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泰來聞言將手裡的罪己詔抄本拍在陳有年的手裡,指點着說:“裡面是不是有‘林泰來官復原職並加官’等字樣?”
陳有年不放心,又重新仔細看了一遍罪己詔全文,才點頭說:“是。”
銓政容不得半點馬虎,老銓政幹部就是這麼嚴謹。
林泰來有條不紊的說:“官復原職就不用說了,這很好理解,無非就是恢復我翰林院修撰兼禮部主客司郎中的待遇。
就是這加官一項,纔是需要你們吏部仔細斟酌的地方。
這可是皇上的旨意,我對你們的業務水平不放心,懷疑你們到底能不能辦好旨意。”
陳有年輕蔑的笑了笑,誰給了你質疑老銓政幹部的底氣?
又聽到林泰來接着說:“所以我要考校一下你們,你給我解釋解釋,什麼叫加官?”
陳有年毫不猶豫的答道:“所謂加官,大致有兩種解釋,一是升官,品秩提升;二是兼領其他官職。”
然而林泰來臉上卻露出了大失所望的神情,“膚淺,實在太膚淺了!這就你的業務水平?
在你心裡,只有品秩提升才叫升官麼?
難道伱這文選司郎中真不知道,在我大明,品流提升也被視爲升官嗎?
譬如知縣行取爲御史,同樣是七品,但算是升官!
還有三品按察使,遷轉爲三品副都御史巡撫,一樣被看成升官!”
陳有年緊緊繃着臉,一言不發,對林泰來的說法不置一詞。
林泰來驚詫的大聲說:“不會吧?你身爲吏部當前管事的人,第一司文選司的郎中,不會連這些常識都不知道吧?”
陳有年:“.”
這種官位品流高級低級的說法,並不是明白寫在制度上的,說白了都是約定俗成的潛規則!
林泰來可以隨便胡咧咧,但他陳有年身爲文選司郎中,在銓政問題上代表的是官方身份,不能公開發表和承認這種潛規則!
但這種無奈的沉默,卻被林泰來故意當成“無知”來大肆嘲笑,簡直要憋屈炸了!
更可惡的是,在角落裡圍觀的其他來辦事的官員竟然發出了鬨笑聲,彷彿十分樂意看到高高在上的吏部老大受難堪。
在這時候,前文選司員外郎、前考功司員外郎、現考功司主事趙南星衝了出來,爲陳有年解圍道:“林泰來!你到底是來辦事,還是來大放厥詞的?”
林泰來答道:“正所謂無以規矩不成方圓,先把加官的概念定義了,然後再把規矩定準了,纔好依矩辦事!
現在就開始辦事!官復原職沒有什麼可討論的,但是關於加官,我有幾點個人意見要表達,免得你們把皇上的旨意辦砸了。”
陳有年回過神來,迴應說:“我們吏部歡迎表達意見,但我們吏部也有自己的規則!”
林泰來沒理睬陳有年,侃侃而談說:“首先一點,加官用在我的翰林官職並不合適。
因爲翰林官乃是皇上親自升授,不經吏部,所以吏部也沒資格加官。
同時翰林官品級珍貴,我又沒有什麼大功,加官確實非常不合適。
所以加官只能用在禮部郎中這個官職了,這點想必你們吏部沒有異議吧?”
陳有年板着臉沒有說話,因爲這些都是實情,否認也否認不了。
林泰來又繼續說:“但是給我這正五品禮部郎中提升品級,也是不現實的。
首先,還是我沒有立下大功,並沒有資格提升品級。
其次,六部內沒有四品官職,我這郎中又不可能越過四品,直升三品侍郎。
若通過其他寺、監衙門遷轉,影響也不好。畢竟這些衙門品流比禮部差太多。
讓我從禮部降尊去什麼太常寺、鴻臚寺之類的衙門,那能叫加官麼?
所以給我提升品級完全不可行,對這些分析,你們吏部贊同麼?”
陳有年不想說話,還是點了點頭,這些分析同樣是合情合理的。
周圍的官員議論紛紛,大家都是專業官僚,對官場裡的高低尊卑都很清楚,林泰來說的沒毛病。
林泰來見沒人反對,便繼續分析下去:“所以想要給我這禮部郎中加官,只有一種辦法,那就是增加兼職!
畢竟陳部郎剛纔也說過,加官有兩大類,一是升,二是增。
既然升不了,那就只能靠增加兼職了。
但兼職也有兼職的規矩,新兼職的品流不能低於禮部郎中,不然的話毫無意義,不能算加官!
比如說,以禮部郎中再兼一個太常寺丞、國子監司業之類的官職,與原先並沒有任何尊卑變化,絕對稱不上加官!”
林泰來的分析,聽起來貌似都挺合理合規,但就是太瑣碎了,越聽越煩!
陳有年暴躁的斥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林泰來倒是沉住了氣,安慰道:“不要急不要慌,快了快了,答案就快揭曉了!
我的意思是,以禮部郎中官位增加兼職,不能往低處找。
別說寺、監,就是六部裡品流明顯不如禮部的兵部、刑部、工部也不能考慮。
而品流足夠的都察院,又沒有五品官職,同樣不用考慮。
於是我能兼職的衙門,就剩下吏部和戶部了,而我是蘇州人,按祖制又不能去戶部做官。
所以分析到最後,我唯一能兼職的衙門,就是咱們高貴的吏部啦!”
白日晴空,彷彿有一道驚雷忽然炸響在衆人的耳朵裡!
別人還好,陳友年、趙南星等在場的吏部官員,直接被震懵了!
就連偷偷跑出來看熱鬧的文選司員外郎王象蒙好大侄,也當場石化!
臥槽!臥槽!臥槽!你林泰來東拉西扯的論證了半天,最終答案竟然是這個!
你勇奪文武九元,除了靠武力,難道還有臉皮厚度嗎?
林泰來似乎沒注意到別人神態的不正常,熱情洋溢的說:
“也就是說,唯一能遵照旨意給我加官的方式,就是讓我在吏部兼職一個郎中!
我今天到吏部來,就是提前和未來的同僚們打個招呼!”
所有吏部官員都認爲自己是在做夢,不願意醒過來。
但周圍其他來辦事的官員清醒了過來,忽然爆發出了巨大的起鬨聲。
高高在上的第一衙門的大樂子,此生可能也就看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