬斤之力,然而就像是打在極其堅韌厚實的繭皮上,力道根本無法透過皮肉,還沒有衝擊到樓礁體內的五臟六腑就被御開。
陳尋還以爲樓礁以法術見長,未曾想在巨魔傀儡術加強之後,樓礁的肉身會如此的強悍,渾身皮膜之堅韌,竟堪比兩重符甲護體。
陳尋爲換這招,躲閃也是稍微遲緩,肩膀上的衣服“哧啦”一聲,就被樓礁的魔爪抓裂,肩膀上留五道深可見骨的血痕。
真正站在真陽境九重巔峰的高手,真是不容小窺,陳尋閃身避開樓礁掏心攻肺一擊,也覺得樓礁的拳爪之強真是驚心動魄,此時的樓礁完全就像是被巨魔附體,要不是他在石嶺隨青木道人修煉一年有餘,今日絕對要給樓礁擊殺當場。
樓礁與陳尋激戰在三四里外的天馬湖之巔,但這點距離對於擠到滄月小樓四樓的諸多散修而言,根本就算不上什麼。
天空圓月皎皎,照徹素白大地,陳尋與樓礁一拳一掌,都在衆人的關注之下。
“巨魔傀儡術!樓礁他是瘋了,難道這一戰打贏,他也不想活了?”有散修見多見識,當下就認得樓礁實以自己的命元爲代價,施展此等魔功,都倒吸一口涼氣。
就算樓礁能在短時間內擊殺陳尋,魔功反噬之威,也絕對會叫他付出慘重的代命。
“什麼是巨魔傀儡術?”有人不明所以,直覺遠在三四里外的樓礁,就給人魔焰滔天之感,暗感陳尋危矣。
“巨魔傀儡術,以命元獻祭,能將全身的潛能完全激發出來,如神魔附體。中階蠻武的潛力完全激發出來,兩臂就有萬斤之力,你說樓礁施展此術,會有多強?”有人倒吸着涼氣解釋,“我只聽說雲洲軍中武修都修煉此術,戰場廝殺,就是天元境、元丹境的絕世強者都有可能殞落……”
“你看樓礁雙拳,彷彿抹了一層血光似的,這又是什麼魔功?”
“血戰星空拳!好呀,樓礁在宿武尉府近二十年,果然是學了不少好東西,陳尋這次真是踢到鐵板上去!這血戰星空拳也是務求傷敵、不惜自傷的玄功,施展出來,似有星辰之力聚於拳腳之上,威力極強,修煉到極致,一座石山都能數拳打塌下去。樓礁的血戰星空拳雖然纔是剛入門,但對真陽境修者而言,真是太強了。今日除了頂樓諸尊外,我看今日滄月小樓內,無一人能是樓礁之敵。恐怕是剛晉入還胎境的強者,都未必能將樓礁拿下!”
看着陳尋在樓礁招招剖腹挖的攻勢之下,只能極其勉強避開要害,但身上已是鮮血淋漓、傷痕無數,隨時都有可能被樓礁一拳打中要害,從此倒地不起。
看見這樣的情狀,不要說樓下的散修頻頻發出驚歎,就是頂樓的諸尊也覺得驚心動魄。
“姜樓主,你現在覺得誰的勝算更大一些?”紅須胖翁蘇孚琛見樓礁拳拳斷腸碎腦,忍不住得意的出聲問姜冰雲。
姜冰雲俏臉從容。
陳尋是青峰看好的人,但她剛纔已經出言阻止,算是盡了情份,陳尋不知好歹,硬要與樓礁決一死戰,就算死在城外,她不會爲這個今日才見一面的少年,有任何的傷心。
只是蘇孚琛得意忘形的譏笑,叫姜冰雲心中不悅,笑道:
“是啊,我可是沒想到樓執事竟然學得巨魔傀儡術跟血戰星空拳兩種絕藝呢?不過能讓陳尋以大鵬秘拳抵擋這麼多招,就算樓執事勝,也沒有什麼好光彩的呀!”
“容樓爻說一句。今日要不是陳尋太狂妄了,太不知進退,逼樓礁跟他決一死戰,樓礁也不會以強欺弱!”樓爻說道,“青璇師妹,你覺得樓執事今日還能有其他選擇嗎?”
青璇凝眉看向窗外,見陳尋險象還生,怕是三五招之內隨時都有可能被打得頭裂肝碎,就算他能時時逃過要害,就這情形也支撐不了多久,就會血盡而亡。
乾爹、葛異都說陳尋是極聰明的人,青璇也想不明白,他今日爲何如此狂妄,竟然這樣將自己逼到死路上,這情形就算是冰雲姨想阻止也不可能了。
“師父!”看到陳尋險象還生,隨時都有可能被樓礁擊塌,千蘭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回頭喊蘇靈音,情知此時能救陳尋性命,只有師父的了。
“沉住點氣!”聽着衆人議論紛紛,蘇靈音也走到窗前來觀戰,聽得千蘭又出聲求她救人,冷着臉訓斥了一聲,見蘇孚琛、樓離等人臉露得意之色,又忍不住說道,“此戰說勝負還早。”
“啊……”姜冰雲都有些訝異,不明白蘇靈音爲何說此時說勝負還早,明眼人都能看出陳尋完全處於劣勢啊。
“我沒有想到陳尋竟然是跟左青木修行,”蘇靈音想起往事,情不自禁都有些感慨,說道,“大鵬秘拳雖然稀疏平常,但左青木四十歲時,據大鵬秘拳另創立七十二散手拳……”
“左青木那七十二散手,也稀疏平常很啊,”蘇孚琛不屑的笑道,“他要真是天資驚豔的人物,也不會三十年都不能晉入還胎境了。七十二散手連武修秘拳都算不上,陳尋此子想以七十二散手跟血戰星空拳對抗,也絕無可能。”
蘇靈音不跟蘇孚琛爭什麼意氣,只是從容的跟姜冰雲、千蘭繼續解釋道:
“千蘭叔祖創立七十二散手,是算不上什麼強橫玄功,但能叫真陽境的武修,將氣血修煉圓融無礙。陳尋能在樓礁的強悍攻勢之下,時時避開要害,實是已得七十二散手的精髓!現在就看他能不能支撐得更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