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傳來略有些嘈雜的爭吵聲,似乎是那男人和來人吵了起來,越吵越兇。
她知道,這是故意在給她拖延時間。
儘管對方清楚,這麼做的後果必然極爲嚴重,甚至可能無法再在這村子裡有容身之處。
少女輕輕吸了一口氣,眼眶泛紅,小心地將那泥人放到地上,淒涼地一笑:“但是……我果然還是不能再那麼自私……”
另一邊,天空中雷光偶有閃爍,村長的房間裡,村長坐在椅子上,面色陰晴不定。而其身前一個青年跪在地上,低着頭沉默不語。
“爹……”青年聲音略微嘶啞。
“胡鬧!簡直是胡鬧!你還嫌咱們村子不夠亂嗎?”村長用力拍了下桌子,怒瞪着眼睛。
“爹,求求你了!小芸是無辜的!”青年重重磕頭,地板上隱約可見一絲血跡。
“如果河神還是不罷休,那便讓我代替她,我去祭神!”他一字一句道。
“你……你這不孝子!”村長張嘴半晌,卻也只能恨恨地怒斥了這麼一句,轉而望向屋外沉默良久,方纔緩緩道,“也罷,你帶她走吧……”
聞言,青年猛地擡起頭,不可置信地望着父親。
“有這個河神在,這水原村註定只有衰落。我一把年紀也便罷了,不能看着你們年輕人還被死死地綁在這棵爛樹上一直到死。”村長神態似乎疲倦了許多,“帶着年輕人,有多少人就多少人都走吧,別再回來了。”
“爹……我們一起走!”青年急忙道。
隨後卻聽見村長似是自語一般的輕聲道:“來不及了……”
“什麼?”青年微微一愣。
“快走!別等我反悔了!”村長忽然又斥道。
“我……”青年略一遲疑,再次重重磕了一次頭,“我……我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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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時分的水原村也不平靜。
遠遠的,杜白就聽見外面有動靜,經歷了之前那一出的他本就沒有多少睏意,好奇出去張望,卻是瞧見一羣的村民穿着蓑衣戴着帽子,手抓着鋤頭鐮斧,正不斷吆喝着向河堤邊走去。
“這是怎麼了?”他心中有些疑惑。
待他穿上衣服去到外面,正巧看見幾個神色緊張的侍衛從外趕了回來。
“不好了姑爺!”一個侍衛見了他,立刻急切道,“河水漲得太快,岸堤怕是要撐不住了!”
杜白聞言一怔,旋即一陣透骨的涼意從腳心直竄頭頂,讓他下意識打了個顫。
他自剛纔開始時刻提防着鬼神妖魔,卻不曾料到如今最能奪人命的是真正難測的天災!
若是當真河水決堤,那恐怕正處在下游的水原村不到片刻便會化作一片汪洋,難有生還的可能!
“現在那邊情況怎麼樣?”杜白急忙問道。
“還好,雖說有些危險,但河堤還是牢固的,不至於一時半會兒就被衝破。”侍衛回答道。
“去讓丫鬟叫小姐醒來。”杜白思慮了一下,立刻便吩咐下去,並讓他們趕緊準備收拾行李,隨時準備啓程離開。
雖說這深夜加上大雨着實不適合趕路,但是比起隨時可能面臨洪災決堤的危險,還是更能接受一些。
很快,這個院子便又熱鬧了起來。雖然頂着疲憊,但知道面臨的危險處境之後,誰也不敢有所怨言,反而動作更是加快幾分。
很快蘇婉妙也略顯擔憂地出現在了院子裡,不過習慣了作爲蘇家主心骨的她不能在衆人面前展現出自己的軟弱,她強作着鎮定,下達着一道道比之前杜白所說的更清晰更有條理的命令。
她知道自己不能害怕,她的手下是整個蘇家,如果連她都害怕,那麼事情就會往更糟的方向發展!
她站在高處,臨危不亂鎮定自若,任由從窗外濺入的雨水打溼了她的臉龐,聲音微顫卻不失氣勢,成功地讓所有人都逐漸從瀰漫的恐慌氣氛中冷靜了下來。
只是站在她身後的杜白卻能注意到她的肩膀在微微地顫抖,她的手自放下來後便緊緊抓着衣袖。
她的心情遠遠沒有表現出來那麼冷靜!
杜白的心中忽然有所觸動,悄然走至她的背後,緩緩卻用力地牽住她被雨水浸溼而發冷的纖手。
“不會有事的!”他目視前方語調堅定,不容置疑。
這是另一具鬼王之尊身體的他的自信!便是天塌下來,他也能頂住!
蘇婉妙渾身似是微微一顫,下意識欲要掙脫,回頭卻望見他堅定的神色,眼神微微迷茫間閃過一絲複雜情緒,隨後緩緩回頭,只是手掌微微扭動,反手握住杜白,十指相連,沒有分開。
衣袂飄飄,風雨依舊不停止,只是此時蘇婉妙心中卻逐漸平靜了下來。
感受着手心裡隱隱傳來的溫暖,她的腦海中卻浮現出了當初成親的那一夜。
那時,紅燭微醺,她蓋着紅蓋頭坐在牀邊,心中既是初成人婦的羞澀又是對未知未來的不安,白璧無瑕的面容在紅布的映襯下泛着紅暈。
她知道自己的任務,就是爲這蘇家傳宗接代。她聽說那剛與自己三拜高堂的夫君是個書生,雖然還未取得功名,但應該也是個喜歡風雅,喜歡詩詞歌賦之人。或許自己與他能在這方面找到一些共同愛好……
懷春的少女又怎麼會沒有幻想過自己未來的夫君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呢?
是揮斥方遒,七步成詩的大文豪,還是武藝高強,俠肝義膽的俠客,亦或是爲國爲民,怒斬敵軍的將軍?
然而爲了風雨中飄搖的蘇家,爲了一夜蒼老的爺爺的願望,爲了保護還喜歡胡鬧的妹妹,她情願放下那些不足爲外人道的想法,與一個未見一面的陌生人成親。
此刻,門被從外推開了,她聽見有一個喝醉了的人從外面跌跌撞撞地走了進來。
但良久,卻沒有預想中的旖旎場景。那個書生喝得酩酊大醉,始終沒有來揭開她的紅蓋頭,反而開始發起了酒瘋。
從那些隻言片語不難聽出來,對方並不喜歡贅婿的這個身份甚至非常厭惡,然而更惱怒自己無力抗拒,自命清高的他認爲外面所有人都在嘲笑他。而無能的他卻只能將一切的怨氣發泄在桌子上的酒杯上!
“咚……”
清脆一聲響,交杯酒墜地碎裂的聲音,伴隨着書生含糊不清的口中那斷斷續續的詞句,紅蓋頭下的蘇婉妙嬌軀微微一顫,手指緊緊揪住衣襟,始終沉默不語。
洞房一夜,她蓋着蓋頭坐了一夜,新郎卻倒在地上沉醉不醒。
自那天之後,她便與他分房睡了。
固然是因爲他的身體不佳,病況嚴重,也或許是因爲她心中僅剩的一些自尊與倔強。
這道隔閡持續至今日,卻似乎被這一個小小的舉動給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