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0章 到底發生了什麼
嚴嵩本來以爲,趁着別人都去放鬆聚會,自己獨自來縣學親近士子,這個手段很精妙。
在縣學教化人心,借用士子公論在“帝鄉”傳播皇上孝道,定能大大刷新皇上的好感!
一切的前提是,這個世界如果沒有秦德威就好了。
如果還沒有見到秦德威時,嚴嵩還可以扭頭就走,但現在明顯不合適了。
一是秦德威已經喊出了“重視教化”,自己還要扭頭就走,傳出去豈不就成了自己刻意牴觸?
二是若看到了秦德威後扭頭就走,落在別人眼裡,沒準會以爲自己怕了秦德威。
三是如果自己走了,豈不就讓秦德威在這裡專美?正所謂輿論陣地你不去佔領,就會被敵人佔領!
反覆衡量過後,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了,嚴閣老就繼續立定不動,以不變應萬變。
秦德威走得近些,先行了個禮,才盛情的說:“嚴閣老來的正是時候,一起一起!
獻皇帝廟號是您上的,神主是您送進太廟的,您對皇上孝道體悟最深,務必賜教給諸生啊!”
嚴嵩:“.”
關於“稱宗入廟”,以及導致自己變成奸臣這件事情吧,有很多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秦德威又張羅着說:“此時人多,我看這縣學地方太侷促了,不如去找個開闊地方,諸公以爲如何?”
縣城並不大,出了西門不遠就是漢水,從縣學走過去也就一刻鐘多的路程。而且大量隨駕親軍駐紮在城外,安全性也不是問題。
嚴嵩清醒過來,立刻拒絕說:“我看不必折騰了,在縣學裡就很好!談經論道,不在縣學又該在哪裡?”
雖然一時間猜不透秦德威打什麼主意,但只要秦德威想做的,直接反對就行了。
秦德威轉向三尚書,問道:“換個地方如何?”
戶部王尚書:“可以。”
禮部張尚書:“可以。”
兵部王尚書:“可以。”
秦德威無奈的對嚴嵩嘆了口氣,“閣老您看,其餘諸公都想去外面,您胸襟寬廣,不如從善如流了吧?”
嚴嵩無可奈何,如果是政務商議,還可以拿出大學士架子強行一言而決。
但這只是閒餘聚會而已,不帶那麼煞風景的,自己剛纔也說了“只論前後輩不論尊卑”,真沒法與大多數人硬槓着。
秦德威又對縣學生員們高聲道:“諸生聽好了!本官將朝廷半數重臣請到這裡,爾等仔細侍候好了!”
有識趣的士子也高聲迴應道:“多謝秦學士!”
秦德威又將少年張居正喊到禮部尚書張潮面前,介紹說:“此乃江陵神童張居正也!暫時讓他侍候老師!”
然後對張居正說:“我這老師與顧東橋不一樣,最喜獎掖後進,提攜少年俊秀!別的不提,史上最年輕狀元,就出自老師門下!”
張潮:“.”
說真的,他非常不確定,“選拔秦德威”這事以後上了史書,到底會是自己的人生亮點,還是成爲自己的黑歷史。
兵部尚書王廷相感到有些奇怪,秦德威的口氣怎麼像是交待後事?就問道:“你想做什麼去?”
秦德威答道:“諸位可往西門去,我當然做諸公前驅,先行去勘查,並選定地方,等待諸位過來。”
王廷相下意識的脫口而出:“你有這麼勤謹?”
以他的認知,秦德威對這種鞍前馬後爲別人服務的工作,從來沒有過積極性。
秦德威也沒有過多解釋,與僕從馬二揚鞭上馬,率先向西而去。
此時算是一年當中最好的季節了,迎着春風在郊外信馬由繮,十分愜意。
片刻後便到了漢水附近,秦德威沿着河岸上下游縱馬而行,與其說是看地方,不如說是在找人。
前方有處坡度平緩的小土丘,頂部似乎十分平坦,在上面視野開闊,可以遍覽周圍田園風光和水景。
秦德威心頭一動,加速上去,果然看到了一羣人在這裡聚會。
坐在主人位置上的不是別人,正是顧璘顧東橋,不愧是半個“地頭蛇”,果然選得好地方。
顧璘身邊一左一右兩人也很有意思,分別是嚴嵩獨子嚴世蕃和嚴嵩妻弟歐陽必進。
秦德威望之忍俊不禁,這嚴嵩真是個奸臣,把兒子和妻弟派到顧璘這邊來站臺,他自己卻偷偷去了縣學獨自刷輿情!
秦德威扭頭就對馬二吩咐了幾句,然後獨自縱馬繼續向前。
正在聚會的衆人正面朝漢水,把盞臨風,當然手裡面都是茶水,不是酒。
畢竟皇上昨天下過旨,讓大臣在祭祀大典前齋戒,誰也不會犯喝酒這種低級錯誤。
聽到刺耳的馬蹄聲後,衆人齊齊看去,就見秦德威勒着馬在外圍兜圈子。
大部分人十分錯愕,這裡明顯是傾向“嚴黨”的聚會,你秦德威一個人跑過來是什麼意思?
關鍵是秦德威也不下馬,就坐在馬上旁若無人的東張西望,怎麼看怎麼像是挑釁。
莫非是怕被羣毆,所以不敢下馬,若見勢不妙隨時可以縱馬逃跑?
隨後秦德威搖了搖馬鞭,對顧璘叫道:“我欲與縣學士子做文會,這裡正合適。煩請老前輩相讓,分出一半地方與我,晚輩萬分感激!”
話音未落就惹得一片譁然,大家都是朝廷命官,縱然是政敵當面,也要講究個體面和風度,你秦德威這樣直接搶地方禮貌嗎?
坐在主席上的顧璘臉色很難看,正要說什麼,旁邊嚴世蕃卻搶先站了起來。
然後他憤慨的叫道:“秦德威!這裡有你的同鄉前輩,有的你詞林前輩,膽敢如此無禮!”
秦德威不屑一顧的說:“老前輩們都還沒說話,什麼時候輪得到你在這裡狂吠?”
嚴世蕃直接頂撞了回去:“你秦德威如此欺人太甚,公道自在人心,誰人不可說?老前輩們懶得與你計較,我嚴世蕃便仗義執言而已!”
嚴世蕃也沒辦法,他必須率先支棱起來,強硬的與秦德威剛正面。如果連他都慫,那“嚴黨”的人心還能凝聚嗎?
再說秦德威這種橫行霸道飛揚跋扈的做法,一看就是反派,引起的是公憤,沒準就是個機會。
難得能站在“正義”的立場,與秦德威剛正面,無論誰來判斷,也不會覺得秦德威佔理。
只聽秦德威又大喝道:“我只問你嚴世蕃一句,讓還是不讓?”
嚴世蕃還是很硬氣的說:“只要我嚴世蕃坐在這裡,就絕對不會相讓!你秦德威縱然再驕橫,也休想以爲人人都屈服於你!”
秦德威似乎陷入了無能狂怒,又對顧璘問道:“老前輩當真不賣我這個同鄉的面子麼?只是分出丘頂一半地方而已!”
顧璘答話說:“嚴東樓所言,亦是我所想。這裡還有許多同道在此,我不能因爲一己之鄉情,而不顧道義。”
秦德威再次轉向嚴世蕃,怒不可遏的呵斥道:“你嚴世蕃當真不知好歹,若敢再阻撓,定要你自食惡果!”
嚴世蕃得意的說:“秉持公義而爲,有何懼哉!我嚴世蕃從來不對惡行相讓!”
正在這時,有一羣人從丘下的土坡上轉了過來,出現在衆人眼前。
大都身穿直裰,似乎就是剛纔秦德威所說的縣學生員們。
這幫生員看到許多貌似大人物的坐在丘頂平地上,而且個個臉色不善,就嚇得逡巡不前了。
不知不覺人羣分開,又有幾個老者走到前面來。
嚴世蕃隨便看了眼,就驚叫了一聲:“爹!”
席間衆人也看得分明,那被士子簇擁的人不是嚴閣老又是誰?而且不只是嚴閣老,另外還有三個尚書!
一個大學士加三個尚書這樣組合,在大明幾乎可以橫行無忌了,這又是什麼狀況?
更讓“嚴黨”難以理解的是,嚴閣老爲什麼與死對頭秦學士、三尚書在一起?
在今天這個難得放假的日子,你嚴閣老不來拉攏自己人,跑過去和秦德威鬼混,是個什麼道理?
難道說,有驚天動地的合縱連橫發生了?
秦德威竭力對着“嚴黨”們解釋道:“諸君不要誤會啊,我與嚴閣老只是偶然在縣學遇上的,並沒有其它勾當!
我們的初衷只是想與縣學士子親近親近,培育帝鄉士心,以此教化風氣!”
此刻心情最破碎的,莫過於顧璘了,才下決心與秦德威爭鬥,結果轉眼間嚴嵩與秦德威在一起了?
前南京文壇盟主、從政四十年的老人也不是沒脾氣的,忍不住就對嚴嵩怒道:“我等正欲死戰,閣老何故先降?”
嚴嵩嘆口氣,當真是一言難盡,一時間根本解釋不清楚。
他感覺自己就像是被裹挾來的,沒法抽身而去啊!
隨即秦德威又對嚴世蕃叫道:“你剛纔說,對惡行永不相讓!莫非有意大義滅親乎?”
嚴世蕃:“.”
場面一度有點尷尬,以嚴世蕃之聰明也想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此時此刻,夏首輔與幾個友人也在聚會喝茶。
夏言與松江府關係十分密切,、半師半友的詹事府詹事陸深也鄭重的將同鄉徐階引薦了過來。
此後夏首輔與徐階談了一會兒話,心裡也十分滿意,感覺此人謙虛懂事可以扶持。
有個江西大臣江汝壁匆匆過來了,對夏言稟報說:“我親眼目睹,今日秦德威與嚴嵩一起相聚了!”
自從嚴嵩與夏言分道揚鑣後,在朝堂實力雄厚的江西人也陷入了分裂狀態。
也有很多像江汝壁這樣,遊走於夏言和嚴嵩之間,兩頭討好的人物。
剛纔江汝壁去參加了顧東橋組織的那場集會,但看到秦德威與嚴嵩聯袂而至時,又悄悄離席,跑過來向夏言通風報信。
對於高層大佬而言,秦學士與嚴嵩站在了一起,絕對是不容忽視的事情。
夏言大吃一驚,忍不住質疑道:“怎麼可能如此?”
正所謂官場沒有秘密,秦德威剛與嚴嵩一起出現在公衆面前,就能傳到夏言耳朵裡。
在夏師傅的印象裡,秦德威與嚴嵩之間的關係不說是深仇大恨,也稱得上不共戴天了,完全沒可能走在一起。
江汝壁就差指天發誓了:“雖然聽起來難以置信,但事情確實如此,是我親眼目睹的!”
對這個消息,夏言一時間不知所措。
明眼人都能分析出,如果操縱外朝部院的秦德威與內閣大學士嚴嵩聯手,他這個首輔就很難應付,非常容易被架空。
此刻徐階進言道:“閣老勿慮也,下官敢斷定,秦德威絕對不可能與嚴嵩聯手!
所以秦德威故意如此表現,其實就是一種警告,此人根本目的還是施壓,必定另有所圖。”
徐階是剛來的,可能不太清楚很多細節,但廟堂上人人都明白,秦德威當前所圖到底是什麼?
只怕除了正四品少詹事這個位置,秦德威什麼都不想要!所以夏師傅很快就順藤摸瓜,自以爲看透了事情的真相。
今日假日結束後,明天還要去朝見皇上,難道對少詹事位置志在必得的秦德威打算做點手腳?
其他人都不說話了,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沒什麼可能好說的,最終決斷只能讓夏言做出。
只有徐階繼續進言說:“以我觀察,對秦德威此人不可強迫,越是強迫越是激烈反抗。
所以對秦德威只可懷柔,用恩義籠絡羈絆。畢竟此人乃是詞林養望之官,清望還是非常重要的,不敢輕易承受忘恩負義的名聲損失。”
夏言竟然無言以對,徐階說得看似有道理,但卻又像什麼也沒說。
在過去幾年,秦德威名義上被視爲夏黨的外圍,但他夏言幾乎沒有爲秦德威爭取過什麼利益。
大概是總覺得秦德威太年輕,成熟至少是十年八年以後的事情,收穫週期太長不划算,所以就不太上心?
而秦德威也不知爲什麼,也從來不找他夏言索求功名利祿,所以哪來的恩義羈絆?
陸深怕徐階再無知者無畏的說下去,會讓夏首輔不來臺,於是就拼命給眼色,讓徐階退下不要再繼續說了。
夏言沒有興趣繼續主持聚會了,揮了揮手讓衆人散了,只有他一個人留下並且長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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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