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上有一家很大的生藥鋪,價格非常低廉。因爲這家生藥鋪只是收購藥材,並非以賣藥材爲主,一般藥材山裡都有,普通人家自己也都備有一些藥材,如果想湊足一副藥所需的藥材,就需要去生藥鋪補足。
況且打聽了鎮上問診、治病的價格,就打了個三折,診脈只需要二十文錢,然後給開方子,讓病人去生藥鋪抓藥,自己家裡有藥也可以加上。鍼灸每次只需五十文錢。
這價格也不算便宜,但至少比鎮上那位庸醫郎中便宜不少,而且療效顯著,一傳十、十傳百,鎮上來看病的人一天多過一天。
有一些病人手家窮手短,提出賒賬的請求,況且索性就免了他們的診脈費用,怕這些人買不起藥,便用鍼灸代替。這些人心中過意不去,常把家中的一些東西拿來送給況且。
況且一看,還真是不錯,有的是各種藥材,有的是山裡的山珍,甚至還有獵戶把打到的狍子、野山羊整隻整隻給他扛來。況且不肯白收,都作價給錢。
可是蕭萬里給出價格後,嚇他一跳,這都是稀罕東西啊,怎麼三文不值兩文就給打發了?
隨後他才知道,因爲靠山,這些東西在本地根本不值錢。在城裡看似稀罕之物,在這裡送人都拿不出手,因爲家家都有,如果運出山去賣,路途上的花費可能比賣出去的價錢還高,不值當。
山裡唯一能順利賣出去的就是各種藥材,鳳陽府城的幾家大藥堂都有專門的鋪子在這裡收購,山珍野味反而成了白送的附帶品。
況且這才明白,爲何蕭家如此好的茶葉寧可吃不了扔掉,都不運出去賣。要山路崎嶇,運輸工具又太原始,商品暢通基本是神話傳說。
這倒是便宜況且了,每日裡喝着最好的山茶,吃着最好的山珍野味。至於什麼無污染有機這些都是廢話,在大明朝想要污染也不可能,無論山珍還是草藥都是野生的,藥力雄厚,絕非後世可比。
這天,況且正給一個病人鍼灸,忽聽院子裡一片號喪似的“苦也”連天,況且就知道,這是給父母求醫的孝子上門了。
“趙鄉紳來了。”
“趙鄉紳這是給他父親求醫啊。”
“他家老太爺都癱瘓十幾年了,神仙下凡也沒治。”
一時間衆人議論紛紛,不多時,幾個穿着綢緞直綴的人走進來,見到況且就跪倒,大哭:“苦也。”隨後是幾個家人擡着一副擔架,上面躺着一位老人,也是綢緞被子蓋着。
“這是尊府老太爺吧,請擡到桌子上。”況且迎上去,先看看氣色。
“久聞小先生也是我輩中人,一見果然不凡,不知小先生在何處進學?”爲首大哭“苦也”的就是趙鄉紳,卻只是乾嚎,眼中沒有一滴淚水,此時過來跟況且施禮。
“晚生乃吳中人氏,去年才僥倖進學,先生乃是前輩啊。”況且還禮笑道。
進學就是通過童生考試成爲學才,這位趙鄉紳年紀四十五左右,頷下一把松鼠尾巴似的鬍鬚。人看上去倒是精明無比。
這幾天他也瞭解到,趙鄉紳就是這鎮上首屈一指的人物,因爲他是鎮上唯一的秀才,連縣尊到鎮上,都是到他家住宿吃酒,鄉民自然對他敬畏有加,只是因他爲人吝嗇無比,堪稱明代的葛郎臺,所以明裡不說,暗地裡卻都鄙視之。
“不敢,聞道無有先後,仁兄年少才高,他日鵬程萬里,非弟輩所能企及。”
在山民們聽來,這兩人簡直就是不說人話,倒像是鳥語,實際上只是文人初次見面普通的寒暄。
寒暄過後,況且給老太爺診脈,趙鄉紳在旁說了一些平日裡的症狀,況且聽後不語。有的名醫爲了顯示自己醫術高超,不允許病人說病症,甚至不許說一個字,也不許問一個字,只是診脈開方抓藥。
其實這違背了醫道規則,中藥講究四個字:望聞聽切,望是觀望病人氣色,聞是要聞病人身體或者口腔裡的味道,聽就是聽病人自己或家屬講述的病症,切自然就是診脈。
況且診脈足足用了半個時辰,先是左腕、然後右腕,各用了一刻鐘,隨後怕不準確,又在兩個腳踝處取寸關診脈,這等診脈法還是源自隋唐藥王孫思邈,其實來源更早,只是在孫思邈那裡定下了統一的規範。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後來這腳踝診脈的法子就沒人用了,甚至在兩個手腕處診脈也是淺嘗輒止,裝裝樣子罷了。脈診是一項硬功夫,學藝不精者,用多少時間也診斷不出來。
趙鄉紳倒也有些眼界,一見況且手法就知道遇到高人了,人不能以貌取人,也不能以年齡論人。
況且在腳踝處診完,又在脖頸處診脈,然後卻是嘆了口氣。
“仁兄,家父這病症……”趙鄉紳拱手施禮問道。
“老太爺這病症拖得太久了,想徹底治癒,晚生是無能爲力了,治療的最好程度也只是能拄拐行走。”況且老實說道。
“什麼?還能拄拐行走?”趙鄉紳身子一震。
老太爺癱瘓已有十多年,病況一日重於一日,現在已經生命垂危,他不過是抱着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念頭,來撞撞大運,沒想到還真有治療的可能,別說能拄拐下地,就是能在牀上坐起來,那等於是發生了神蹟。
老太爺腳突然動了動,嘴脣翕張着,嗚嚕嗚嚕地不知說些什麼。
趙鄉紳附耳過去,然後點頭道:“您放心,多少錢咱都治,不行就賣田賣房子。”
況且和衆人都竊笑不語,看來趙鄉紳之慳吝,他父親最清楚,是怕兒子不捨得花錢,不肯給他治病。也或許這性格也是遺傳吧。
“無須如此。”況且笑了起來。
“仁兄儘管說,這病要多少銀子能治好。”趙鄉紳有些激動,顯然要在大家面前顯示一下自己的孝道,哪怕傾家蕩產在所不惜。
“這事跟銀子關係不大,我只能治到我說的那種程度,然後仁兄再尋別的名醫治療吧。”況且答道。
“能治到那程度就是神醫了,這要多少銀子?”
況且都有些不耐煩了,家裡也不是窮的揭不開鍋了,怎麼張口閉口不離銀子二字?他忽然想這位仁兄既然慳吝無比,讓他放放血也不錯。
“要想治到那程度,要五百兩銀子吧。”況且獅子大開口。
“五百兩?”趙鄉紳登時一個趔趄。
“當然,二百兩也可以,不過只能在牀上坐起來。”況且毫不鬆口。
此時,躺着的老太爺又一陣嗚嚕嗚嚕,趙鄉紳急忙咬牙跺腳道:“不,五百兩就五百兩,明日兄弟一定送來。”
“那好。”況且坐下開方子。
趙鄉紳拿着方子看了看,疑惑道:“仁兄,你這方子裡可沒有貴重的藥物啊,這能行嗎?”
況且冷笑道:“老太爺就毀在平日裡吃的補藥太多了,所以纔要疏通。這是三天的藥,三天過後,我到府上給老太爺診脈,再開三天的藥,第七天我去給老太爺鍼灸,如果第十天老太爺不能下地拄拐行走,我分文不取。”
“不必,銀子一錢也不敢少,都依仁兄安排就是。”
一行人又擡着老太爺回去了。
況且心中暗笑,這就是做醫生的權威,任你怎樣吝嗇無比,性命關頭也得豁出一切。若不是這樣,想讓這位趙鄉紳出血,怕是神仙來都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