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哈塔墩、岫巖、大片嶺墩、哨子河……”
納哈出站在遼東地圖前，口中唸叨着斥候帶回的消息，視線不斷在地圖上移動。
短短一天時間內，就有六個千餘人小部落，被明四皇子朱棣給洗劫。
部落百夫長全都被殺。
他有點高興。
一直以來，他們大元都執行兩套體系，中原用漢人那套中樞集權體系。
關外、草原上還保留着蒙古人部落模式。
從大都撤離後，他帶着一套中原統治班子撤退到遼東。
這算是他的嫡系。
而散落在遼東各處，大大小小的部落，就一直對他若即若離。
雖然是蒙古人。
但他很清楚，想和大明抗衡，蒙古人這套部落聯盟的鬆散模式，無法把實力完全發揮出來。
現在的蒙古已經不是成吉思汗時的蒙古。
現在他們蒙古人很尷尬，不徹底的漢化，讓他們失去了先輩，爲了生存而悍不畏死的勇武，卻又不願像中原人那般組織起來。
所以他一直都想在遼東建立一套，類似中原漢人，那種嚴格的等級體系，集中權力、人力、物力。
可世居遼東的部落牴觸。
就連王庭都擔心他尾大不掉，對他的提議模棱兩可，還暗中鼓勵遼東各部落牴觸他。
導致他始終無法完成權力集中。
他早想殺掉，遼東這羣數都數不清的百夫長、千夫長了。
奈何這些人的頭銜，還都是王庭正兒八經封的。
明四皇子朱棣做了他想做的事情。
可現在，他更多是憤怒！
太猖狂了！
一隻甕中之鱉，只有兩千餘人，不！該死的只有千餘人！
隨着斥候接觸被摧毀部落的牧民，已經確定，明四皇子只有千餘人！
朱棣的行爲，簡直就是騎在他納哈出臉上抽耳光。
如果不把朱棣的腦袋割下來，在遼東各部落展示，他這個遼陽王的顏面都要丟光了。
“李芳果，你覺明四皇子想做什麼？”
出神想事的李芳果聞聲，回神，瞥了眼納哈出，‘這是你們蒙古人的經典打法，明四皇子想做什麼，你不知？無非就是逼我上你的賊船！’
納哈出轉頭，陰冷看來瞬間，李芳果忙開口，“王爺應該最熟悉明四皇子的戰法，據說，蒙古帝國當初西征，就是走到哪兒打到哪兒，遇到強大的敵人，就憑藉騎兵優勢，不斷帶着敵人遊動，然後尋找薄弱點，一擊擊潰後，迅速脫離，直到把敵人拖垮……”
他的父親還擔任過元朝的千戶。
跟隨元朝剿滅過中原的紅巾軍。
據父親說，作爲僕從軍，他還去過現在大明的皇都金陵。
而高麗很早就被蒙古人征服。
他們比中原漢人，更瞭解蒙古人。
明四皇子也不過如此！
可惜了，在這裡不能施展他的才能。
他真的有點手癢，想親自指揮一支兵馬，將這位明四皇子俘虜，讓其當自己的階下囚！
‘可惜，我出身高麗這種小國，空有可以踩死明四皇子的才能，卻不能得罪這個人……’
納哈出詫異看了眼李芳果，“如果讓你來指揮，你會怎麼辦？”
思緒被打斷，李芳果回神，頓時更加心癢難耐，他很想建言獻策，可又顧慮重重。
納哈出一笑付之，激將道：“本王就是讓你說說想法，又不是讓你領兵和明四皇子捉對廝殺，出了本王的王帳，你不承認爲本王建言獻策，明朝總不能捕風捉影吧？”
李芳果有些心動，他很想體會一次，將中原王朝皇子踩在腳下的感覺。
這種事情，對於他們這種小國俊傑來說，吸引力太大了。
“那李芳果就斗膽了！”李芳果終究還是抵擋不了強烈的誘惑，行禮後，轉身看向地圖，“明四皇子的目的很明確，就是激怒王爺，讓王爺調動兵力，尋找漏洞，突圍出去。”
……
“同時，王爺還要提防，遼東馮總兵營救，明四皇子陷入絕境，身爲大明臣子，馮總兵一定會拼命進攻……”
納哈出故意做出一副十分耐心傾聽的模樣。
馮勝肯定會有所行動。
甚至，一旦他無法迅速解決朱棣，馮勝如果覺得有機可乘，還會狠狠陰他一下。
他和馮勝，一直都是相互合作，同時相互算計的關係。
“所以，如果王爺一定要獵殺明四皇子，搶回傳國玉璽，就一定要紮緊口袋……”
“海州、孛羅堝、營口、東昌堡東邊的東勝保、古城屯、鞍山驛沿線一定要佈置重兵！”
“一面防備遼東明軍突入，一面防備明四皇子從口袋裡鑽出去。”
這個口袋口子扎的緊緊地，明四皇子即便用遊動戰術，不斷調動納哈出的兵力。
也永遠鑽不出口袋外。
“接下來，王爺就可以調動整個遼東的兵力，對明四皇子這隻鑽入口袋的老鼠，發起羣貓捉鼠的遊戲！”
納哈出點點頭，和他想的一樣。
不過，他就希望李芳果主動說出來。
這個年輕人分明躍躍欲試了。
引導其慢慢參與，他會忍不住，參與的更深。
最後，或許會按捺不住，親自領兵圍剿明四皇子。
先把李成桂的兒子釣到他的船上，再逼李成桂上他的船！
李成桂如今就在鴨綠江的威化島屯紮大軍。
高麗人的算盤打得噼裡啪啦作響。
分明就是想等明朝大舉進攻他的時候，從他身上狠狠撕咬一塊肉下來。
要是這次能逼李成桂親自下場，那就更好了。
想到這裡，隨即收起思緒，笑着拍了拍李芳果肩膀，轉身，掃視身後將領，“傳令蓋州以南的復州、金州、旅大、新金等地兵馬，以及這些地方所有部落百夫長，抽調八成兵力北上！”
……
遼東太大，他的二十萬嫡系，十萬人留在老巢遼陽，其他十萬人撒在遼東大地上，連個水花都打不起來。
不過蓋州以南，如今不需要兵力。
除非明朝能突破渤海海峽，直接從復州、金州等地登陸。
現在他把這些地方，大約八成嫡系抽調北上，連同這幾地的部落派遣兵，至少可以籌集五萬人。
再從本次帶來的兵馬中，分出兩萬。
總計七萬。
明控區馮勝總計統帥十八個衛，每一衛6500人，總計兵力也才十萬出頭。
馮勝即便真的陰他，能動用六七萬就頂天了。
他用七萬兵力，紮好口袋，足夠了！
如果在明軍沖垮他的口袋防線前，他還圍殺不了明四皇子朱棣，他就洗洗脖子，自盡算了！
他丟不起這人！“高八思帖睦爾、怯地不花。”
“在！”
被點到名的兩名將領大聲應道，站出來。
“這條口袋線，就按李芳果剛纔所建議的安排。”納哈出餘光瞥視李芳果。
李芳果臉上激動涌現後，一閃而逝，默默攥緊拳頭。
納哈出全都看在眼中，隱晦一笑，年輕人都有爭強好勝之心，想和明四皇子朱棣交手，就不怕李芳果不上鉤。
隨即繼續道：“高八思帖睦爾爲主將，萬夫長怯地不花統帥一萬兵馬，明早出發，前往蓋州，給本王把張玉密切監控住。”
雖然張玉和朱棣沒有在蓋州匯合。
但他始終沒有解除對張玉勾結明軍的懷疑。
何況，接下來剿滅朱棣，這根攪屎棍，最好安安靜靜待在蓋州。
等他殺了朱棣後，再回頭慢慢收拾！
……
“報！”
帳外急促聲打斷了納哈出。
一名斥候氣喘吁吁衝進來，“稟王爺，張玉入夜後突然撤離蓋州，還派人給職部傳話，轉告王爺，他將領兵，親自爲王庭追殺明四皇子，請王爺不要誤會……”
“張玉言稱，現在應該同仇敵愾，合力協同，爲王庭擒獲明四皇子……”
“張玉還說，只要擒獲明四皇子，願將傳國玉璽、明四皇子一併交給王爺，把向王庭請功的功勞，讓給王爺，若王爺在此過程中，執意針對，或進攻其部，他就要和王爺把官司打到王庭去！”
……
嘎嘎……
納哈出咬牙作響。
怕什麼來什麼！
他又慢了半拍！
這根攪屎棍參與聯合圍剿明四皇子？
還同仇敵愾？
合力協同？
他現在都無法確定，這根攪屎棍，到底是和他同仇敵愾，還是和明四皇子！
元朝全國公童觀突然站出來，“王爺，無論是圍剿明四皇子，還是收拾張玉，我們首先要紮好口袋，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納哈出從憤怒中清醒。
是啊。
時間緊迫。
“馬上去復州、金州等地傳訊，一天之內，哪一部無法抵達，殺！”
金州、復州離這裡並不遠。
可他也清楚蒙古人的德性，如果不拿出點威懾，這些人一邊牧馬放羊一邊行軍，三天都未必能抵達。
“同時，派人示警遼東各大小部落，命令所有部落參與圍剿！”
……
於此同時。
大片嶺東南。
不久前，被朱棣等人殺了百夫長的部落。
逃走的牧民剛剛回來。
又被撤離蓋州的張玉給包圓了。
張玉大手一揮，直接強行將這個失去百夫長的部落給吞併了。
派出光頭鄭世龍沿着朱棣行軍留下的蹤跡，繼續追趕，他則帶着大部兵馬，裹挾着部落百姓，趕着牛羊慢悠悠跟在後面。
張渠騎馬跟在張玉身邊。
扭頭看了眼身後趕着牛羊的女人、坐在板車上的老人孩子，樂的咧嘴笑了：“知院，發了發了，這麼一路撿便宜，咱們這個部落，怕是能壯大成二三十萬的部落！”
張玉不由笑笑，“現在一切還爲時尚早，得看納哈出的反應，不過即便納哈出從中阻撓，咱們這次也能膨脹幾倍。”
話中。
張玉眼中含着憂慮，目視前方。
老四的一切計劃，都是要調動納哈出的兵力。
可萬一納哈出沒有被調動呢。
老四深陷元控區，會在運動作戰中，慢慢把自己耗死的。
……
張玉的擔憂很快就被驗證了。
兩天後。
張玉一路撿便宜，慢悠悠跟在朱棣後面，來到青臺峪短暫休整。
被他留在後面，監視納哈出的斥候追趕上來。
“知院，遼陽王從復州、金州等地抽調了五萬兵力，又留下兩萬嫡系，以高八思帖睦爾爲主將……”
這個口袋扎的好緊！這是要困死鬼老四啊！
張玉不由攥緊拳頭。
隨即詢問：“納哈出呢？”
“遼陽王正在不斷命令沿途部落出兵，一邊集結兵力，一邊分三路大軍，向我們身後壓來！”
張玉搖搖頭。
他雖然撿便宜。
可撿的不是納哈出的嫡系，都是遼東原有的小部落。
納哈出就算恨得咬牙切齒，但大概率是不可能和他撕破臉皮的。
三路大軍，從西到東，沿途不斷徵召部落兵源，兵力會越來越厚重。
這是要不斷向老四擠壓！
不出意外，納哈出已經向更東邊的嫡系、部落發出示警和命令，大概率是要東西對進，用打呆仗的方式，憑藉人海優勢，把老四碾碎。
遣退斥候後，張玉低聲吩咐張渠：“你親自去一趟通遠堡，把這些消息告訴我四弟，問一問他，需要什麼配合？”
張渠走後。
張玉擰眉看着東西兩側，琢磨，如果是他，該怎麼破局……
這兩天老四順風順水，連續輕鬆平推了十幾個部落，就連通遠堡這種堡壘都給他，直接衝入堡內奪取。
可納哈出並沒有慌忙應對，任由老四折騰，直到紮緊口袋，徹底封鎖了老四返回遼東明控區的路線後。
才一邊傳令部落出兵，一邊緩緩壓上來。
納哈出是個難纏的對手！
真正的考驗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