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家族的管事人從幕府駐地出來,又無可奈何的前往城隍廟,商議接下來的對策。
此時城隍廟已經有人在等着了,不是別人,正是嚴首輔的獨子嚴世蕃。
寧波城各大家族向來排外,但對嚴世蕃已經不怎麼排斥了。
因爲前兩次各大家族迷茫的時候,嚴世蕃像一盞明燈出現,指明瞭前進的道路。
比如上次嚴世蕃提出的“敵進我退”策略,也被事實證明是有效的。
秦中堂進駐寧波後,也曾派出手下官軍四出巡邏,取締各處鄉兵,結果都無果而終。
直到現在,在秦中堂的高壓之下,鄉兵仍然存在於寧波府地面上,爲本地豪族提供最後的支撐,對此嚴世蕃功不可沒。
衆人坐好後,嚴世蕃主動問道:“那秦德威必定油鹽不進,你們接下來意欲何爲?”
與嚴世蕃最熟的老鄉紳楊美璜含糊說了句:“三日後院試,上千童生雲集,欲藉此讓秦德威感受一下本地的民心。”
大明各地教育程度是十分不平衡的,像文風鼎盛的教育發達地區,一次錄取秀才的考試有幾千人參加很正常,寧波府就是這樣的地方。
如此多的讀書種子聚集,如果有心人制造出亂子,官員也很難應對,畢竟不能像對待普通百姓那樣隨便暴力鎮壓。
楊老鄉紳所說的“感受民心”,其實就是給秦德威製造點麻煩。
嚴世蕃先是搖了搖頭,然後又點了點頭,“這事可以做,但若指望用這事讓秦德威栽跟頭,那也沒可能。”
張家的張時行說了句:“不然還能做什麼?”
嚴世蕃迴應說:“你們如果想針對秦德威,務必要針對到關鍵方面!至於細枝末節的方面,針對的再多也不會有決定性的作用!”
張時行又問:“關鍵方面又是什麼?”
嚴世蕃答道:“那就要看秦德威的差遣和職責是什麼,衆所周知,朝廷派秦德威來東南,名義上主要任務是爲了平倭。
所以只有在這方面出了問題,對秦德威而言纔是致命的問題,然後才更容易從朝廷層面對付他!”
“難道就聽天由命,坐等秦德威出問題?”又有人質疑說。
嚴世蕃幽幽的說:“想不聽天由命,以人力逆天改命,也不是沒有辦法,看你們膽量夠不夠了。”
衆人憑藉直覺也能感受到,只怕嚴世蕃要提出來的,不是什麼正經的辦法。
楊美璜看了看其他人,沉聲道:“嚴大人若有什麼想法儘管說!在座就這麼幾個人,可以信得過,不會傳出去。”
嚴世蕃考慮了一下後,纔開口道:“聽說伱們與雙嶼島一直都有聯繫?馬上派人去東海雙嶼島,或者其他什麼島嶼!”
張時行疑惑的說:“去幹什麼?”
嚴世蕃繼續說:“今年的倭寇馬上就要來了,這一批批的倭寇肯定要先在雙嶼島等各處島嶼休養補給,順便打探陸地消息。
而這些倭寇與雙嶼島勢力肯定也有密切聯繫,更別說雙嶼島上大概還有近千名常住的倭人。”
衆人聽到這裡,已經隱隱猜到了嚴世蕃的想法了,果然又聽到嚴世蕃說:
“讓你們馬上派人去雙嶼島或者其他比較大的島嶼,就是爲了提前佈局和聯絡,尋找能夠與倭寇溝通的中間人。
然後可以與倭寇約定,在寧波城附近尋找一個港灣,然後接應倭寇上岸!隨即指使這些倭寇打寧波城!”
張時行愕然道:“秦德威就在寧波城裡,還帶着數千兵馬,幾個倭寇又能做什麼?”
嚴世蕃“呵呵”笑了幾聲,“先引領數百倭寇在城外搶掠,秦德威肯定要派兵出去圍剿,甚至秦德威很有可能親自督陣,這是他的職責。
這就是調虎離山!然後再做內應打開其他方向的城門,接應另外一支倭寇入城!
再接下來就不用我再多說了吧?秦德威作爲守土的督師,親自坐鎮寧波,卻又讓大批倭寇進城作亂,這是多大的罪責?
即便不是失地,至少也是失機之罪!朝廷那邊,誰又能再替秦德威遮掩?”
大明對守土官員還是挺苛刻的,守土官員如果失地,幾乎就是最重的罪了。
說到這裡,嚴世蕃終於停了下來,端起茶盅品茶,順便等待其他人的反應。
不得不說,嚴世蕃這個“引狼入室”的提議,對衆人的衝擊力還是很大的。
除了早有心理準備的楊美璜之外,其他人都愣了片刻,然後心裡迅速盤算起來。
等了一會兒,楊美璜對其他人問道:“雖然這不是一個好主意,但也實在沒有其它法子了。
若想對付秦德威,繼續維護我們各家的體面,不得不劍走偏鋒。你們說說看,做還是不做?”
隨後楊美璜又補充了一句:“願意做的,就繼續留下共商大計;不願意做的,就請離去,以後道不同不相爲謀。”
張時行便表態說:“我們四家向來同氣連枝,共進共退!”
其餘兩家想到被秦德威打壓的慘淡前景,便也應聲道:“共進共退!”
聽楊老哥的意思,如果這次不肯參加,以後就會被排斥出去,這就不太好了。
沿海地方的豪族與海上勢力的聯絡已經存在很長時間了,不然走私貿易就毫無基礎。
只要小心謹慎些,不留下直接證據,那“引狼入室”也沒有什麼。
楊美璜見其餘三家都表態了,便又“既然各位都願意同進同退,那就不要猶豫了,今天立刻就將人派出去!
我們楊家和陸家派人去雙嶼島,張家和屠家派人去其它島嶼,儘可能的聯絡道更多倭寇!
我在這裡定下一個標準,每家至少都要聯繫到五百名倭寇,然後聽號令行事!”
又有人問道:“如果聯繫不到那麼多倭寇怎麼辦?”
安靜了一會兒的嚴世蕃開口答道:“如果沒有真的,難道還能沒有假的?
堂堂的四大家族,難道還湊不到人手?真假其實並不重要,只要讓人以爲是倭寇就行了!”
還有人問道:“還需要在院試上掀起亂子否?”
楊美璜答道:“其它能做的仍然要做,能給秦德威增加一分罪名也是好的!
總有積少成多、累沙成塔的功效,最後算起總賬時,也就多了一分籌碼。
況且還能牽扯秦德威精力,讓秦德威暫時顧不上其它,何樂而不爲?”
如此事情議定,四大家族衆人也就散去了。
三日後,天色矇矇亮時,一千多名童生逐漸向位於城內東北的試院聚集。
一般情況下,基層考試是借用衙門場所來舉行。而像寧波府這種教育文化發達,考試規模大的地方,往往建有單獨的試院。
童生隊伍中,已經有十幾個領頭人物完成了串聯,就等着試院大門打開後,便會有兩三百人以“考試不公”爲由頭開始鬨鬧。
畢竟之前坊間傳言,本次院試不會錄取楊、陸、張、屠四大姓氏的考生,而主考官秦中堂又一直不肯正面闢謠。
等到天亮後,試院大門只打開了一條縫隙,負責考場紀律的御史胡宗憲鑽了出來,對衆人宣佈道:“因爲紙張未曾準備好,本次院試推遲兩日!”
一時間考生議論紛紛,如果只是推遲兩日,對大多數考生而言並不算大事。
就算考完等結果還得等好幾天呢,只是推遲兩天又算什麼。
但對於存心鬧事的人而言,卻像是撲了個空,不知該按原定計劃今天繼續發動,還是也順延到兩日後。
四大家族管事人以及其它若干家族的負責人,今日齊聚城隍廟“督戰”。
消息傳過來後,衆人也是迷惑不解,不知秦中堂又搞什麼鬼。
再去幕府駐地那邊打聽,卻收到消息說,秦中堂一大早天不亮就帶着大批兵馬,又出城去演練火器了,不知這次又是誰家倒黴。
反正最近秦中堂好幾次以演練火器爲名,不停的羞辱本地豪族,公然打擊各大家族的臉面,本地士紳對此似乎有點習以爲常了。
“失心瘋!簡直莫名其妙!”鄉紳裡的頭面人物楊美璜忍不住罵了句。
此時被咒罵的秦中堂,已經來到了寧波府三海衛之一的定海衛衛城。
其實定海衛距離寧波城並不遠,是離寧波城最近的海岸了,堪稱是寧波城海上門戶。從寧波城出發到定海衛,也就是兩時辰的路程。
秦中堂站在水寨碼頭上,目光掃視着已經開始出發的二十多艘戰船,同時對從福建過來的大將盧鏜問道:“你有幾分把握?”
在今日之前,知道攻打雙嶼島計劃的人沒有幾個,盧鏜就是其中一個知情人。
別人都以爲盧鏜帶兵從福建過來,是爲了幫助秦中堂對付鄉兵的,甚至連兩千福建兵自己都如此認爲。
直到今日,秦中堂親自來到定海衛,直接下達了進攻雙嶼島的命令,並允許官兵劫掠一日!
聽到秦中堂詢問,盧鏜大聲答道:“中堂極盡廟算,創造如此良機!下官安敢瞻前顧後,分心去想有幾分把握了,唯有奮勇向前!”
盧鏜一半是拍馬一半是實話,雙嶼島兩大頭領都不在,島上還有內應幫忙,如此良機如果還打不下來,那就真是將領無能了。
秦德威揮了揮手說:“你也上船去吧!我再借給你火器兵,重炮十尊,輕銃三十門,如果還無功而返,你也不用幹了!
但有一點,不許縱火焚燒,除了出自大明的海寇頭領外,不許濫殺俘虜!儘量擒獲活人,尤其是倭人和西洋人!”