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這就是富貴賭坊了。”
朱長貴在前方引路,身前的富貴賭坊燈火如晝,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呵,好一個氣派的賭坊!都快要趕上朕的金鑾殿了!”
朱由檢冷哼一聲,目光冰冷一片。
很快,繁雜的腳步聲下,以嘉定伯周奎爲首,一衆勳貴匆匆而來,紛紛對着朱由檢跪倒在地,恭敬施禮。
“陛下萬福金安。”
嘴上說着漂亮話,但這些人,此刻無不對朱由檢恨到了極點!
他們都是與國同休的大明勳貴,貪財如萬曆,權變似嘉靖,都沒有對大明勳貴動刀。
想不到,這年僅十九歲的少年天子,竟然敢連他們也一起收拾!
這一次,他們要是能忍,這與國同休四個字,豈不成了笑話?
一時間,富貴賭坊門口的大街上,一衆勳貴齊齊跪倒,卻一動不動,眼睛死死盯着一身黃袍的朱由檢。
打頭的周奎和成國公等人,更是怒目圓睜,一副十足的長輩派頭。
“衆愛卿,興師動衆,所爲何來?”
朱由檢眼神淡漠,也不讓衆人起身,只是雙手負在身後,冷冷掃視而去:“是爲了這富貴賭坊的皇家商牌,對吧?”
“正是!”
眼看割到了自己的肉,周奎也不客氣,直接起身,漲紅着臉說道:“陛下,真的要對我等趕盡殺絕嗎?”
“趕盡殺絕?區區五百兩銀子,還不夠你嘉定伯一頓酒席的錢呢,嘉定伯何來此言?”
朱由檢挑着眉頭,目光在成國公等人的臉上一一掃過,這大明的勳貴,可真是夠多的。
接着,定在嘉定伯周奎身上,瞬間更冷三分。
史書言明,當年崇禎爲抵禦李自成軍隊,親口讓衆勳貴捐錢。
可這國丈周奎,卻總是裝窮,說家裡米袋都空了,差點上街乞討。
最後,摳摳搜搜也只拿出了五千兩。
然則,闖王李自成進京後,對其嚴刑拷打,卻生生逼出了現銀三百萬兩!
這還不算其他財產!
朱由檢心知肚明,這所謂的國丈,所謂嘉定伯,就是一條十惡不赦的蛀蟲!
不清,何以護國平憤?!
“陛下與民爭利,上無視太祖欽命,下不顧黎民死活,敲骨吸髓,竭澤而漁,神宗顯皇帝在世之日,恐怕也沒有陛下這般無恥!”
周奎咬牙喝道,一副大義凌然之態。
呦呵,當街罵起皇帝來了?!
朱由檢氣樂了,他還真是低估了自己這位老丈人的無恥程度啊!
“嘉定伯,這是陛下……”
正準備開口,朱長貴卻在一旁,戰戰兢兢地提醒。
意思是你背後罵也就得了,現在當着陛下的面罵陛下無恥,這也忒不尊禮法了!
“哼!君主昏聵,貪圖錢財,不懂得做皇帝,有何罵不得?!”
周奎瞪了朱長貴一眼,嚇得後者連忙縮了縮脖子,躲去了朱由檢後面。
見狀,周奎更是囂張大笑,掃了一眼身後一衆勳貴,底氣十足道:“今日!我周奎寧可凌遲處死,也要爲大明江山社稷,進諫忠言!”
反正現場這麼多人,他就不信自家這女婿,還敢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把他給廢了。
心裡想着,周奎拿出了大明臣子沽名釣譽的絕活——罵皇帝!
“大明的列祖列宗!睜開眼看看,這就是我大明的當今天子!
“當今天子,兄終弟及,少年稱帝,是我等勳貴爲大明江山社稷計,誅殺閹黨,還大明一個朗朗乾坤!
“三年邊事繁雜,是我等大明勳貴爲國分憂,戰死沙場,保全天下蒼生!
“數月之前,廣渠門外,建奴逞兇,肆虐皇城,是我等大明勳貴護衛天子左右,保全社稷萬難!
“如今,建奴北去,陛下上不思兵出遼東剿滅建奴,中不思賞罰分明,匡扶社稷,下不令百姓修生養息,療傷止痛!”
“竟然將我等累世之功臣視爲刀俎魚肉,肆意欺凌,全然不顧我等列祖列宗爲國分憂之功!”
“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國將不國啊!”
“國將不國,國將不國啊!”
周奎聲嘶力竭,喊到最後,嗓子都快啞了,發瘋發狂之狀,引來一衆勳貴的附和聲。
霎時間,圍觀跪地的百姓,都蒙了,一個個看着這些大明勳貴,紛紛傻眼。
“這發生了什麼?”
“周國丈果然是忠臣直臣啊,連皇帝陛下都敢罵!”
“大明,就是有這種忠臣,才能綿延國祚三百春秋……”
一時間,這些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百姓,竟然紛紛被周奎忘情的表演打動了,一個個悄聲豎起大拇指,還以爲周奎是什麼天下名臣。
“啪啪啪……”
看着周奎彷彿跳大神一樣的精彩表演,朱由檢竟然開始鼓掌,心裡不覺驚歎史書之上的記載太過蒼白。
這般表演,信手捏來,周國丈平日裡有空的時候,應該沒少練吧?
“說得好,說得好啊!”
朱由檢誇讚着,心裡對這老丈人的殺意,卻愈發濃厚了!
“請陛下收回成命!”
周奎以爲朱由檢被自己說動了,心下不屑一哼,轟然跪地,一腦門子就砸在了滿是馬蹄印子的爛泥地上。
這會兒的京師外城可還沒有鋪地磚呢。
“請陛下,收回成命!”
周奎其下,以成國公和興平候爲首,也紛紛怒喊,心裡簡直樂開花了。
原本他們還怕皇帝難以擺平。
但是現在一看,不過爾爾!
一個十九歲的少年天子罷了,想跟他們這些人鬥,還嫩了點!
他們這羣人,可都是經過晚明三大案的老狐狸 ,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就這嘴毛剛長出來的小皇帝,也配讓他們放在眼裡?
朱由檢現在唯一的選擇,只能是乖乖收回成命,落下個慷慨納諫的名聲。
如果這小皇帝智商高一點,還可以當即幡然悔悟,隨手將順天府尹朱長貴給拉出來當替死鬼,以保全他天子的臉面。
這一局,老子們贏定了!
而就在一衆勳貴,已經做好恭維朱由檢慷慨納諫的準備時,朱由檢下一個動作,卻讓他們愣在了原地。
只見年輕皇帝如同看白癡一般,掃視了他們一眼,隨後不緊不慢,從袖口裡拿出了一張絲帛奏表,遞給了一旁的順天府尹朱長貴。
“念!”朱由檢冷聲喝道。
“是!”
朱長貴趕緊接過,剛看了眼絲帛上的蠅頭小楷,瞬間就嚇得怔在了原地。
“陛……陛下……這……”
朱長貴瞪大眼睛,顫顫巍巍地捧着聖旨,他想問,這聖旨確定沒寫錯?!
他剛纔還勸嘉定伯,別這麼跟陛下懟,誰想一轉眼,報應就來了?
朱由檢冷喝一聲:“朕叫你念!”
“臣這就念,這就念!”
朱長貴咕咚嚥下口水,強壓恐懼,下意識用悲哀的目光看了周奎一眼。
就這一眼,讓已經自以爲勝券在握的周奎,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緊張。
這上面,寫的什麼?
“大明嘉定伯周奎,強佔順天府良鄉縣良田三千頃,水道十三渠,通州轉運司倉儲九處,天津衛海防塞要衝兩地!
“登州衛商船二十七艘,資敵建奴生鐵三千錠,熟鐵五萬斤,私造甲冑二十七領,私收家丁五百七十人,強搶民女三十一名,亭臺樓榭僭越以公侯禮制十三處……”
“這……這……你查我?!你竟然查我?!”
周奎眼睛大睜,說話都變得哆嗦起來。
朱長貴念一句,周奎的心跳便停一拍,身子骨哆嗦一下。
朱長貴念一句,周奎身後的大明勳貴,臉色便蒼白一分。
一直到朱長貴將長達數頁的書狀唸完,周奎的身子骨已經抖得像篩糠一般。
周奎身後的勳貴們,此刻也早已是滿頭虛汗。
他們乾的混賬事兒,只比周奎多,不比周奎少!
朱由檢要是一口氣清查下去,他們就算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一時間,四周的百姓都是一陣吸氣聲,自己飯吃不飽,衣穿不暖,這大明的國丈爺,竟然過着這種日子?
虧大夥兒還以爲這是個大明忠臣呢!
一瞬間,衆人看着周奎的目光,完全變了。
“好一個國將不國。”
朱由檢走到抖若篩糠的周奎面前,冷冷一笑:“再放任爾等這羣尸位素餐,胡作非爲之輩,我大明,纔是真的國將不國了!”
“周奎,身爲國丈,卻知法犯法,你該當何罪?!
“你質問朕不會當皇帝,那這個皇位,不如給你來坐,如何啊?!”
譁!
此言一出,周奎嚇得面無人色。
他仗着皇帝年輕,又是自己的女婿,所以想以長輩身份把對方唬住。
這樣一來,今天出盡風頭,日後在大明這羣勳貴裡,怎麼着也能一言九鼎了。
卻沒想到,皇帝竟然早就做好了準備!
對方這是要拿自己,殺雞儆猴啊!
周奎臉上滿是恐懼和駭然,一邊磕頭一邊慘叫道:“臣該死!陛下,陛下……”
“該不該死,由三法司論處!”朱由檢冷喝一聲,凝聲道,“傳朕的旨意,自今日起,嘉定伯周奎入獄收監,削爵爲民,打爲民戶!任何人不得求情,否則與其同罪論處!”
撲通!
朱由檢話音剛落,周奎啪嗒癱軟在地,臉色瞬間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