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方原的法舟駛入青陽宗山門之時,青陽主峰祖殿之內,正是氣氛極度壓抑之時。
青陽宗宗主陳玄昂盤坐在了蒲團之上,在他身邊,坐着的是執掌小竹峰的雲長老,而在他們對面,盤坐的則是執掌紫雲峰的蕭長老,整座大殿之內,只有他們三人,但是在殿外,卻可以看到圍攏了一羣長老與執事,都簇擁在了門口,神色焦急,等一個結果。
而從他們的神情也可以看得出來,隱隱分作了兩拔,彼此對峙。
“宗主,我的意思已經表達的很明白了!”
蕭長老沉默了半晌之後,緩緩睜開了眼睛,眸子裡面,精光暗生,望在了青陽宗主陳玄昂的臉上,低聲道:“老夫只要取回自己與御下十七名執事,以及一百三十二位弟子的命燈,自掌香火,離開青陽宗,自此之後,福禍自守,各修己道,宗主爲何還不肯答應?”
這等話語,若是流傳了出去,只怕要驚掉一羣人的下巴。
但此時的青陽宗宗主陳玄昂聽了,卻是不動聲色,淡淡道:“蕭師弟,半年之前,你要離開山門,獨自出去修行,置山門安危於不顧,我已答應了,但如今你變本加厲,要回來討要自己的命燈,還要將一衆執事並弟子帶走,這就未免太讓我爲難了……”
他嘆了口氣,才接着道:“如今秦師弟受傷,尚在閉關,太石長老一力鎮守守山陣樞,不可分身,此間便只有我們三人,一些話也不防坦開了說,如今的越國五大仙門,本就是靠着結盟結義,纔可勉強支撐,但越王庭勢大,五宗聯盟,本已勢危,如今你這麼一走,就代表着咱們青陽宗本身便已分裂,意見不合,那又如何要求另外四大仙門與我們共進退?”
“越國五大聯盟之名,本就已名存實亡,宗主又還在意些什麼?”
蕭長老淡淡開口,道:“大勢至此,堅守無益,各奔前程自是最好,宗主何必強求?”
聽了這話,青陽宗主陳玄昂嘆了口氣,但身在一邊的雲長老,卻已是臉色暗怒,緩緩開口道:“蕭師弟,越國五大仙門的聯盟之事,或許真的已經名存實亡,但青陽宗香火尚在,大道未絕,歷代祖師英靈不滅,你又如何能堂而皇之,說出這等各奔東西的話來?”
以雲長老的性子,如此當面喝斥,可說已經憤怒到了極點。
蕭長老聽了他的話,卻只是微微低垂了眉眼,絲毫不爲之所動,淡淡道:“原因很簡單,當初私縱那小兒離山,本就是你們三人決定下來的,又關我們何事?我也瞭解你們當時的想法,不過是覺得這小兒天資非俗,將來成就不低,可以給青陽宗帶來更大的希望,甚至,完成你們的宿願,帶領青陽宗再度回到曾經那雲州第一大仙門的位置上去……”
說到了這裡時,他微微一頓,然後擡頭看了青陽宗宗主一眼。
嘴角,升起了一抹冷笑,聲音微沉,甚至帶上了一抹不甘之怒:“但憑什麼,要因爲你們心裡的這點不甘與野心,卻拉着青陽宗這麼多的弟子去一起承擔這個風險呢?”
“你……”
雲長老臉色一變,狂怒暗生。
但宗主陳玄昂卻止住了他,望向蕭長老,道:“蕭師弟,你不會不明白,宗門崛起,制衡雲州,那並非一個人兩個人的事情,這是對青陽宗上下每一個人都大有好處的事情!”
“是對活着的人有好處吧……”
蕭長老淡淡的開口:“而你們的這張畫餅,死了的人又有誰能看得到呢?”
說着這話時,他臉色反而愈發難看了,冷聲道:“因爲你們一力要與陰山宗對抗,結果於幽雲山上被妖魔圍困,堂堂一身金丹修爲,結果被人生生咒殺的況長老看得到麼?”
“那些本來前途不差,結果在山外被九幽宮刺客斬殺的弟子們看得到麼?”
“那些一夜之間被屠的連根草也不剩的修真家族們可以看得到麼?”
每說一句話,蕭長老身上的氣勢便更重了一分,到了最後時,已赫然像是在向青陽宗宗主的質問:“今日,老夫回山,便是要代那些屈死的冤魂,以及不願捲入這場紛爭,卻被你們強行留在山中的無辜弟子們問一句,憑什麼你們的野心,要讓我們來付出代價?”
……
……
聲色俱厲,若非要拿一句話來形容蕭長老的話,便只有這四個字。
而到了這時候,青陽宗宗主陳玄昂與雲長老,卻沉默了下來。
就彷彿,他們二人已經被蕭長老給問住了。
足過了半晌,青陽宗宗主陳玄昂,纔有無些無奈的嘆了一聲,幽幽開口道:“大概,就是因爲有這種想法的人太多,所以這五大仙門聯盟,才如此輕易的毀掉了吧!”
雲長老亦緩緩道:“兩年之前,蕭師弟你離開了青陽宗出走,秦師弟去勸你回來,結果被人打成了重傷,命懸一線,逃回山內,你倒是毫髮無傷,看樣子,當時也應該有陰山宗的妖人找到了你,不過你沒有與秦長老一般憤而出手,而是被改變了某些想法……”
面對這雲長老的這番猜測,蕭長老出奇的沒有反駁。
過了半晌,他反而直接點了點頭,道:“老夫確實在那時候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說着擡頭從青陽宗宗主與雲長老面上掃了過去,淡淡道:“我不願捲入什麼仙門紛爭之中,只求可以安心修行……所以我纔會回來,我要帶了我的命燈離開,而那些追隨着我的執事與弟子,既然他們的心也不在仙門之中了,你們又何必要強行扣着,讓他們跟我們走吧!”
微微一頓,他又補充了一句,道:“如此一來,就算青陽宗覆滅了,總還有些香火延續!”
“你們若離開了,那便不再是青陽的香火了!”
宗主陳玄昂淡淡的看了蕭長老一眼,道:“當初你我共逐青陽宗主之位,那時你修爲高過了我,可師尊卻將宗主之位傳給我,現在我總算明白了師尊的用意,蕭師弟,你果然不適合做一宗之主,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每一個門派與道統,都會遇到各種劫難……”
“而在這種時候,身爲宗主,自然要做出一個宗主該有的決定,比如說當年妖魔入侵,師尊決定我們青陽宗一力抵禦,比如五年前護妖魔逼宮,我作主護住小方原……”
“這些事,該做就做了……”
陳玄昂頓了一頓,冷聲道:“我本就不需要讓所有人都同意,只需要向大部分人負責!”
這一番話,直說的蕭長老臉色有些怒意。
他忍不住身體前傾,低喝道:“誰聽你的大道理,我只知道你的決定害死了不少人,而且看樣子你還要害死更多人,我們只是不希望留下來殉葬,所以我們準備要離開……”
“人遇危難時,斷臂亦要求生,身體孱弱時,再過艱辛也要磨鍊……”
青陽宗主陳玄昂聲音低了下來,看向了自己的左手邊,一株顯得有些萎蘼不振的蘭花,沉默了一會,才輕聲的說了下去道:“與此相同的,要看花開,自然要搭上培育之苦,如今正是青陽宗歷盡火劫,涅盤重生之時,你們若受不了這些壓力,又如何奢求宗門榮光?”
蕭長老冷冷看了宗主陳玄昂一眼,過了一會,他才忽地一聲冷笑,道:“我們可沒有要享受青陽宗將來的榮光的好命,只求宗主此時將命燈還了我們,放我們一條生路吧!”
青陽宗宗主沉默了半晌,緩緩點了點頭。
雲長老眉頭頓時皺了起來,向着青陽宗宗主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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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青陽宗宗主卻輕輕擺了擺手,道:“多說無益,他要走,便讓他走了就好!”
那蕭長老似乎也沒想到宗主會這般輕易的答應,微微一怔之後,試探着捏起了一個法印,卻見在宗主身後,那一個佈滿了半座大殿的架子上,一百多盞命燈飛快的向着他飛了過來,而宗主並未阻止,這才確定了宗主是真的允許了自己在這時候離開青陽宗,另起門戶。
“宗主的千年大計,我們無福消受,不過倒要感謝師兄你放我等離開……”
蕭長老收了命燈,笑着向宗主施了一禮,然後緩緩直起了身,臨出門之際,卻又轉頭看了宗主陳玄昂一眼,笑道:“看樣子宗主對那方姓小徒倒真是信心滿滿,不過要說起來,那小徒先學會了玄黃一氣訣,又結成了天道築基,倒也着實驚豔,任是誰也忍不住想多放幾分賭注在他身上,但可惜啊,修行之事千變萬化,浮浮沉沉,誰又能真說得準呢?”
說罷了,倒是淡淡笑了一聲,道:“此前那個說這小兒已死在外面的消息,我也知道那是越王庭爲了動搖五大仙門的信心而放出的流言,只不過,大道漫漫,艱辛無盡,他就算未死在外面,也是孤身一人,無先輩教導,亦無宗門可依,便是真個被人看中,那也有可能成了別人家的弟子,師兄,爲了那虛無縹緲的希望,你卻搭上了這麼多,值得嗎?”
宗主陳玄昂靜靜的聽着他的話,不動聲色,亦無表情,只是垂目守心。
蕭長老見了宗主陳玄昂這模樣,臉上生出了一抹冷笑,嘆道:“罷了,臨別之際,倒是希望宗主你的苦心不要白廢,願有朝一日,你真的可以看到青陽宗重回昔日榮光吧……”
說罷了,他轉身便走,再不停留。
聽出了他話裡的譏嘲之意,雲長老臉上已是有些怒氣。
但青陽宗宗主陳玄昂卻忽然睜開了雙眼,笑道:“又何必要等有朝一日?”
蕭長老微微一怔,轉頭看他。
卻見青陽宗宗主陳玄昂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忽然輕輕擡手,向那一株蘭花上點去。
一道醇厚木氣,附着在了蘭花上,立時使得那蘭花生機勃勃,瞬間花開。
也就在此時,山下的方原飛身而起,直掠上峰,將那主殿周圍,早早佈下,隔絕一應法力波動與聲音的大陣,一把撕開,然後青袍獵獵,身形流轉,從那些守在了殿門口忐忑不安等着消息的長老與執事們中間穿插了過來,雙手揹負,不染片塵也似的走入了大殿。
他在山下時,便已嗅到了一些不正常的氣機,這一次上來,已做好了出手準備。
但沒想到,大殿之內,氣氛雖然有些壓抑,但卻顯得一片平和。
青陽宗宗主陳玄昂,這時候也正緩緩從蒲團上起身,迎着方原走了過來,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長嘆一聲,笑道:“五年苦守終不負,我們青陽宗的六道魁首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