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琅琊閣的人,都在擔憂的看着方原,心裡把方原的心情來回猜了無數遍,但方原本人卻沒什麼察覺,只是輕鬆,甚至愉悅的穿行在琅琊閣浩瀚的典藉之中,選着自己喜歡的書。
有人覺得他已經斷了修行之路,起碼千年之前,不可能再拿到仙源了,所以如今大概會看些修心養性的書,但沒想到,方原最後挑選的,卻多是一些有關修行方面的仙法神通。
這使得很多人暗暗嘆惜:“他還是不甘心吶……”
只是,事情已經走到了這一步,豈不是越不甘心,便讓自己越痛苦?
方原倒是不理會這些,只是尋摸了一處清靜的偏殿,將自己選擇了出來的典藉都搬了進去,然後在裡面終日不出,只有他如今名義上的大弟子云舟纔會進去侍奉,其他人根本不知道他在做什麼,偶爾會聽到他自己在那裡呢喃些什麼“大道有痕”、“日月盈滿”之類的話,也只聽得一頭霧水,看着他每每一臉迷茫,卻又沉迷其中的模樣,都只有一種感覺……
……方原先生不會是瘋了吧?
白悠然有時候覺得自己關心一下自己這位如今正處於人生低谷狀態裡的先生,便會讓琅琊閣的廚娘煮些老蔘湯,白鶴腿子肉之類的,端到偏殿裡去侍奉,盡一下弟子之禮,結果卻每每都被方原不耐煩的轟了出來,有一次趕上他實在生氣,還被他扯過去打了幾板子。
白悠然只好無奈的出來了,感慨着:“先生不光是瘋了,還是個武瘋子……”
無可奈何,琅琊閣上下,無人聽得懂方原在說什麼,也就無人可以幫到他什麼,就連如今琅琊閣的白夫人與七大院主,都專門的過來看過,但聽到了方原口中偶爾蹦出的片言隻語,實在理解不了他說的是什麼,只能不明覺厲又同情的看着他,侍候着他。
另外幾大聖地,包括了南海忘情島、九重天、八荒城等,也都有人來看過他,只是他們也不知道該對方原說些什麼,只能送來了無數的奇丹異寶,讓他可以好好將養身子。
這幾大聖地,其實已經在暗中密謀了許多次,曾經試圖用各種方法,看能不能再湊些一些仙源來,給予方原,但結果卻是讓人失望的,仙源本是珍惜之物,又連年消耗,如今他們手上確實沒有了,又或是可能誰確實還留了一些,只是藏起來說沒有,那也沒辦法。
惟一還能再得到仙源的方法,便是等。
仙源乃天地凝結之物,等到千年或是兩千年的過去,世間還會再出現仙源。
說不定,經過了這麼長時間的枯竭,下次再出現時,還會更多。
可是目前來說,誰都沒有辦法。
更重要的是,很多人的態度是,就算方原有了仙源,也沒什麼用。
東皇山守山人當初說的話很有道理!
天地大道已變,曾經的天功,便都有了錯誤。
錯誤的天功,愈是參研,愈是容易讓自己走上歧路,進退難谷。
所有隻有完全不曾參悟過天功的人,纔有可能走出新的大道。
而方原,雖然是如今天下公認的奇才,但他也是參悟過天功的,就算他拿到了仙源,也只是成就化神,將來最大的成就,也只是和各大聖地之主相當,無論如何,都爭不過東皇山那一位。
抱着此念,就算是各大聖地,如今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
東皇山大勢已起,雄風無兩,幾乎各大世家、道統,都已納入了東皇山大旗之下,其麾下勢力,每一日都在翻着翻的往上漲,而仙盟與六大聖地,在這時候也只能保持了沉默,他們冷觀旁觀着,心裡也在擔憂着,難道這天元,真要再度形成一個黑暗王朝不成?
只是,歷史上的黑暗王朝出現時,還有三世劍魔逼着他渡劫。
如今這一世,那位三世劍魔,又在何處?
……
……
“大道難,大道難,大道至簡又至繁……”
偏殿裡,方原已經連形象都不怎麼顧了,青袍出現了許多褶子,各種各樣的典藉,就那麼橫七豎八的擺在周圍,身邊小几之上,到處都是他寫下的草書。
上面有些奇異的文字,也有一些是算法,一摞一摞像是小山一般。
如今他這個地方,連白貓都不來了,嫌棄太亂,雲舟以及琅琊閣的一些侍女想要進來收拾,也被方原攆了出去,不讓他們動自己的寶貝。
方原自己,也像是很苦惱,但又是那種樂在其中的苦惱,琅琊閣裡的各道仙法,已經被他翻了個遍,甚至琅琊閣所珍藏的浩然天功,也被他翻了好幾回,然後直接丟到了地上不理,把個諸院主心疼的不行,偷偷給抱了出去,好好珍藏了起來,不能再讓這個瘋子看到。
方原倒也沒理會,堂堂天功他看不上,當是垃圾,自己寫的那些誰也看不懂的草書,倒像是寶貝一般,一頁一頁,一道一道,皆收拾的極其整齊,只是字跡不怎麼好看……
這一日,他似乎又遇到了某個難題,便往地上一坐,靠着廊柱,無奈的長吟了起來。
“人心怪,人心怪,人心至好又至壞……”
話音未落時,忽然便聽到大殿之外,同樣也響起了一個聲音,正與他對上。
方原好奇的看去,便見大殿之外,一個身穿儒袍的年青人走了進來。
此人容貌年青,但眼角卻有了些皺紋,頭髮裡,也多了些銀絲,看起來普普通通,只是自有一股傲人之氣,旁若無人的走進了大殿裡來,四下裡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了方原身上,笑道:“剛纔在外面,聽你念叨了好久,我若猜的不差,你有個地方算錯了!”
方原有些詫異:“哪裡?”
那年青人道:“第二篇巽字篇的道引法那裡!”
方原忙將那一篇翻了出來,道:“哪裡出了問題?”
那年青人笑道:“你倒底是年青,忽略了一個法則,讓我來算給你看……”
說着接過去了紙筆,筆走龍蛇,寫了起來,諸般妙言至語,便展現在了方原面前,方原在旁邊看的大妙,急忙拍起了手來,那年青人寫完了,又道:“不過可惜的是,我依着你的思路向前推衍,便沒走幾步,便又發現了一個難以解決的問題,想來此路終是不通罷!”
方原道:“死腦筋,就不能變一下麼?”
說着自己也搶過了紙筆,在草書上飛快書寫了起來。
兩人一起探討了起來,居然生出了一種心照不宣,惺惺相惜之意,方原很快便發現,這個年青人當真學識浩瀚,平生僅見,而這個年青人,也發現方原雖然年青,但骨子裡倒像是一個活了不知多少萬年的老妖怪,所知所悟,不遜於自己,更是另有一番大魄力。
兩個人湊到了一起,倒像是多年未見的好友,無數奇思妙想碰撞了起來。
很快這偏殿裡的一座草書小山,就變成了兩座,三座。
他們兩個都不吃飯,也不睡覺,只是飛快的推衍着,爭論着。
有些時候爭的面紅耳赤,年青人罵方原是小王八蛋,方原就用雲州土話罵他是癟孫孫,有時候卻又像是摯交好友一般相擁大笑,每每推衍出一個新的篇章出來,還會讓雲舟取酒來,興高彩烈的乾杯慶賀。
他們只顧着推衍,卻沒有意識到,一團烏雲,已籠罩在了琅琊閣之上。
遠在萬里之外,正有大軍匯聚,由東皇山小聖師身邊的守山人代爲引領,簇擁着如今頭頂神光的東皇山小聖師,浩浩蕩蕩,直往琅琊閣來而來,守山人面色陰沉,殺氣騰騰,當着衆人的面,沉聲大喝:“琅琊閣若敢護着他,只怕從今天起,七大聖地,要少一個了!”
衆修有的追隨東皇山,緊隨而來。
也有的人心神抽緊:“東皇山收伏了天下人心,終於按捺不住,要向聖地動手了?”
……
……
琅琊閣內,白夫人不知何時,到了偏殿門口,跟着她一起來的,還有白悠然。
在這時候,白夫人向來雍容淺笑,平易近人的臉上,卻露出了一抹絕望的哀色,白悠然平時嘻皮笑臉的模樣,在這時候,也像是受驚的小獸,他們焦急的站在偏殿門口,似乎無比想要推門進去,但那一扇薄薄的木門,竟似有萬千重量,她們母子二人,都沒勇氣推開。
如此,她們在殿外,整整站了一夜。
晨曦來臨,陽光透過窗格,灑進了那陰冷的偏殿之中。
方原活動活動手腕,將最後一個字寫在了草書上,擲開了筆,哈哈大笑。
“沒想到啊,沒想到,居然真的成了!”
那年青人也頗爲感慨,看着周圍滿滿的草書,似乎有些難以置信。
方原笑道:“若不是碰到你,我不可能這麼快成功!”
那年青人笑道:“見獵心喜,生無憾矣!”
方原擲去了筆,慢慢站起了身來,整理了一下衣衫,恭恭敬敬,向那年青人見禮。
那年青人也站了起來,向方原回禮,禮數週動,沒有半點瑕疵。
在他們互拜之時,都看向了對方的眼睛,兩個人的神色,都是又感慨,又喜悅,有着對彼此毫不掩飾的欣賞之意,欽佩之意,以及,一抹揮之不去的惋惜與悲涼。
方原沉默了一會,才道:“咱們總算合力衍出了此法,只是不知……此法能算得天功麼?”
“何止天功?”
那年青人搖了搖頭,道:“此法當稱得道書二字!”
方原苦笑了一聲,道:“這只是第二卷,還達不到道書這等高度……”
那年青人打斷了他的話,道:“這就看你能否自己悟出第三捲來了!”
方原看着他,道:“要是有你可以幫我就好了!” ωωω_тt kan_¢O
“大道獨行,何必借我之力?”
那年青人笑了起來,道:“而且你看得出來,我快死了!”
在這時候,殿外的白夫人忽然捂住了嘴巴,清麗的臉上,淚水滾滾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