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州離京城說遠不遠,說近不近,騎馬快一點,坐轎大概要六七天的時間,慕明月已與姬昊定婚,完婚的日子也近了,本該安心呆在新州待嫁。
不過慕雲舒如今被貶黜,心情抑鬱,外加兒子下落不明,死活不知,所以縱然慕明月能嫁給寧王世子,他壓抑的心情仍舊未能釋放,整日長吁短嘆的,也無心替慕明月置嫁妝,只吩咐管家打理一切。
慕明月人窮志不短,既能重返京城,她自然希望自己嫁的風風光光,於是索性自己偷偷上京一趟。
一是替自己採購一些時下比較時興的衣料首飾;二是探探京城最近有無異向。
果不其然,纔來,便聽到這麼一則有趣的消息。
測謊書是嗎?就是不知道是誰說謊!慕明月靜坐轎內,嘴角緩緩勾起一抹豔麗的笑容。
兩天之後,天還矇矇亮,東方纔露出點魚肚白,樊府的門房便收到一張摺疊得整整齊齊的紙條。
來者是個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男子,一身黑色的連帽斗篷,大半張臉都掩在黑色的帽子裡,炎熱的季節這樣穿顯得很怪,卻指名點姓要他將紙條交給樊夫人或者樊太師。
門房覺得此男子既古怪又來歷不明,而且很莫明其妙,當朝太師府豈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登門造訪的麼?便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誰知那男子卻冷冷地道:“這張紙條能救你們樊五小姐的命,倘若你不讓太師和夫人知曉,你們五小姐出了什麼事,就不怕滿府的主子唯你是問?”
男子語氣嚴厲,氣勢十足,最主要的是事關五小姐的性命——眼下整個樊府籠罩在愁雲慘霧中,不光主子的日子不好過,連下人的日子也不好過,若真有人能救好五小姐,老爺和夫人一定高興死了。
於是儘管滿心疑惑,門房端詳了男子和紙條片刻,還是收下了紙條。
樊夫人正心焦如焚,丫鬟拿來紙條,她揮了揮手,壓根不關心也不在意。
然而當丫鬟稟報與五小姐有關,她立時一把搶了過來,瞪着哭得又紅又腫的眼睛問丫鬟:“跟儀琳有關?誰送來的?”
丫鬟緊張的搖了搖頭,小心翼翼地道:“門房道是一個男子,送完紙條就走,他叫人追出去便沒人影了,只讓夫人和老爺仔細瞧瞧上面寫了些什麼。”
“好像……好像……”丫鬟咬着脣,本想有所保留,卻還是沒膽隱瞞,只好照實說了:“送紙條的人言明這上面有救五小姐的方法。”
“什麼?”樊夫人立刻瞪大眼睛,隨即回過神來,慌忙打開紙條。
“世上本就沒有什麼測謊書,這只不過是軒轅王妃妒忌成性,不想讓軒轅王迎娶樊五小姐爲側妃所撒下的一個欺世大謊!一個害人的圈套!一個拙劣的伎倆!
可笑竟有人信以爲真!
若想救樊五小姐,只需找軒轅王妃即可,她就是解藥!別再緣木求魚了。”
樊夫人匆匆掃過紙條上的內容,舉着紙條的手顫抖起來,似不敢相信,又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眼睛越睜越大,臉上的神情卻越來越憤怒,眉梢眼角都蘊上了煞氣。
“軒轅王妃!”她陡然揚起的嗓音慍怒,猛地一拍桌子起身,手掌都拍疼了:“愧本夫人和老爺對你盡心盡力,把你當做親生閨女一般看待,爲你做牛做馬,你就是這般報答我們的!?”
“……夫人,發生什麼事了?”聽到樊夫從怒氣衝衝的聲音,婆子和丫鬟們面面相覷,接着急忙圍攏過來相詢。
樊夫人眼中怒意未消,看了她們一眼,卻也沉得住氣,伸手理了理自己的鬢髮,壓住滿腔的火氣道:“不關你們的事,你們速速去找老爺,本夫人有事與他相商。”
縱然還不能確定紙條上所寫之事是否屬實,但不知爲何,樊夫人卻絲毫不懷疑這上面的內容,她好似醍醐灌頂,茅塞頓開,越想越覺得紙條上說的是真的。
她原就對姬十二的話半信半疑,只不過姬十二答應的太爽快,她和老爺高興過頭,便沒有深思。
此刻回想起來,才覺得姬十二那時未免太平易近人,太好說話了點。
姬十二什麼時候通情達理,和顏悅色的爲他人着想過?
做夢!
樊夫人牙齒咬的咯咯作響,思及她去求姬十二救儀琳時,姬十二那清傲矜貴,冷若冰霜的模樣,心裡只覺自己上了當。
不過她不恨姬十二,她把這一切歸咎於顧還卿身上,姬十二是男子,未必不想三妻四妾左擁右抱,何況儀琳花骨朵一般惹人憐愛,哪有男子不喜歡?只怕是受了顧還卿的唆使和挑撥,被她擋槍使了。
又想到那天顧還卿當着她的面兒都能和姬十二打情罵俏,妖里妖氣的,哪有半點婦德和婦儀?再對比自己女兒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慘狀,樊夫人恨從心頭起,一時間,只恨不得把儀琳受過的苦,百倍乃至千倍的還給顧還卿。
爲母則強,只要一想到自己疼愛的女兒被人這樣作踐,樊夫人放在身側的手霎時攥的死緊,忘了自己是個柔弱的婦人,只想和顧還卿拼命。
正在這時,一個青衣婆子滿臉喜色的撩開華麗的珠簾,一迭聲地道:“夫人,夫人,五小姐有救了,軒轅王和清虛道長來了,他們是來救五小姐的。”
一大清早,樊府便忙開了,誰也未料到出觀訪友有清虛道長這麼快便回來了,且是和軒轅王一起來樊府。
樊太師如釋重負,見這二人如見救星,忙忙的迎了進府。
清虛道長攜兩名道童而來,他仙風道骨,精神奕奕,手執一把白羽拂塵,頭戴紫金嵌寶魚尾冠,身披紫緞色八卦仙衣,面上泛着和藹微笑,神采氣度與衆不同。
姬十二錦衣墨發,頎長挺拔,俊美深邃的輪廓在熹微的晨光之中若隱若現,丰姿奇秀的模樣恍若從畫裡蹦出來的,一如既往的惑人心神。
有清虛道長出馬,一個頂倆,他化了一道符讓樊儀琳喝下,給她念了一段寧心咒,樊儀琳渾身的痛意便如潮水般消退了。
只是人很虛弱,氣色晦暗,骨瘦如柴,整個人彷彿大病了一場,連眼睛都睜不開。
樊家人放下心來的同時,又覺得很神奇,尤其是樊夫人,出了樊儀琳的香閨,盛情款待姬十二和清虛道長在大廳喝茶的時候,她的眼神不時覷着姬十二,眸光不明,更是不厭其煩的追問清虛道長,世上真有測謊書此事。
清虛道長微微一笑,神情高深莫測:“女施主,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這世上若無人說謊,何須測謊?”
“……”樊夫人。
“……”樊太師。
說了跟沒說一樣,而且……道長你有沒有搞錯?你剛唸的那四句佛偈,好像是和尚唸的,你一個道士堂而皇之的念出來,淨明法師知道嗎?
姬十二斂眉垂眸,握拳輕咳:“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清虛道長。
他神情坦然地揚了揚白羽拂塵,朗聲對樊太師和樊夫人道:“兩位施主,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賢伉儷多勸勸令嬡,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清虛道長一再保證樊儀琳沒事了,往後只要她不心生妄念,便無大礙。
恭恭敬敬的送走了姬十二和清虛道長之後,樊夫人一把將丈夫拉進屋子,譴退下人,緊閉門窗,然後才把那張字條給樊太師,小聲地道:“早上有人專程送來的,老爺你看可信不可信?不過不知道是誰送來的,那人送完字條便走了。”
樊太師看完字條,皺起眉頭,撫了撫須,沉聲道:“夫人,你相信這上面所說的嗎?”
樊夫人不假思索地點頭:“我信,憑白無故的,人家爲什麼要冤枉她?必定是她做下了什麼,被人瞧出了端倪,這纔給我們通風報信。況且儀琳嫁過去,的確能威脅到她的地位,光孃家便高出她幾個頭,怪不得她暗地裡要百般阻攔,使盡手須。”
“不見得吧!”樊太師反覆打量字條,放到鼻下嗅了嗅:“這紙上的字跡縱然潦草粗狂,似男子所書,然上面有一股濃郁的脂粉味,可見多半出自女子之手。若此人真有證據,大可堂堂正正,當着我們的面兒揭發軒轅王妃,何必裝神弄鬼,搞得這麼神秘兮兮,好像見不得人似的?”
男人都比較理智,喜歡就事論事;女人則感情用事,多半依直覺行事,儘管樊太師說的有理,可樊夫人只相信自己的直覺。
她賭氣一般從樊太師手裡奪過紙條,氣呼呼地道:“我覺得就是她在搗鬼,她怕儀琳嫁過去奪了她的寵愛,威脅她王妃的地位,所以才暗地裡使些見不得人的手段,想害死我們儀琳,然後一個人獨佔軒轅王!”
“那清虛道長你要如何解釋呢?”樊太師冷靜地道:“難不成她連清虛道長都買通了,配合她一起演這齣戲?夫人你覺得這有可能嗎?”
“清虛道長啊……”樊夫人突然又覺得不是那麼肯定了,畢竟清虛道長名聲在外,不是任何凡夫俗子可以詆譭的。
“況且,她攔得了儀琳進門,她攔得了別的女人進門麼?哪位王爺不是姬妾成羣,後院百花齊放,她攔得了一時,攔得了一世麼?”
樊太師搖搖頭,站在男人的立場道:“何況她是王府的女主人,理當主動爲王爺娶妃納妾,這才能顯出她的賢慧。妒忌可在七出之例,她不會想想後果麼?”
聞言,樊夫人不再言語,只是沉着臉站在那裡,眼神略顯陰鬱。
再說姬十二和清虛道長出了太師府邸,坐着馬車直奔城郊,來到一座杳無人跡的高山,才停下來。
兩人棄了馬車,譴人在原地守着,這才順着小徑徒步上高山。
此時日頭升起,光芒萬丈,在鬱鬱蔥蔥的樹林灑落斑駁的斑點,山風吹拂,倒去了一身暑氣。
清虛道長一邊往山上行,一邊不經意地道:“王爺,淨明老禿驢那裡無事了吧?”
姬十負着手,施施然地穿梭在林木間,他清眉俊眼,眼神清洌而幽遂,眉宇間的清傲之氣渾然天成,難言的俊美,說不出的優雅,比清裡的陽光還要奪人心魄。
聽見清虛道長的話,他微垂下眼簾,濃長的睫毛合下來,心不在焉地道:“早讓人送了藥過去,他大概已服下,無事了。”
清虛道長頓了頓,覷了他一眼,語氣熱切地問:“王爺你有心事?”
姬十二側眸看了他一眼,眸光諱莫如深,長睫若蝶欲飛,淡淡地道:“這你也看得出來?別告訴我你是蒙的哦?”
“王爺,你全身上下都寫滿的心事,瞞得過別人,卻休想瞞過貧道。”清虛道長微微一笑:“貧道願意替王爺分憂,王爺但說無防。”
姬十二停下腳步,悶悶不樂地倚上一棵樹幹,緩緩吐了一口濁氣,才沉着眼,啞聲道:“這兩晚,我的王妃迷上了給我講故事,我覺得她是想向我預示什麼,讓我有個心理準備,但我希望我猜錯。”
“什麼故事,老道我聽聽。”清虛道長來了興趣,雙眸發光。
“前世,是誰埋了她。”
姬十二清清淡淡的嗓音連罵人都好聽,何況他說故事,那更是娓娓動聽,宛若天籟。
顧還卿給姬十二講的是:從前有個書生,和未婚妻約好在某年某月某日結婚,到那一天,未婚妻卻嫁給了別人。
書生受此打擊,一病不起。這時路過一遊方僧人,從懷裡摸出一面鏡子叫書生看。
書生看到茫茫大海,一名遇害的女子一絲不掛地躺在海灘上,路過一人,看一眼,搖搖頭,走了。又路過一人,將衣服脫下,給女屍蓋上,走了。再路過一人,過去,挖個坑,小心翼翼把屍體掩埋了。
僧人解釋,海灘上的女屍,就是你未婚妻的前世,你是第二個路過的人,曾給過她一件衣服,她今生和你相戀,只爲還你一個情。但是她最終要報答一生一世的人,是最後那個把她掩埋的人,那人就是他現在的丈夫。
書生大悟,病癒。
未及姬十二講完,清虛道長一揚拂塵:“原來是這個故事啊,老道我似乎在哪裡聽過。”
“你聽過沒聽過無所謂,反正你是道教之人,不懂也沒人怪你,你只說說你有什麼感悟。”
“感悟啊……”清虛道長手撫下巴望天,非常嚴肅地道:“王爺啊,貧道覺得你的王妃是想告訴你,你就是那個書生,她則是那具女屍,爲了報答你的蓋衣之情,來與你做夫妻,不過你們夫妻不會長久,因爲她還要報答埋了她的那個人。”
姬十二一口銀牙幾欲咬碎,好不容易聽他說完,再也忍不住了,飛起一腳將他踹飛,危險地眯着眼,寒氣森森地道:“牛鼻子老道!小王看你是活膩了,那小王今日成全你!”
“噯!君子動口不動手,別打呀別打呀,說實話也有錯麼?”清虛道長一陣慘呼,驚得林間飛鳥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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