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螟蛉義女
“啊——”
“謝靜羽,你幹嘛故意推我?”
姬十二正準備下馬車,前面卻傳來一陣驚慌失措的尖叫,他和酈王循聲望去。
“發生何事了?”
熊大最愛湊熱鬧,朝他們一抱拳:“屬下去看看。”
見姬十二肯下馬車了,酈王放心了,他眯着眼睛看着喧譁處,聲音低沉地開口:“是謝氏姐妹。”
姬十二立刻皺眉,絕美清冷的臉上透着幾絲不悅:“她們又怎麼了?”
酈王瞭然地笑了笑,有些促狹地壓低嗓音:“放心吧,她們再怎麼也不關你的事,你只關心卿卿就夠了。”
姬十二想捶地——他這老丈人的口吻是怎麼回事,莫不是真以他的老丈人自居了?
這時,顧還卿撩開了馬車簾子,側身往外張望:“靜媚和靜羽怎麼了?”
“外面風大,你快進去!”姬十二和酈王的注意力頓時都放到她的身上。
姬十二馬車都不下了,轉身擁着她往裡走:“管她們怎麼了,她們由宮少陵負責,有事也是宮少陵去看,你只管好生歇着。”
顧還卿很無奈,外面看着北風呼嘯,一片銀裝素裹的模樣,其實不怎麼冷,且她身上又圍着暖和的狐裘,又不是紙糊的人,哪裡就吹着了?
不過,她的肚子……是有點大——她自己可能不覺得怎麼樣,只是覺得挺着個大肚子有點累,顯得很笨拙,但在姬十二和酈王等人的眼裡,她的一舉一動都充滿危險,讓人心驚肉跳。
她也就不折磨他們那點薄弱的視覺神經了,但還是不放心地對姬十二道:“趕緊讓宮少陵去看看,我聽靜媚哭的那麼厲害,靜羽一直沒出聲,估摸事情不小。”
這次一起去洛湖的,除了雲緋城,還有謝家人,不過因爲姬十二刻意放緩了行程,謝家的那位三叔公要早點回到族裡,便帶了另外兩個謝家子弟先行一步,至於謝承峰和謝氏姐妹,則和他們一道。
謝靜媚救過宮少陵,而今謝家有難,宮家也不能坐視不理,於是宮震儒命宮少陵帶上護衛,護送着謝氏三父女回鄉。
有宮少陵出頭,姬十二樂得輕鬆。
“知道知道……”他一派敷衍的語氣。
謝靜媚豈止哭的厲害,簡直是聲嘶力竭,撕心裂肺!不知道的人,還以爲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謝靜羽蹲在車轅旁的雪地上,一臉無奈地看着她。
一陣冷風吹來,卷着幾片枯葉和風沙,她側着臉,伸手拂開枯葉,去扶謝靜媚:“姐姐,地上冷,當心雪化了浸溼裙子,我先扶你起來,有什麼話咱們去馬車裡說。”
“誰要你扶?”謝靜媚用力打開她的手,打的她的身子往旁邊一斜,氣憤地衝她叫道:“推我下車的也是你,這會子在這裡假惺惺要扶我起來的也是你,你倒是會做好人!你怎麼不還用點力,把我推的摔死了算了!”
“姐姐,我沒有推你。”
謝靜羽都要跟她跪了,要她說多少遍,她真的沒有推她!只不過方纔馬車一停,謝靜媚急着要下車,可是由於馬車沒停穩,她一個踉蹌便要摔下馬車,那模樣實在危險。
情急之下,她伸手拉了她一把,結果謝靜媚衝力太大,還是掉下了馬車,連帶着她也摔下來了。
雖然摔的有點疼,好在沒大礙,她轉身就爬起來了,可謝靜媚好像摔的很嚴重,半天都沒有爬起來,也不讓人扶她起來,只一臉痛苦的皺着臉,哭的悽悽慘慘。
關鍵是,她好像誤會自己了,一個勁兒的指責她不該推她,害她傷成這樣。
可她真沒推她啊!
謝靜羽只覺百口莫辯。
兩名健壯的青衣婆子也在一旁束手無策,不時小聲的勸兩句,想讓謝靜媚起來,奈何謝靜媚恍若未覺,只半伏在雪地上嗚嗚咽咽的哭泣。
婆子們也很無奈,又不好生拉硬拽,只好陪着站在風口裡吹冷風。
“這是怎麼了?”一道溫潤醇和的嗓音由遠及近的響起。
“宮大哥!”
“……宮大哥。”
見宮少陵來了,謝靜媚立刻用手半撐起身子,謝靜羽慌忙去扶她,又被她一把撥開:“不用你假好心!你不就是想摔死我嗎?看見宮大哥來了,你這纔想起要扶我,兩面三刀的,不嫌做作的慌嗎?剛纔推我的那勁頭上哪去了,你真是噁心!”
謝靜羽的手背上被她尖利的指甲劃過,火辣辣的痛,她垂下眼簾,抿了抿凍的有些乾燥的脣,不聲不響的用袖子把手掩上。
“宮大哥,你怎麼來了?”謝靜媚一邊委委曲曲地拿袖子抹眼淚,一邊抽抽咽咽地問宮少陵。
宮少陵着一襲做工考究的寶藍色的夾棉長錦袍,繫着一件月白色的繡金滾毛披風,頭戴玉冠,腰上掛有垂纓及一枚晶瑩剔透的玉佩壓着下裳,均隨着他的步伐輕微的晃漾,嫺靜儒雅,溫潤如玉的貴公子氣度被他詮釋的淋漓盡致。
他長身玉立於雪地上,傲挺如一隻鶴,華貴的披風的下襬隨風飛揚,他眉目沉靜,神情溫和,看着地上的謝靜媚,柔聲道:“地上都是雪,不冷嗎?”
轉頭又吩咐兩個婆子:“還不扶謝大姑娘起來。”
兩個婆子諾諾地去扶謝靜媚,謝靜媚卻皺着小臉,可憐兮兮地小聲抽泣:“宮大哥,我腳踝疼的厲害,怕是斷了……一動就鑽心的疼,這可怎麼辦呀?”
“……嘶!”謝靜羽瞪着謝靜媚倒吸了一口涼氣,沒什麼底氣地掃了宮少陵一眼,又飛快地垂下頭。
“斷了?”宮少陵眉心微蹙:“這麼嚴重?”
“你們派一個人去找裘大夫過來給謝大姑娘看看。”他吩咐自己的隨從大虎和大勇。
隨後,他的目光從謝靜羽的身上掠過,略有責備之意,卻並沒有說什麼,只溫言對地上垂頭抹淚的謝靜媚道:“還是先上馬車吧,地上怪冷的,有什麼事,等裘大夫來看過你的腿再說。”
謝靜媚低低的嗯了一聲,十分委屈的咬着下脣,微翹着蘭花指把散落到臉上的青絲輕輕別回到耳後,隨後把皓腕伸向宮少陵,姿態恁是可憐:“宮大哥,你拉我一把。”
宮少陵頓了頓,雙手反剪身後的姿勢未變,只微一側頭,對那兩個欲彎身的婆子道:“抱大姑娘上去吧,手腳輕一點,別弄疼了她。”
謝靜媚伸在半空中的手腕一僵,目光微微的閃爍,貝齒陷進脣肉又深了一分。
謝靜羽正覺鬆了一口氣,剛擡起頭,卻見身一道灰褐色的身影狂卷而來,帶起一陣夾着雪沫的冷風:“媚兒,你怎麼了?”
謝承峰迴來了,他將才去前方打探敵情去了。
“爹……你可回來了!”一看見謝承峰,謝靜媚抹去的眼淚又流了出來,一下子把臉都打溼了,幾綹青絲還黏在臉側,哽哽咽咽地道:“女兒,女兒的腿……腿可能,可能……”
“腿怎麼了?”謝承峰一臉焦急,十分緊張的看着女兒的腿,脣上的黑色短髭因神情緊繃都快根根張開了:“快說啊,你的腿怎麼了?”
“只怕是……是斷了……”話音未落,謝靜媚臉上頓時滑下淚千行,閉着眼睛十分傷心的痛哭抽咽起來。
“怎麼搞的?好端端的,你的腿怎麼會斷?”謝承峰的臉色都變了。
宮少陵道:“可能是下馬車的時候不小心,絆到了,所以摔下馬車了。”
“不是絆到的……”謝靜媚一邊抽咽,一邊弱弱地分辯:“我下馬車通常都很小心的,怎麼會被絆着。”
“究竟怎麼回事?”謝承峰下意識的去看謝靜羽,皺着眉頭質問:“你姐姐說不是絆的,那她是怎麼摔下馬車的?還把腿都摔斷了?”
“我……”謝靜羽站起身,垂着頭,嘴脣動了動,終是一句話也沒說。
她這樣,越發顯得做賊心虛,謝承峰盯着她的目光越來越狐疑,眼裡的怒氣慢慢凝聚:“怎麼不說話?難不成還有什麼難言之隱?你們不是坐同一輛馬車嗎,她怎麼摔下來的你未必不清楚?不會是你推……”
“爹,別問了。”謝靜媚的小臉皺成一團,搭着僕婦的手動了動身子,痛苦的呻吟兩聲:“羽妹也許只是不小心,並非有意,要怪也只能怪女兒運氣不好,擋在羽妹的前頭,又沒有及時的給羽妹讓路,因此才……”
不容她說完,謝承峰已經生氣的對謝靜羽叱道:“我就說是你!看你這心虛的樣子,我就知道八成與你脫不了干係!你怎麼就那麼喜歡欺負你姐姐?真沒見過你這樣當妹子的,老是和你姐姐過不去,她招你惹你了,你要這樣對她?”
“啪!”他揚起蒲扇大的巴常,狠狠地扇在謝靜羽的臉上,扇的謝靜羽一個趔趄,差點撲到在地。
“……”一旁的宮少陵忙擋了上去,欲拉住他:“謝叔!”他沒料到謝承峰說動手就動手,只以爲他教訓女兒就動動嘴而已,誰知他還真打……
轉頭去看謝靜羽,對方卻已站穩了身子,正捂着被打的紅通通的臉,垂着頭,一動不動,長睫低覆的雙眸裡有淚光閃爍,卻忍着沒有掉下來。
謝承峰卻還在大聲的罵她:“上次你害媚兒跌到陷井裡,一條小命就差點沒了!再上次,你害她掉到山溝裡,那些刺樹和荊棘把她的臉都劃出好幾道血口子,弄得她都差點毀容,好不容易纔調養好。再上上次,再上上上次,你害你姐的次數罄竹難書,天理不容!我都不稀得說你了!”
他怒氣衝衝的指着謝靜羽的鼻尖:“這出門在外的,你說你就不能收斂點,非要這麼變本加厲的欺負她!幾次把她害的那麼慘還不夠,你還琢磨着想害死她還是怎麼着?居然喪心病狂的把她推下馬車!你說你還是個人嗎?”
“小小年紀,卻如此蛇蠍心腸,我謝承峰是倒了八輩子血黴纔有你這麼個女兒!早知如此,我當初悔不該……”
他忽然住了口,挺莫名其妙的,接着卻伸手去探謝靜媚的腳,嘴裡低咒連連。
周圍看熱鬧的如熊二等幾個傢伙和下人們都怔住了,面面相覷,也有幾道譴責的目光落在謝靜羽的身上,謝靜羽卻恍若未覺,只任謝承峰喝罵,半個字都沒有辯駁。
反倒是謝靜媚一臉歉意地看了看衆人,擦了擦臉上的淚,柔聲細氣的勸他爹:“爹,您別說了,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您怎麼能當着外人的面如此數落妹妹?那妹妹以後還要不要做人了?過去的事就過去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嗎,縱然是腿斷了,也總有長好的一日,是不是,您說您這又是何苦呢?有什麼話,咱們私下說說足以。”
“你總是一味的護着她,讓着她,你心地善良,拿她當妹子,她若知道好歹也就罷了,可你看看她這不遜的樣子,是個明事理的嗎?”
謝承峰依舊很生氣的打斷她的話:“這次她能推你下馬車,下次還不知道能幹出什麼出格的事兒,不狠狠給她一個教訓,早晚你這條命會交待在她手裡。”
雲緋城來的遲,恰好看到謝靜羽捱打的一幕,嚇得直吐舌頭,下意識的就想衝上去,卻被謝輕衣拉住:“人家嚴父教女,你想幹什麼?”
雲緋城頓時犯難了,這是人家的家事,她不明就理的,且又是外人,着實不好充英雄。
稍一琢磨,她轉身就往回跑,謝輕衣跟在她的後頭,面無表情地叮嚀:“慢點,路滑,當心摔着。”
姬十二正吩咐人到前面的山坳處紮營,他決定今日不過紅葉谷了,就近埋鍋造飯,吃飽了再說。
若紅葉谷的殺手耐心足夠,那他們便繼續在紅葉谷裡等吧;若他們等的不耐煩,大可殺將過來,他在這裡以逸待勞,以不變應萬變。
酈王也在一旁指手畫腳的出主意,遠遠看見雲緋城跑來,後面跟着亦步亦趨的謝輕衣,他英俊不凡的臉上立刻露出了不贊同:“這個謝輕衣,老這麼明目張膽的霸着緋城,成何體統?”
關你什麼事?人家還沒有認你這個爹呢!
姬十二看酈王的眼神都要刀光劍影了。
酈王一無所知,自顧自的對着迎面而來的那對少男少女搖頭嘆息:“不行,他們兩個尚未訂親,成日這樣形影不離的,對緋城的閨譽必是有影響,我得提醒提醒輕衣那小子,行事給我規矩點。”
原本姬十二挺樂意他去管謝輕衣的,有謝輕衣分去酈王的一半注意力,他也樂得輕鬆,只是又不想讓酈王那麼得意——白得一個女兒還有一個女婿。
因此他壞心腸的打算不說出來了,只對酈王道:“人家那是貼身護衛,貼身護衛不形影不離,如何保護主子?”
“主子?護衛?謝輕衣那種護衛誰用得起?你少給他找理由了,他如今哪還是護衛?明着保護緋城,實則順理成章的佔緋城的便宜,這小子精怪着呢!不行,我得說說他。”
姬十二覺得搞不贏他——橫也是他有理,豎也是他有理,他多跟他說一個字都嫌心累!
索性上馬車去陪顧還卿,可雲緋城比他還快:“十二,你先別進去,我找卿卿有事。”
“……”姬十二。
不愧是父女倆,都見不得他好。
雲緋城跟顧還卿好一通形容,只差把謝承峰形容成“四大惡人之首的惡貫滿盈”。
“你是不知道啊,他那巴掌!”她的雙眼在馬車內左右搜尋,想找出可以跟謝承峰的巴掌相比擬之物,嘴裡嘖嘖嘆息:“他可真狠心,靜羽的臉都被他摑成豬頭了。”
“真打?”顧還卿也有點訝異。
“比珍珠還真!我長這麼大,我爹連根指頭都未動我。”她還蠻慶幸:“好在我沒有親爹,如若親爹都跟靜羽的親爹一樣,這爹不要也罷。”
沒親爹你是從哪兒來的?這種不切實際的話也只有她說的出來。
“靜媚跟靜羽怎麼回事?”她皺起眉頭思索:“我原本以爲她們是一對感情極好的姐妹,她們素日表現給我們的樣子也是,兩人相互扶持,相親相愛,走哪都寸步不離的,怎麼到了她們的爹嘴裡,卻是靜羽老在害靜媚呢?”
“約摸是裝給我們看的。”雲緋城把頭挨近她的肚子,聽了聽,又摸了摸,感覺沒動靜,便直起身子:“我原本也以爲她們姐妹情深,可暗地裡觀察了幾次,她們兩個怪怪的,總覺得不那麼融洽,可我每次問靜羽,她都不說,嘴巴可牢了。”
這是讓人費解。
“你不瞭解她們,輕衣也不瞭解嗎?”
“輕衣他說……”雲緋城遲疑了一會兒才道:“他說……靜媚的娘和靜羽的姨娘本就水火不容,這還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是,靜羽並非謝家的孩子,她的姨娘其實只是她的小姨或者哪個遠房親戚,相當於她只是在謝家寄居,故而她的處境可能不太好吧。”
“寄居?處境不好?”顧還卿眨了眨眼睛:“可我看謝家人非但讓她姓謝,在未發生今天這件事以前,他們對靜羽非常好啊,包括那個……輕衣的三叔公,都對她很疼愛的樣子。難道只是表面?看着不像啊?”
“不是表面,輕衣說他們對靜羽都很好,謝氏族內鮮少有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都拿她當真正的本家人看待。”雲緋城只覺得腦瓜子不夠用:“而且謝氏這一代的家主對靜羽格外的疼愛,別人也不敢怠慢她,我想,可能是她太得家主的喜歡了,所以靜媚……呃,靜媚有點妒忌她吧。”
是這樣嗎?顧還卿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不禁託着腮琢磨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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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這個大概不用軒娘提醒了,都知道是誰了。
謝謝親yyf4600 投了2票(5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