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力把裡是目前大明唯一不斷交戰的地方,期間有人反對,說是不斷的在那裡流血而毫無好處,不如放棄。
可軍方不會放棄,皇帝也不會放棄。
那裡就是大明保持觸覺的地方,大明需要隨時掌握着哈烈以及肉迷的動向。
甚至是泰西的動向也只能從這裡獲取。
每次亦力把裡的消息傳來,五軍都督府總是會商議一番。
“聯軍停止了在亦力把裡和我們絞殺,諸位,這不是個好消息。”
孟瑛嘴裡說着不是好消息,可眉間卻多了振奮。
一羣將領都在振奮着。
孟瑛揚揚手中的情報說道:“聯軍必定不敢突然停止在亦力把裡和大明對抗,所以這便是消息,他們在整裝待發!”
“他們在整裝待發!”
朱瞻基揚揚手中的奏章,臉上涌起了一抹紅暈,然後起身道:“誰有異議?”
今日是輔政學士在,楊榮第一個說道:“陛下,亦力把裡關係重大,任何一方後退,那就代表着認輸,所以聯軍不會後退,臣……”
他想起了當年的大戰,他一直認爲這等規模的大戰不會再有了。
可現在聯軍的表現就是在告訴大明:來,大舉進攻吧!
“他們不喜歡攻打堅城。”
在楊士奇和金幼孜離開了這裡之後,精通軍伍的就只剩下了楊榮。
這也是後來那場慘劇發生的基礎。
在那個時候,失去了這些老臣,大明再無人可領軍!可以爲君王提供戰略上的謀劃。
所以黃淮和楊溥只能尷尬的看着楊榮在唱獨角戲。
“所以這是他們的暗示,示意咱們要麼就進攻,要麼從此就放棄亦力把裡,甚至包括更多的地方,比如說以前瓦剌的地盤。”
楊榮的分析深得朱瞻基的讚許,他點頭道:“楊學士此言不差。他們既然敢放手亦力把裡,那麼必然在撒馬爾罕聚集了大批軍隊。如果大明不動,那麼他們就會出擊,襲擾邊牆,一路清理各方勢力,很快就會重新膨脹起來。”
“曉諭各處,開始戒備,並不間斷哨探,要把聯軍的動向查清楚!”
朱瞻基不是沒上過戰場的溫室鮮花,他甚至差點死在沙場上。
所以沒人敢質疑他的佈置,至少目前沒有。
“操練起來,準備各種輜重。”
朱瞻基的命令很短,但傳達下去之後,會被層層分解,一級級的傳導下去。
而戰爭並非簡單,首先得摸清楚敵軍的動向和規模,然後揣測他們的目的,最後才能決定如何應對。
楊榮在告退之前說道:“陛下,此後政事必然繁多,是否把出缺的補上?”
這話外人聽着沒頭沒腦,在場的卻都明白。
朱瞻基面無表情的道:“朕知道了。”
楊榮等人告退,出了暖閣,黃淮就說道:“金幼孜就在這幾日了。”
楊溥看了楊榮一眼,見他沒有惱怒,就說道:“大家都感同身受,可國事不等人吶!”
黃淮看着遠方,淡淡的道:“本官知道,只是有些兔死狐悲罷了。”
楊溥覺得黃淮有時候過於衝動,就勸道:“咱們都隔三差五的過去探望,該盡的心都盡了,私底下的傷感誰都有,可……”
他摸着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腹嘆道:“誰會不老呢?”
生老病死乃是規律,但金幼孜卻不肯服從於這個規律。
他恨老天爺沒給自己更多的時間,他更恨的是沒人去爲了儒學奔走。
他在寫信,金昭伯在後面扶住他,所接觸的地方几乎都沒有肉了,全是骨頭。
“父親,歇歇吧。”
金昭伯聽着那細細的喘息聲,心中酸楚。
“歇什麼?”
金幼孜的聲音聽着略微沙啞,伴隨着喘息聲,聽着彷彿下一刻就會斷絕了呼吸。
他艱難的寫完了信件,說道:“這封信抄寫兩份,一份交給楊榮,一份交給楊士奇,原件你收好,以後要是有時機就給他們看。”
這個所謂的時機金昭伯不懂。他正準備把父親扶着躺下,金幼孜卻說道:“準備……”
他的面色潮紅了一下,金昭伯的心中一冷,說道:“父親,您還能……”
金幼孜突然微笑道:“癡兒,爲父這般年紀離去可稱壽終正寢,朝中陛下經常遣人來,多有看顧。人這一輩子,至此就可心滿意足了……”
“老爺,有宮中的人來了。”
金幼孜聞言就說道:“請來。”
他已經不能再出迎了,從誠惶誠恐到現在坦然的坐在牀上,也不過是幾天的功夫。
他知道自己不行了,體內的生命在不斷的流逝,若是心中沒有牽掛的話,他也拖不到今天。
“父親……”
外面進來了另外四個兒子。
金幼孜點點頭,說道:“晚些不許說話。”
幾個兒子都應了,其中一個看了金幼孜一眼,有些忐忑的說道:“父親,陛下仁慈……”
金幼孜看着他,臉上有怒色閃過,最後卻化爲慈祥:“想讓爲父爲你們上書陛下?”
幾個兒子都低下了頭,金幼孜搖搖頭道:“化公爲私,此非君子,若是做了,爲父恥于歸葬故里!”
稍後來人進來,卻是胡濙。
“金大人爲何這般……”
胡濙也沒想到金幼孜竟然瘦的脫了型,金幼孜笑道:“這是命數到了,胡大人何必驚訝。”
胡濙這才知道朱瞻基派他來這裡的深意。
“陛下掛念着您,讓您好生休養。還有……”
胡濙看了一眼金幼孜的幾個兒子,說道:“金大人,貴公子看着氣度不凡,當出來爲國效力纔是。”
金幼孜搖搖頭道:“憑本事。”
胡濙想再勸勸,可金幼孜的眼中多了神彩,問道:“可是朝中有大事嗎?”
胡濙最大的目的就是想問問金幼孜,家裡的五個兒子,你想讓皇帝蔭萌哪一個。
可金幼孜直接就拒絕了,他只得說了朝中之事。
“那是引誘,哈密那邊的遊騎要吃虧了。”
當聽到聯軍突然放棄在亦力把裡和明軍糾纏時,金幼孜一下就指出了其中的關竅,讓胡濙敬佩不已。
金幼孜喘息了幾下,金昭伯趕緊端了茶水給他喝。
他歇息了一下,說道:“轉告陛下,泰西人在水路被大明打怕了,所以他們會慫恿肉迷和哈烈,甚至會送不少好處。此次他們一動,必然就是大軍浩蕩,第一步肯定是要進駐亦力把裡,然後尋機和大明決戰……”
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那氣色就越發的差了。
胡濙勸道:“金大人,且歇息歇息。”
金幼孜搖搖頭,眼中有厲色閃過,說道:“大明若是不應,那麼塞外就不復爲大明所有,甚至還會危及奴兒干都司,所以篾兒幹他們篤定大明會出來,只是何時出塞,在哪裡和他們決戰,這些都需要臨時決斷……臣……”
他靠在金昭伯的肩上,雙眼漸漸無神的看着虛空處。
“金大人!”
胡濙見他面色金紙,不禁喊道:“去叫御醫來!”
金幼孜突然喘息了一下,然後說道:“不用了。”
他就靠在長子的肩膀上看着虛空:“告訴陛下,此戰不可急切……”
胡濙點頭應了。
“要注意……草原上那些……他們就像是野狗,會嗅着血腥味而來,不小心就會被他們合流……”
他說到這裡時氣若游絲,胡濙心中大震,急忙問道:“金大人可還有話要交代嗎?”
重臣們去之前都會留下建議,而這些建議皇帝大多會尊重,也是他們的政治遺產。
金幼孜垂眸看向胡濙,微微一笑,說道:“金某死不足惜,愧無以報君王社稷……無以報……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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