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件事卻恰恰相反,雖然同樣也是民間公憤極大,但是越到上面憤怒反而越強烈,平時高高在上根本不知民間疾苦的同知老爺、通判老爺、推官老爺,還有許許多多的官員、吏員以及地方上的頂級縉紳都格外關心這件事的處理,只要陶知府有任何偏向衡王府的跡象,他們就敢在知府衙門裡散佈揭貼甚至公開罵娘。
實在這案子讓這些登州府的大人物都傷透心了,他們原本以爲憑自己的地位完全可以高枕無憂,但是這幾起血淋淋的大案卻告訴他們,這所謂安枕無憂只是夢幻泡影而已,衡王府儀衛司在登州搞出來的驚天大案,已經讓好些地位與他們相去不遠甚至還要高上許多的大人物家破人亡了。
特別是福山的陶縣丞,當初案發的時候他根本成了過街老鼠生不如死,這一切大家都看在眼裡,而現在他直接聯合了一羣苦主上跳下竄,一再聲明這案子陶知府如果不秉公辦理就要捅到天上去了。
因此不管從哪個方面,陶知府都覺得自己必須要給衡王府一個教訓,他對着柳鵬說道:“諸位黃縣與龍口的父老鄉親,請大家放心,從今天開始,衡王府如果敢派一兵一卒到我們登州府來,一律殺無赫!”
“我們登州府不會供給衡王府一粒米!”
“我們登州府不欠衡王府一文錢!”
“衡王府在我們登州府沒有一寸土地!”
“衡府敢於得寸進尺,別怪我們本府不客氣了!”
而在萊州知府王之鑰看來,柳鵬在五義蠶行乾的這一票也實在太過份太野蠻了了,這可是幾十條人命,他一聲招呼都不打,就統領幾百人殺入本府高密縣大開殺戒,當場被殺者據說有好幾十人之多,還有幾十人不知下落,這件事不能就這麼糊里糊塗地收場了。
可恨這小小的倉副使在萊州府內翻雲覆雨,而高密縣的一衆官吏、縉紳豪強也一起跟着胡鬧,這樣的大案子,他們居然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遮掩下去,而且連登州府的陶知府也一併跟着犯糊塗,硬是要把這件事糊弄過去。
這可是好幾十條人命,還有幾十人不知下落,這怎麼遮掩得下去,他們有老婆小孩有父母兄弟,聽說現在苦主正在到處鬧事,這件事根本就沒法遮掩下去,再說王知府也不願意這件事遮掩下去。
“賀知縣,本府說了五義蠶行這案子事關重大,絕不能這麼草草收場,我的話你還沒聽明白嗎?”
他下首坐的不是別人,正是一臉陰沉的高密賀知縣,而坐在賀知縣身旁則是高密縣本地有名的鄉紳魏舉,王之鑰覺得他們提出的條件根本不合情不合理:“登州人到咱們萊州來收絲是件好事,本府也覺得這邢建波事情做得有些過份,但是這不是登州人在府內大開殺戒的理由啊!”
只是賀知縣卻一臉陰沉地說道:“既然明府老爺都說了案子要繼續查下去,那麼請明府大人繼續查下去,給小縣主持公道,還賀某人一個清白。”
這都是哪跟哪啊?王知府沒聽懂賀知縣在說什麼:“賀知府,這五義蠶行的案子本來就是要查下去,別以爲這柳鵬有什麼司禮監與東廠的關係就可以在咱們萊州無法無天。”
只是賀知縣給出的答案卻與王知府的想象不同,賀知縣告訴王知府:“下官是說官馬被劫的案子。”
“官馬被劫?”
這案子發生在前年,已經過去了快兩年整了,王知府花了好一會時間纔想起這是怎麼一回事:“莫不成是這案子也是跟那柳鵬有關係?不大可能啊!”
賀知縣當即答道:“下官剛剛親自跑了一趟登州府,跟柳鵬柳大少見了一面,瞭解了一些這起官馬被劫案的真相。”
說到這,賀知縣有點咬牙切齒的味道,王知府已經明白這件事肯定必有內情:“怎麼說?”
接着王知府就從賀知縣口中獲得了爆炸性的消息,如果不是賀知縣這個苦主親口道來,恐怕王知府會第一時間覺得這純粹是胡說八道,即便如此,王之鑰仍然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一切。
因爲他突然覺得連自己似乎都有生命危險,也有可能被衡王府搞下臺,衡王府儀衛司竟是如此膽大包天胡作胡爲,他過去兩年跟衡王府鬧得不可開交的次數可不止一次兩次,搞不好自己都已經上了衡王親手擬定的暗殺名單。
因此他不得不再次詢問賀知縣:“賀知縣,此事事關重大,你可不要隨隨便便糊弄本府。”
“知府老爺,小人哪有這個膽子糊弄知府大人,您是進士出身,可是下官卻只是國子監生,如果不是被逼急了,下官何必請柳少來高密主持公道,替下官出了這一口惡氣。”
他又補充了一句:“這件事可是東廠姚廠公查出來的,這次柳大少又拿獲了一些衡府儀司衛的小旗與校尉,終於從他們口中弄清官馬被劫案的真相,小人也親自過去審過了。”
現在賀知縣已經大包大攬,把一切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了,雖然柳鵬襲擊邢建波事先得到了賀知縣的默許,但那終究只是默許而已,而且賀知縣也沒想到柳鵬會搞得這麼大殺了那麼多人。
但是現在賀知縣爲了跟衡王府鬥法一爭高下,已經顧不得自己可能承擔的風險了,他把整個事情經過完全顛倒過來了,柳鵬襲擊五義蠶行的案子已經變成了賀知縣個人指使的報復行動。
只是王之鑰王知府也被賀知縣這話嚇了一大跳,這案子的性質已經完全變了,從重大刑事案件變成了重大政治報復案件,而且牽涉到了衡王府與自己手下的一位知縣,真要掀蓋子搞不好就要引火燒身了。
因此王知府趕緊說道:“老賀,你這又是何苦來着,你也是堂堂一縣知縣,不必走到這一步!”
“老大人若是覺得下官事情辦差了,那麼只管處分下官就是,下官到省裡、京裡繼續打官司去,我就不信這大明的天下就沒有一個討公道的地方。下官實在是忍不下這口氣,老大人應當記得前年官馬被劫的時候,我怎麼一家一家地求過來的!”
王知府當然記得當時的情形,那時侯的賀知縣原本正是意氣奮發的時候,結果被這案子打擊一下子就老了差不多十歲,頭髮都一下了白了,而且爲了把這件大案遮掩下去,他到府裡可是一家一家地跪了過去,從他的書房外跪起,同知、通判、推官、經歷、照磨,甚至府裡的一些吏員他都跑過去跪下去求情,把一點僅存的臉面都丟得一乾二淨。
自己若是碰到這樣的遭遇,也不能忍啊!
何況衡王府儀衛司在萊州府內做下的案子可不止是這麼一起而已,剛纔賀知縣已經說過了,衡王府儀衛司在登州府只做了四件大案,在萊州府卻做了六件驚天動地的大案,而且至少有兩件是他任期之內作下來的,讓他自己也差點受了城門之殃。
他們衡王府真把萊州府當作自己的後花園了嗎?真把他這個萊州知府當作兒戲了嗎?他們還知道不知道節制,對地方上的豪紳巨室下手也就罷了,居然還對官府下了這樣的狠手。
就拿賀知縣遇到的那件官馬被劫案來說,雖然一百多匹馬馱馬之中有官馬也有私馬,但大半都是官馬,馱的公私財物之中多數也是準備起運到京的白銀與準備送到省城孝敬諸位上官的金銀細軟,結果被衡王府一掃而光,差點就要了賀知縣的一條小命。
他們昔日能把賀知縣差點逼上絕路,過些時日說不定就能把自己逼上絕路,這樣的事情絕對不能再發生!
要知道衡王府不止搞掉了一任山東巡撫!
王知府不由對賀知縣多了幾份同情,而且賀知縣所說的事情他也不能不防,若是把賀知縣逼得狗急跳牆,他跑到省裡京裡去大鬧特鬧,那事情就一發而不可收拾了。
因此王知府只能順着賀知縣的口氣盡量去安撫:“賀老知縣,你先消消氣,這件事確實是衡王先辦差了,府裡自然會通盤考慮,一定給你一個公道。”
“這還差不多!”賀知縣氣鼓鼓地說道:“大家如果不是被逼到絕境上去,又怎麼敢跟衡王府撕破臉皮,走到今天這一步,我是如此,柳鵬柳大少也是如此。”
“不對吧!”王知府倒是想到了什麼:“不是你們先打了五義蠶行,然後衡王府儀衛司發兵去攻龍口,這有個前後次序問題啊!”
而賀知縣當即說道:“明府老大人您搞錯了,事情本來是反過來的,是因爲衡王府儀衛司爲了一點生絲之利,決定要在龍口殺人放火,把這麼一個好幾千人的大鎮子一把燒光了,柳鵬柳大少向來是生氣和財,與世無爭,可到了這一步又能怎麼辦,只能先發制人先下手爲強,不然他就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敢打衡王府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