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玄明尊主鬥陣時,方原與他比的是最簡單的算法。
而與百癡叟鬥符道,比得卻是最爲複雜的幻化之法。
符法就是沿自於書法,可以一字蘊含天地至理,形成強大的符道,所以符法的根基,便是書法,但方原是絕對不肯和百癡叟比書法的,他對自己的書法如何,心裡有數。
所以他一上來,便直接化出了一道青氣符。
如今的方原,參透九成天功,又將一身玄黃氣,修煉出了千變萬化,包羅天地之能,論起變化,就算是一些化神,都比不上他,再加上他的玄黃一氣,本來就可以借符道來施展,所以方原的青氣幻化,也就可以用符道來呈現,也正因此,面對着這位符道造詣,不知幾何的百癡叟,方原便竭盡所能,用一縷玄黃氣,演化天地萬物,最終化作了一道符篆。
百癡叟想要臨摩這一道符,不求他有玄黃氣,但起碼要求他對天功的領悟,不在方原之下,對此方原放心的很,不論這老兒修爲多深,境界多高,符道多強,都不可能!
九成天功,還得再加上太古魔章的領悟,使得他對這天地的理解,遠比任何人都強!
百癡叟一見這一道青氣符,首先便是被吸引,其中奧妙演化,對他的符道造詣來說,大有益處,而緊接着,便是生出了一種難以置信的感覺,他不相信有誰可以在一道符裡,容納天地,再接着,便是恐懼之意了,他發現自己或許一輩子都臨摩不出這道符篆來……
脖子上感覺涼颼颼的。
到了這時候,他倒是沒想過,其實自己只需要和方原賭鬥最基本的書法,便可以贏了。
當然,這裡面,本就是方原刻意爲之。
其他一衆老者,見到了百癡叟的模樣,如何還能不明白。
心下既震驚於方原這等似乎無所不能的小輩奇才,又感覺到了一種由衷的恐懼。
如今龍劍叟已被斬,玄明尊主敗了,星羅叟還在苦苦的拖延時間,百癡叟遲遲不敢落筆,算起來自己這七人裡,居然已經有四個人頭搭進去了,剩下的三個人,心裡如何能不焦躁?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想保住一衆老友的命,並留下方原的命,壓力大到幾何?
“呵呵,方小友想要鬥符,還是先等着下完了這一局棋……”
一片壓抑裡,忽然有一位名喚白章的老者開口,臉上帶着強行擠出來的微笑,他的用意,卻是想說明方原這一賭不合規矩,讓他先下完棋再說,如此一來,這符道賭鬥,便可以先不作數,雖然面上不太好看,但畢竟還是可以保住百癡叟的……
但還沒等他說完,方原便忽然又看向了他,道:“你剛纔想與我賭神通吧?”
這白章叟微微一怔,臉色有些尷尬。
“神通之道,不過是變化之道,我參透了南海的大半部天功,所以你雖然是化神,但你對法則的領悟卻不如我,真和你賭神通,那是欺負你!”
方原說着,向那青氣符一指:“還是這一道符,你能看出裡面有多少變化,就算我輸!”
說罷了之後,再轉過身去,繼續等着星羅叟下棋。
白章叟一下子便愣住了,呆呆的轉過去和百癡叟一起看那道符。
心裡欲哭無淚,本想救一個出來,沒想到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不對,怎麼會有人小小年青,便於各道都有這等造詣?”
剩下的兩位老者裡面,臉色都已經大變了模樣,有一位身穿灰袍布袍,但身材雄壯,氣機如鐵的紅臉老者,這時候已滿腹驚怒,此人名喚龍髓叟,他與剩下那位歲寒叟,兩個人對視一眼,同時感覺到了一種不妙之意,交換一個眼神,同時想到:“難道是仙盟看不慣我們這些化外之人,故意培養出了這樣一個小怪胎,專用來對付我們的嗎?”
“可惡,我們只想在紅塵之外,修煉心境,又得罪了誰來?”
“仙盟苦心積慮,和我們爲難,着實討厭!”
“真有那麼大的本事,何不去對付那些厲害的老怪,非要挑上我們嗎?”
“……”
“……”
他們兩人越想越氣,滿腹悲憤,那龍髓叟脾氣本就暴躁,又見得龍劍叟已死,另外四位老友皆入了甕中,不好脫身,便忽然低喝道:“兀那小兒,你陣劍符法,無所不精,那好,老夫也來陪你玩玩,我不像其他道友,只有一身蠻力,來來來,咱們直接戰上一場!”
“死了的算輸,活着的算贏,看誰打死誰!”
大聲喝聲中,氣血滾動,猶如一座洶洶噴薄的火山。
在他身後,大山巍峨,山川顯化,法則扭曲,已顯露了一身的可怖化神修爲。
天機先生見狀,已滿面憤怒,喝道:“連點臉都不要了嗎?”
他自然看得出,這龍髓叟,已然不顧一切,決定以修爲壓人了。
根本不是賭,而是看誰拳頭大。
“一點臉也不要,非要打破我們清靜,逼我們上絕路的是你們……”
卻不料,龍髓叟怒氣比他還大,怒喝道:“不給我們活路,那也不給你們活路了!”
如今他確實打算以力壓人,心想眼前這個年青人,雖然無所不通,無所不精,但畢竟不是化神,而自己這廂裡,則有足足三位化神,全不懼他,天機先生陣道着實厲害,但玄明尊主卻不輸於他,這位小仙界,還是玄明尊主的地盤,真鬥起來,自己這一方佔絕對勝算!
這個想法魯莽,直接,但最有用。
只是聽在這化外七仙的耳朵裡,總有些不是滋味罷了。
還不等他們心思皆沉演下來,忽然間方原身後,那個如今化作了一人大小,身上還裹了厚厚的大棉襖棉褲,褲子後面掏了個洞,一條尾巴從洞裡伸了出來的蛟龍,忽然間笑了起來,道:“這段時間,心裡一直憋屈的慌,找不着人發泄,今天倒有人送上門來了,來來來,看你這小夥子修煉的好像是也是我們龍族一脈,那就由你家爺爺我來跟你賭這一局!”
說着話時,肉身暴漲,撕裂了棉襖棉褲,卻露出了足有百丈長的蛟龍肉身來,經過了魔邊一戰,以及之後閉關的它,如今肉身再次大變,之前萎縮在身前的爪子,已成恢復,頭頂之上,一根獨角,猶如銀槍,閃閃發亮,一身龍威,激盪得周圍狂風大作,風起雲涌。
金黃色的瞳孔,森然盯着那龍髓叟,怪笑道:“醜話可說在前頭,倘若你呆會輸了,可不能不認,我老人家吃你的時候,你得主動跳進鐵鍋裡把身子洗乾淨了……”
“半步真龍?”
那龍髓叟能有如今這修爲,便是因爲他年青時得到過龍族造化,沒想到剛要挑戰,居然碰到了這麼一頭怪物,一顆心霎那間涼了半截,在半步真龍的威壓之下,他只覺得身軀戰戰,幾乎不受控制,這是他功法上的本能壓制,不受控制,而且他的修爲,也確實不如蛟龍。
這一條蛟龍當初跟着方原,看起來職責是拉車,實際上卻是護道者。
當初入魔邊時,它就可以生搏化神,只是平時不肯出力罷了,如今經過了一段時間閉關,又吞了不少靈丹寶藥,肉身漸漸復原,又豈是普通化神可以真的能夠和他動手的?
不僅是龍髓叟,一見到這半龍真龍之威,其他諸位老者,也心死了大半。
栽了,栽了啊!
對方連這等生靈都帶了過來,那是擺明了要和自己這化外七仙過不去啊……
如今自己這七人裡,輸便輸了六人,氣勢就先敗了,雖然真要動起手來,未必便輸,但化外七仙的臉面還要不要了?他們自詡高潔之士,不沾世俗,又如何能做出那等事來?
怪只怪,仙盟太陰險,坑了自己這些人吧!
已經輸了,心喪若死的玄明尊主。
正手拈一子,苦苦思索,不知落在何處的星羅叟。
望着那一道青氣符,懊悔又絕望的百癡叟與白章叟,皆陷入了一片沉默裡。
“罷了罷了!”
在這絕望一般的沉默裡,最後一位身穿藍袍,兩鬢雪白的中年男子,亦即是化外七仙裡的歲寒叟,忽然低聲嘆了一句,他的修爲,是場間所有人裡最高的,但這時候,臉上卻也帶着些失落之意,擡頭看向了方原,道:“我不知仙盟如何想的,非要來壞我們心境,但既然來了,那便也躲不得,小友,便由老夫,來與你賭這最後一局吧,且看你音律如何!”
“若你贏了,化外七仙,任由你處置,老夫自封修爲,絕不抵抗!”
“若你輸了……只望你早早退去,莫要再來了!”
“……”
“……”
方原聽得這話,不由得一怔,擡頭向他看去。
卻見那歲寒叟,一聲長嘆,從袖子裡,取出了一隻冰藍色的古琴,卻是萬年玄冰爲體,上具七絃,有着古樸道紋,說不盡的雅治,橫在了自己雙膝之上,叮叮咚咚的彈了起來。
琴聲如蝶,忽然飛在了這小仙界上空,使得整片山谷,極具生氣。
一時琴聲婉轉,便見得這山谷之中,柳擺枝條,鮮花綻放,流水奔騰,溪間魚兒,也似逐着琴聲,從細膩的白浪裡跳了出來;一時琴聲清越,便似讓人心神無盡拔高,看到了蒼茫雪山,看到了幽幽白雲,天地之間一片純淨,不沾一物,不染片塵,空靈至極……
可也就在這一片空靈淨潔之中,忽地琴聲錚錚,憑白生出一抹悲憤。
似有紅塵骯髒之氣染來,非要將這純淨空靈之地毀去,將這高雅清靜污染,與之苟且。
方原靜靜的坐着,聽出了琴聲裡對自己的悲憤與指責,久不作聲。
音律,他沒學過,但這場賭,他要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