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雲甫這次參加廣州市舶司復市四週年慶典的行爲,毫不誇張的說,是絕對會記載到後世歷史中的。
其意義,甚至遠大於一個王朝的更替。
至於爲何如此重要,那就不得不提兩件事。
秦始皇的焚書坑儒和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這兩件事性質是一樣的。
秦朝是法家,因此始皇帝焚燒非法家書籍、殺非法家學子,本質上是爲了穩定統治地位,固化統治階級思想。
漢武帝呢尊儒生,看中了董仲舒提出的天人合一學說,這個學說給君權又披上了一層神權的光輝,因此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換言之,漢武帝的行爲同樣是焚燒非儒家書籍、殺非儒家學子。
這麼做核心同樣是穩定統治地位,固化統治階級思想。
秦朝高呼法家萬歲、漢朝高呼儒家萬歲,就和無良奸商高呼資本萬歲本質上沒有區別。
大家都是爲了束縛人心和思想。
已經固化了兩千年的思想,士農工商是已經完全被世俗普遍認可的階級排序,在這種情況下,陳雲甫能夠出面參加這次廣州市舶司慶典,就相當於出手打破了這四個階級之間的壁壘和偏見。
從固化階級思想變成同存階級思想,這便足以堪稱中國發展史中的一個重要里程碑。
因此,廣州的商人們歡呼雀躍。
酒,喝的非常盡興。
陳雲甫紆尊降貴,無論是誰來敬酒都會賞面喝上一杯,這便更讓到場的商人們激動不已。
飯也吃得、酒也喝得,那麼正事也不能耽誤。
陳雲甫給了廣州商界那麼大一個面子,哪能不要一點回報呢。
若是如此,他就不是政客而是慈善家了。
“今年國朝有一件大事要辦,什麼大事,本輔估計各位有消息靈通的,
此刻都已經知道了吧。”
酒喝了一圈,氣氛也烘托了一個七八分熱絡,陳雲甫開了腔,壓下全場的嘈雜。
“下個月,朝廷便要動兵,打一場大仗,打仗就需要錢,可國家如今到處都是用錢的地方,怎麼開源呢,本輔想了一個辦法,興辦銀行。”
就關於何謂銀行,陳雲甫做了一通解釋,隨後言道:“中央銀行掛牌成立後,第一個地方分行就選在了廣東。
朝廷計劃在廣東發行一筆國債,用於支持這次對外戰爭,具體多少呢,本輔現在也沒有一個準數,屆時廣東銀行成立之後,還望在座的諸位能夠鼎力支持,認購一批。
等到戰爭勝利後,朝廷會按照國債的利息,足額償還給諸位。”
讓資本支持戰爭,賦予資本侵略性,如此,不僅可以使國家在對外戰爭時獲得一大筆充足軍費,當隨着資本方品嚐到對外擴張的甜頭後,又會反過頭來衝擊國內已經僵化的士紳舊官僚階級的生存空間。
資本必將戰勝士紳,因爲時代生產方式必然是向前進化的。
閉關鎖國政策並非只是晚晴政府愚昧,而是因爲皇權與近現代社會生產方式產生衝突時導致的統治地位搖搖欲墜,晚清政府必須窮盡一切辦法穩定住皇權。
而限制資本進入近現代中國,幫助已經完全腐朽落後的士紳階級繼續在地方生存,就是在爲封建王朝續命。
雖然代價非常慘重,使近現代中國淪爲半殖民地,但其目的還是成功了。
他們成功的多續了幾十年的壽命,並且撲滅了看似席捲天下的太平天國起義、義和團起義。
地方的士紳階級團結起來和晚晴政府一條心,將自己所有的力量貢獻出來用於鎮壓所有反對晚清政府的叛黨。
不同的時代背景需要不同的政策綱領。
陳雲甫如果篡權謀國,想要建立一個陳家王朝,那他的後代子孫,陳家王朝的後繼皇帝,就勢必又會走上這條老路。
限制思想,穩定皇權是必然的。
而現在的陳雲甫不能搞陳家王朝,因爲藍玉他們不同意。
因此,專政獨裁帝制要重新變回分封制,可是這個分封又不能內分封,將整個中國分的四分五裂,要是這麼做的話,陳雲甫就成了民族和國家的罪人,會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幾千年甚至幾萬年。
內分封絕不可以,那就只能外分封,外分封就必然需要對外進行擴張戰爭牟取生存土地。
難聽直白點說,就是侵略!
侵略,需要兩個重要的因素組件。
制度能動性和思想積極性。
陳雲甫定下的外分封建制,就是制度,這個制度的能動性已經在前文中表現出來了。
常家將會爲了這場戰爭不惜生死,大量想要在將來遼州出人頭地的文人、學子、士兵乃至商販都一擁而上,這就是制度能動性。
而思想,現在的中國還不具備,因爲如今諾大一個國家只有兩種思想,第一種就是以皇權爲主、統治階級爲輔的封建專政思想。
第二種則是以官僚爲主、士紳階級爲輔的地方保護思想。
前者追求穩定,後者更追求穩定。
這兩種思想的積極性在於追求穩定,而不是追求擴張,所以就與之前的制度能動性產生了矛盾和衝突,在這種情況下,陳雲甫想到了資本。
資本,更具有侵略性和貪婪性。
用利益作爲驅使國家制度機器向外擴張的原油,就實現了制度能動性和思想積極性雙統一。
而這思想積極性的具象化表現就在陳雲甫剛剛提到的銀行國債上。
“我陳家,會認購二百萬兩國債。”
陳希是第一個發出聲音的,人老精鬼老靈,他太清楚陳雲甫這一次來的原因,既然陳雲甫給了他們商人面子,那他們商人就必須還給陳雲甫一個面子!
“我們李家,一百五十萬兩。”
“張家,一百八十萬兩。”
“”
此起彼伏的聲音中,之前那位惶恐不安的父親,此刻也喊出了一個天文數字。
一百萬兩!
這已經是他全部的家產積蓄,是需要變賣產業才能換到的一筆財富,此刻全投了出去。
是他多擁戴陳雲甫嗎,是他對即將發行的戰爭國債很有信心嗎,當然不是。
他是在保自己兒子的命。
陳雲甫的臉上逐漸露出笑容,尤其是當胡嗣宗拿出最終彙總的數字後,這個笑容,是如此的燦爛。
整整兩千七百九十萬兩!
現白銀!
萬曆三大徵加在一起,前後打了十幾年,才用了一千三百多萬兩,所以纔有勝有敗,拖沓多年。
現在一場對朝作戰,陳雲甫就爲常茂募集了將近三千萬兩的軍費。
打不贏?
常家就沒必要繼續留着了, 遼州,讓給別人吧。
陳雲甫什麼話也沒說,起身在一片恭送聲中帶着陳景和離開。
“看到嗎。”
“爹?”
“我教你怎麼用好常茂藍玉、用好楊士奇胡嗣宗、用好廣州這些商人。”
陳景和默默點頭,自家老爹提及的這三位,正好對應着槍桿子、官帽子、錢袋子!
“時來天地皆同力,你不需要滿腹經綸、勇冠三軍,只要會用力,你就能統御天地,讓所有人爲了你的大業,奉獻一切,最後,他們還會視你爲神靈,將你送上那九州共主的神座。”
陳雲甫坐進車輅,最後看了一眼依舊燈火璀璨、熱鬧非凡的酒樓。
“走吧,咱們可以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